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九宫。
定然是每一个云螭子民、乃至从小生活在云螭的外邦之人，皆不会忘怀的地方。对于普通人而言，他所代表的意义，甚至要高过那传说中精英汇聚、高手云集的钦天四化。
如果你身处云螭，但却对这个称谓感到陌生，不用着急反驳。因为，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另一个名字：
大多数人更喜欢称呼他为——九宫学府！
沈兰亭仰头，定定望着学府门庭上的牌匾。
那确实是个熟悉的名字。
朗朗书声从学府内传出。
幼儿的音调稚嫩，却自带有世间最蓬勃的生机、最纯粹的愿想。
沈兰亭黑压压的眼底，舒缓出了细碎柔软的光。
光中映出学府敞开的大门，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学子相携来往；古朴洁净的青石砖大道一路前行，两侧却并非只有旁人想象中的素与静。
那里有青松竹柏、梅兰雅菊，亦有红尘间花团锦簇、红尘外高山流水；有人打马过，有人执剑行，比武台上拳影生风，小楼院下把酒言欢……
不必身在此景。
行过之时，明朗清正的浩然之气，已然如微风拂过面颊。
“好了？”墨玉响摇着扇子问。
“好了。”沈兰亭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答。
身体中那不明来历、却如蛆附骨般的阴冷感，消除不少。
这一眼，是比那盏神奇的茶，更加和煦深厚的感觉。
沈兰亭还未细细品悟这久违的温暖，就被墨玉响合扇一敲，重重打在胸口。
“既然好了，好不快走！”
墨玉响不满地睨他一眼，一脚跨入九宫学府的大门。仿佛再慢一步，就是什么罪不可赦、十恶不赦的事情。
沈兰亭愣了下，竟是摇头失笑。举步跟上前。
没有在悟道中打断他，反而陪他在门口站着，吹了这么久的孤独风。
确实是难为这位钟鸣鼎食的小殿下了。
*
沈兰亭跟着墨玉响，一路行过青石道、绕过二十四转栈桥、穿过繁花石林，终于是走到了目的地。
八角亭下，已然聚集起了十几个华冠丽服的少年人。
有的围在石桌前下棋，有的趴在亭椅上观景；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尽的豪气。
一路走来，整个学府的人凑在一起，都没他们这般吵闹。
而现在，墨玉响来了。
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油锅，这本就噼里啪啦蹦个不停的亭子里，就更热闹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叫我，跟离不开爹的小孩儿似的。你说你们烦不烦？”
墨玉响人还没进亭子，笑意已经随声音传出。
于是，草地小径的另一头，很快窜出与这曲水流觞的意境截然相反的吆喝：“你个迟到的家伙，还好意思占我们的便宜？！再叨叨，今日的酒水你全包啊！”
“嚯，我说怎么一个个催命似的给我送消息，原来不是小童子想爹了，是赔钱了才惦记我那小金库啊。”
墨玉响哼笑，终于是走进了亭子里。
先是不客气地捞过玉盘中的灵果咬一口，随后十分顺手地一转扇子，框在那最先回话的年轻人额头。
沈兰亭瞧着这眼熟的手法，陷入沉默。
希望这小纨绔敲他的时候，想的不是谁是谁爹的问题。
不然，他很难保证恢复后，不会揍一顿小纨绔的屁股再走。
“啊！”墨朗月捧住额头，佯装吃痛地弯下腰，倒在一旁的好友怀里卖可怜。
另一边的蓝衣公子立马跟上，笑呵呵地拦在两人中间，站了个随时可以撤退的位置。劝道：“都想，都想，哈哈哈。他这脑子九成新，你这若是敲坏喽，空空如也不说，算新旧都得倒赔钱呢。就算玉响你这小金库不小，也不是这么亏的不是。”
当真是端得碗好水。
明明哪边都没斜，偏偏又斜到没边了。
“姓乔的，你帮谁呢！”墨朗月一把跳起来，勒住蓝衣公子脖子威胁。
“他啊，谁都不帮。毕竟一家子都是管钱的，算盘那是用得最好，讲究一个出入平衡。想要他的嘴歪一歪，看你和玉响哪边出的钱多呗？”
“就是就是。我可是连彩头都准备好了！再不开始，这鼎鼎有名的灵厨仙人大餐，可就凉了啊。”
“够意思！我就不一样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只备了一个超大空间的储物灵宝。因为我向来运气好，定然能跟上玉响的注！”
“可闭嘴吧你！全天下就属你最抠门！”
周围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人凑过来，你一嘴我一嘴。
好不容易吵完了这个话题，又争到下一个话题。
“这次赌什么？六艺吧，这个最丰富精彩！”
“不行不行，项目太多，你还吃不吃饭了？要我看，修为最好。擂台上一比划，结果简单，干脆利落！”
“打打杀杀多不雅观，按我看，还是笔墨诗词来得最舒服。”
……
沈兰亭站在墨玉响身旁，深深忏悔。
他以前只知道墨玉响闹腾，没想到这么闹腾的，竟然还能有一群。
——活像掉进了八百只赶集的鸭子里！
显然，和沈兰亭同样想法的，并不止一个。
“那些都是谁啊？敢在学宫里如此吵闹，真是不成体、唔唔唔！”
“统”字还未出口，那少年身边的人就已经面色慌张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拉到更远一些的一处假山后，低声喝道：“你疯啦！知道那些都是谁吗，就胡言乱语！”
“？”少年眼睛澄澈，布满不解：“谁？”
巧了，他也想知道，这小纨绔又想搅和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
沈兰亭耳朵微动，分出一缕心神留给这说话耿直的兄弟俩。
少年同伴不负沈兰亭期待。无语地看他一眼，复又叹一口气：“算了，那位近一年都不常在学府露面了，你们这些新人不知道也正常。”
说罢，点着亭子里的人介绍道：“记清楚喽，亭子里正前面这位，是雅淳亲王的独子；左边这位，是户部尚书家的幺儿；右侧，是琼州豪商方家二少；偏后一些，是衍宗大长老的第一位玄孙……”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站在中间的那位。”
“中间？是谁？”
“云螭二皇子，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少年同伴肯定道。
前头可能懵懂，后头这个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
“我刚来帝都的时候，听见帝都茶馆里常常提起一道传闻。”
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痴痴望着墨玉响的背影道：“他们说，‘惹了别人，你可能只在某一个或某几个地方难混；但若是惹了他，恐怕是整个云螭都呆不下去了。而被云螭盖章，往往也就意味着，整个天下，你都不会再有安稳之地’。”
“你来晚了，未曾见到三年前的那场观赌。否则你就会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传闻，就是事实！”
“？！”
少年猛地转过头，震惊且不解。
但年轻人已经不再开口，显然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件事实。
“好！就这么定了！快快快，买定离手，我去摇人来！”
一道兴奋的声音打断沈兰亭的“情报偷听”，也彻底中断了两个年轻人的低语。
沈兰亭回过头，就看见这一群花花绿绿挤在一起，以墨玉响为首，尽皆盯着桌面上的骰子两眼放光。
“……”
看来，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墨玉响这趟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学习深造，而是为了，在这全天下最出名的学派圣地里……赌！
饶是平日不怎么看中规矩的沈兰亭，此时也是表情颤动。好不容易，才将最后一个字挤出来。
——这群二世祖大合集，当真是什么都敢干啊！
沈兰亭盯着兴高采烈的墨玉响。无语中透出几分无奈。无奈中，又夹着片刻扼腕。
但细细追究，扼腕下埋藏着的，竟全是意料外、情理中了。
沈兰亭被吓得深吸一口气。
重重叹息，重重扶额。
等他离了宫，他这见闻、通识，还能再正常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