沈兰亭跟着墨玉响踏进大殿，只觉眼前一恍，几乎要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这扑面而来的珠光宝气。
若是说开阳殿的物品奢豪，好歹还能说上是物尽其用，这天权殿内明显更上一层的宝物，却是全为了主人家的喜好在铺张了。
淡金的深渊灵珠串成珠帘，凤凰褪下的绒羽织成软垫，各色奇花异草错落有致，沈兰亭甚至还看见数片五爪龙鳞被撇在枝叶间当摆设……
沈兰亭自诩这些年也称得上见多识广，诸多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奇宝物皆有收藏。可同面前这随意显露出来的富贵相比，依旧是暗自咋舌。过往听见那些关于云螭帝宫的传闻，飘忽间似乎落到了实处。
也许，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唯一帝国的底蕴。
只可惜现下再想离开，已然不易。也不知当初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
沈兰亭罕见地有些怅然。
然而，忧虑还未绕上心头，便见那头的小纨绔珠围翠绕。进来才几息时间，早已是接衣的接衣、上茶的上茶，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间，精巧的点心摆了满桌，尤不叫人知足。
“最近总是这些，都吃腻了。正好，今天也算有件喜事，去开点特别的过来。”
一殿的侍从显然都对墨玉响的喜好熟悉得很，简单一句就各自领了任务散开，想必眼前的阵仗早是日常。
墨玉响交代完吃喝玩乐，终于是记起了沈兰亭一般，又对为首的主事道：“这是我新收的护卫，叫……”
“沈兰亭。”沈兰亭无语至极。面对墨玉响和主事宫女望过来的眼睛，只能主动开口补充。
“嗯，就是他。带他下去洗漱，换身衣服。以后——就先在我隔壁住着吧。”墨玉响略一思索，就自顾自地拍板。
沈兰亭：“……”
得。别说担心小纨绔把契约画错，造成两败俱伤的事故，这是根本已经忘了这茬吧！
主事女官点头应下，向沈兰亭笑道：“沈先生，请随我来吧。”
倒是出乎意料地亲切和蔼。
或者说，一路过来，宫里的每一个侍从，在墨玉响面前都表现得十分轻松自然。
沈兰亭心中沉思，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一时也抓不到头绪。
*
没多久，沈兰亭从另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归来。经由那奇异的药泉梳理，经脉内混乱的灵力竟是一月以来最平和温顺的时候。
沈兰亭心绪复杂。还没跨入门堂，便听里头传来叮当的铃声清脆。不禁眉头一皱。
正想着若是抬眼看见了荒唐景象该当如何，结果抬眼不见美人，倒是多出了一条像极狐狸的白犬。
白犬浑身皮毛蓬松，看着便觉绵软顺滑。嘴巴呼着气半张开，露出正常蛮兽绝不会有的稚嫩犬牙和粉红舌头。此时抬起前爪趴在墨玉响膝盖上，尾巴直摇，末端缀着的银铃也就跟着欢快地响个不停。
一双和墨玉响如出一辙的乌黑杏眼巴巴仰头上望，盯着墨玉响手中举高的赤红果肉。墨玉响往左，它便也往左；往右，它也马不停蹄地追着往右。
可谓是将嘴馋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兰亭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扶额，眼角也跟着直抽抽。
他记得，他只是受伤，并不是眼睛瘸了吧？怎么会看见有人拿九阶的龙纹烈心果，投喂一阶都不到的蛮兽？！
“回来了？”
听见门口的动静，墨玉响撸一把狗头，也不管被自己钓鱼逗弄了半晌的可怜小狗，抬眸打量沈兰亭，满意地点点头：“嗯~！虽然天资差了点，但这稍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带出去也不算丢面子了。”
沈兰亭：“……”
“正好，我吃不下了，赏你了。”
说着，将桌上的果盘指给沈兰亭。
比明月更皎洁的玉盘内，呈花瓣形摆着沈兰亭刚刚鉴定完的九阶杀狗大补。估摸着一共八瓣，一瓣不知道进了谁的嘴，一瓣还悬在墨玉响手上钓着狗。剩下六瓣，现在全归他了。
以在场一人一狗的情况，那一瓣进了谁的嘴都挺玄虚的。
至于他自己，以前自然是无所谓，现下，也着实说不准体内破烂的经脉能否承受住这灵果灵气的冲击。
沈兰亭伸手端起玉盘，一筷子捞起一块，塞进嘴里。淡定得仿佛不知道其中后果，又或者压根没认出灵果品类。
龙纹烈心果一经入口，口感脆嫩、味道清甜。滋味好得出奇，其中蕴含的灵气更是充盈丰沛。只是，沈兰亭还没来得及感受，就率先听见一声堪称凄惨的嚎叫。
“嗷呜呜！”
讨了半天没捞着好处，还亲眼见到好东西被新来的家伙先行入嘴。作为这院子里曾经的独宠一霸，小狗可受不了这委屈！
耳朵一耷，呜呜咽咽地把大脑袋埋进墨玉响腰间，又蹭又叫。
间或从那委屈的动作中露出一双葡萄眼，瞄着沈兰亭背地狠瞪。不凶但憨。
“……”这纨绔养得狗，似乎也是个纨绔。
沈兰亭拿筷子的手停顿一瞬，几乎不叫人察觉。再落下时，动作却快了不止一分。
“嗷？呜呜呜！”
墨玉响不客气地大笑出声。抱着气愤的白犬，葱白指尖抓抓毛茸茸的耳朵，可算是将手里那瓣果肉喂了过去：“争风吃醋要不得。小白，我们可不能学他。”
“汪！”
被称为小白的白犬埋头干饭，不忘回应一声。精神气十足，很是给衣食主子面子。
被指桑骂槐的沈兰亭：“……”
“这是龙纹烈心果？”
过了一会儿，沈兰亭将盘子放下，很是不解。
“哟，我还以为你想一直当哑巴呢。这不是会说话呢嘛。”墨玉响撸着白犬，阴阳怪气地回他。眼睛却不知为何，看着沈兰亭，含着一种沈兰亭心生不妙，却又读不明白的笑意。
只是不等沈兰亭细想，墨玉响就继续接道：“钦天四化万珍阁捣鼓出来的东西。味道还不错，算是这些年勉强值得称道一句的成果吧。”
态度可谓随意。
但，能把九阶灵果中暴戾的灵气，直接化为不论修为皆可吸收的存在，可不是什么“勉强”。
沈兰亭感受过经脉中流转的灵力，比先前的凌乱又有了几分规律。更不提那道灵果输入的龙气，比之他见过的龙纹烈心果都要醇厚正气。却出乎意料地温顺蛰伏在他体内，俨然是不用再费力炼化。
“啪！”
沈兰亭惊异中抬手，接住墨玉响突然丢过来的书册。看向墨玉响的眼中略带疑惑。
这又是哪出？
墨玉响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白犬窝进最里头的大床。靠在蓬松软枕里打了个呵欠：“念吧。本宫什么时候睡着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沈兰亭下意识将手里的书册翻过来，想看个究竟。发觉抛给他的竟是本杜撰的游记故事书后，脑门上更是窜出无数问号。
他是被选来的皇子亲卫，不是幼童奶娘吧？
才一瞬没有跟上，沈兰亭便听床铺里传来墨玉响不满的催促：“怎么，刚吃完东西就不认账呢？这可是你来这里，我分给你的第一个活。好好干知道吗？”
沈兰亭：“……”
算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跟对方赌什么气。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兰亭翻开花里胡哨的珍藏版封皮。竟也不找个地方先坐着，就站在原地，一板一眼地念起来。
意外地好欺负是怎么回事？
墨玉响揉揉狗头。对着白犬无辜的黑葡萄，眨巴眨巴眼睛。刚放松躺好没过一会儿，便觉不对。暴躁地掀开床幔探出头。
“停停停！你念的是我给你的书吗？怎么比学宫里的先生还无聊，浮图那些光头还聒噪？”
沈兰亭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冤枉？
墨玉响忍不住恶寒地搓搓胳膊，怀疑对方是故意在借此捉弄他，以示报复。
正常人谁念书是这样啊！
可沈兰亭念书就是这样。
“开阳殿只教习文武，不教说书和唱戏。”
说这个的时候，沈兰亭倒是理直气壮。
毕竟这都是真的，而不像他的身份，全是假的。
墨玉响难得一哽，只觉得想靠这呆木头享受的自己就是个傻子。当即气闷地摆摆手：“行行行，本宫知道了，留你没用。你快滚吧！”
“等会儿！”刚说完又叫住他：“出去的时候告诉主事姑姑，备好用具，我要去沐浴。”
姑姑？
皇子什么时候和下头办事的人这么亲近了？
并不想再给自己招惹麻烦，沈兰亭压下心中的疑惑，推门走了出去。
这迫不及待、毫不犹豫的样子，本宫是什么豺狼虎豹吗？！
墨玉响瞪着沈兰亭的背影，直到屋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忿忿地锤了下床垫：亏得我专门准备了药灵泉和九阶灵果。你给我等着！
“嗷呜呜？”白犬被这大动静惊得一跳，炸着毛在床上绕尾巴乱窜。被墨玉响一把抱住，捞过来：“你就别想跑了，乖乖跟着我去洗澡！”
怕水的小白犬瞪圆眼睛：“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并不小的小白：你们俩折腾，为什么要殃及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