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响和墨朗月在人群中走动。一人一对，选中的学子自觉走到最前方，分左右各站两列。
观赌的第一赌，便是赌人。
墨朗月选择的是百人战。所以两人需要从这些学子里，各挑出一百人。
眼瞅着墨玉响跟出去春游一圈回来似的，行事比当初在开阳殿还要散漫随意，沈兰亭不禁提醒：“选完了？”
要不再回去多想想。
好歹你也装出点认真的样子？至少输了不会太丢面子，然后回宫里闹腾。
墨玉响迈向八角亭的脚步极细微地顿了下。决定看在呆木头是真心关切，俗称“真不会说话”的份上，大人有大量。
“选完了。”墨玉响肯定。言之凿凿，富含暗示。
偏偏有人现成的金柱子不抱，非得信自己那双半瞎不瞎的眼睛。
沈兰亭目光跟着墨玉响，直到墨玉响一撩衣摆，施施然落座。堪称是锲而不舍。
“你有把握？”沈兰亭更加狐疑。
“一零开的事情，要什么把握。”墨玉响取了冰镇的灵果浆，冷哼一声。
沈兰亭沉默一瞬。
就在墨玉响以为他真的懂了的时候，沈兰亭疑惑开口道：“你零？”
墨玉响一口冰呛在喉咙口，没好气地抬头瞪他：思考得很好，下次别想了！——没一回是对的！
一旁的黄衣少年哈哈大笑：“玉响的意思是，‘和谁他都能赢’的意思。”
向沈兰亭解释完，又递给墨玉响一块灵绣牡丹的丝帕：“你这亲卫倒是有意思。噬主的常有，这怼主子的可不多见啊。”
四周登时响起“捧场”的笑声。
只是实话实说的沈兰亭：“？”
墨玉响瞪圆的杏眼嗖一下就落到黄衣少年身上，气恼道：“后面那句可以去掉。我谢谢你！”
白衫少年笑倒在黄衣肩膀：“我倒是希望你这亲卫说的是真的。因为这样，我跟朗月就赢了，哈哈哈哈哈。”
又一人摇头感慨：“可惜，这有点难。”
所以，他刚才都随意成这样了，你们也信他能赢？
沈兰亭不理解。
黄衣少年观察他许久，发觉这人当真是一无所知，心底又奇又惊。
但毕竟是墨玉响选中的人，黄衣少年便也多出许多耐心。
“跟着玉响，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不行。”黄衣少年笑得揶揄，却是提点道：“你知道，这观赌最著名的一战，赌注是什么吗？
沈兰亭想到自己偷听的内容，觉得还是不要表现得太无知。于是回答：“棋夫子和那位少监？”
岂料黄衣少年却连连摆手。
“非也非也。”黄衣少年忽得目放精光，震震有声地说：“是太子之位！”
沈兰亭悚然一惊，兀得低头看向墨玉响。
墨玉响一撇嘴。
这呆木头一定在想什么非常无理的事情，比如说他如此受宠竟然不是太子，是不是把太子之位给赌输了。
单是想想，就能气到心脏抽抽。
“你跟这呆子说什么。你看他这傻样，定然是一问三不知了。”墨玉响气哼哼地同黄衣少年抱怨。
“所以，是你赢了？”
“那是自然！”
墨玉响右手一抖，啪得打开扇子。下巴微微扬起，像只矜贵又傲气的小猫，划拉着爪子显摆：“他当时与我赌运气，输给我十箱五行灵珠；和我比骑射，又输我八千极品蛊苗……琴棋书画，排兵布阵，他样样不服，样样都想来。最后我嫌他实在烦人，干脆就赏了他想要的东西。”
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沈兰亭见猫崽子一脸“他得感谢我大恩大德”的得意样，心中哑然。
“说到这货，可不能少了我！”白衫这时也坐起来，手舞足蹈地接道：“当初要不是我，哪来后头的事情？不过最霸气的还得是玉响那一句‘驭国之能、识才之智’，全天下第一场观赌就此一开，哼哼，叫他哪儿来滚哪儿去！——我们这本地生的霸王还没干什么呢，有他耀武扬威的地儿！”
待他兴致高昂地说完书，黄衣惋惜般一叹，又补充道：“这一回，五局之赌，三胜结束。这位太、不对，前太子，败得惨喽！”
但我观你这语气，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沈兰亭无语至极，却也对几人描述中的场景生出无限思量。
一国太子丢了如此大的脸，回国之后定然会有动静。
沈兰亭细细回想如今十八国的局势，也就只有雪影王国在两年前，因德才有亏罢黜过太子位。之后，这位太子便消失了踪迹。
在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的大事。
没想到竟然有墨玉响这小子掺和一大脚。
刹那间，过往那总是一闪而逝的灵光，似乎终于在此时显出马脚，被沈兰亭一把握住了尾巴。
八角亭里聊着过往的“辉煌成就”，那头墨朗月放出的武场灵宝中，开明境、坤仪境总计四百位学子的比试，也接近了尾声。
第二赌，赌才。
沈兰亭抬眸望向空中的榜单记录，竟然还真叫墨玉响胜了一箭。
射出定论一箭的，还是半个熟人。
少年欢快地奔跑在一众不认识的队友间欢呼拥抱，对场外四处挥手。
转到那邱师兄所在的方向，更是激动。
隔着距离，沈兰亭都能看见墨朗月的脸皮在抽，显然被这过于“开朗”的举动刺激得不轻。
墨玉响一脸不意外的表情，就像赢得不是一箭，而是无数箭。
墨朗月气闷地走回来，坐到了墨玉响对面的石凳上。
墨玉响轻笑：“你是想要高还是要低？”
你这不是废话吗！
墨朗月咬牙切齿：“我自然是要低！”
输人不输阵。再怎么赌，也不能赌对手选的人赢！
“嗯~，确实。我就喜欢你有骨气的样子。”墨玉响拿起骰盅，盖住骰子：“那你赌大赌小？”
“大！”谁还没个倔强！
“噗，行。”墨玉响笑，运起骰子。
观赌第三赌，也是最后一赌，亦是三赌中真正的赌局。
由两位邀赌者，赌出高分胜，还是低分胜。
赌法有很多，但墨玉响他们更喜欢摇骰子。
骰子接连在墨玉响和墨朗月手中流转五次，也在万众瞩目下揭开了五次。
大小大小小。
又是险胜！
不。也许从始至终，都是在墨玉响的计划中呢？
沈兰亭目光沉沉，微微偏头看向墨玉响。
“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更胜一筹。”
墨玉响从石凳上站起来，探出身体拍拍墨朗月的肩膀，笑意盈盈地提醒道：“下次来学府，别忘了带剑啊！”
墨朗月当场气结，掀开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王八念经！”
墨玉响朗声大笑：“五局三胜，很给你面子了。”
说罢，回身呼道：“走！去碎云楼喝酒去！”
“哈哈哈，果然还是跟着玉响有肉吃啊！”先前提出酒宴的少年看向八角亭外熙熙攘攘的学子，同样高呼：“今日参与观赌赛的诸位，一起一起！我请了！”
“哇啊！”
还是那个少年，率先欢呼出声。随后一马当先，拉起同行的邱师兄，就跟着往外走。
邱师兄无奈摇头，倒没有拒绝。
在他身后，亦是接连响起的喝彩声。人群浩浩，如流水而出。
看来这观赌后的宴会，一样是常态。
沈兰亭和墨玉响等人一起被拥在人群里，最前端的位置。踏出九宫学府门槛的那一刻，沈兰亭下意识地回过头，在欢声笑语中，又一次望向九宫学府的大门。
他曾经，也是进入过这里的。
只是他熟悉的那座，和这里一样，又很不一样。
*
碎云楼内，灵花锦簇，烟云缥缈。
虽没有镶金嵌玉的奢华，但这里的每一根木材，都要比灵晶仙石更加昂贵。
身在其中，最霸道的竟然不是这些木质香，更不是那些姹紫嫣红的珍奇花草；而是灵食勾人食欲的味道，还有那一道道不容忽视的酒香！
它们混在一起，却又各个孑然独行般有特色。确实是每一味，都极其符合碎云楼的招牌——太虚境酒仙和厨仙联手开创的酒楼，自然是不会落了凡品！
“俗话说得好，‘十里明月宴，万两碎云楼；百尺烟霞里，千钧挽露台’。听说天仙碎云楼的酒席，随便一桌便是万两灵金。如今这一顿宴请下来，得花多少钱啊！”
沈兰亭方从楼上雅间中走出，便又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发出流口水的声响。
紧跟着，就是一声闷哼，想来是那位邱师兄送了他好大一颗爆栗。
倒是个有意思的组合。
“你在门口傻站着干什么呢？出去右拐下楼，换个酒杯你都动弹不来？”
在回廊间停留了这么一会儿，房间里清脆又娇贵的少年音就连珠炮似的砸了过来。
很是有存在感，也很是不满。
——都催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不将他存在柜台的心仪酒杯换上去，怕是得一掀屋顶，二翻天了。
沈兰亭暗暗叹气，心中又有些忍不住笑。
他觉着邱师兄一个谨慎周密的人，能和没心没肺的少年交朋友奇特；他这么个凶名在外的魔宫大魔头，现在竟老老实实给纨绔小少爷当仆从，不也要叫许多人大跌眼镜？
沈兰亭摇一摇头。不多回嘴，以行动为先，径直向着楼下的柜台而去。
倒像是真应了墨玉响那句“好欺负”的评价。
“嘭。”
“？”
手心突然多出一样表面凹凸的“圆球”，沈兰亭当即神色一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拧身抓住小厮肩膀：“你是！”
“这位大人，您是有什么需要吗？”那小厮似乎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身体极细微地抖了一下。
但他望来的双眼分明清正透亮，带着对客人的尊敬、跑堂的机灵，唯独没有一点的恐惧。
沈兰亭皱紧眉头，质问声戛然而止。
不是他。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
灵力悄无声息地在小厮身上探过一圈，沈兰亭松开手，对小厮露出歉意的微笑，似是拘谨地问道：“哦，是这样的，我需要给我家少爷去取一套酒杯。可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要去找哪位掌柜……”
“这样啊！”小厮果然也不觉得突兀，跟着笑起来，灿烂亲和。事无巨细地同沈兰亭介绍情况。
“师兄，师兄？邱师兄！”
“啊？叫我做什么呢，成天吵吵闹闹的。”
少年左看看，右看看，奇怪地打量他：“我叫你半天了都没回我，这可不像你啊，邱师兄。刚才有发生什么吗？”
“好歹是天下闻名的酒楼，能发生什么？”应当是他感觉错了吧，云螭帝都怎么可能有那个人的蛊。
邱师兄垂眸掩过那一瞬狠厉的情绪，举杯：“来，喝酒。就像你说的，这碎云楼的酒，可不是轻易能够喝到的。更难得，今天还不限量。”
“确实！这回不吃饱，实在是亏了！”
少年一如以往，轻易被他绕开话题。确认师兄没事，就投身到美食美酒中，再无暇其他了。
楼梯间，送走热情的小厮，沈兰亭不动声色地将纸团收入储物灵宝，继续往柜台走去。从掌柜手中接过那套价值连城的碎纹冰心玉酒杯，快步上了楼。
又耽误了这些时候，耳根子怕都得被念叨出茧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尊主叹气~！[狗头][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