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那天似乎耗尽了所有春光，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寒风刺骨的冬季，淅淅沥沥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连院中盛开的红色海棠也浅了几分。这天气温虽低，但接连的雨水好歹是停住了，天空似乎还透着点儿阳光，珞妤起了个大早，准备到城外寺庙祈福还愿。

“儿子，你要乖乖听话哦。”虽然昨晚，奕涵吵着也要跟着去，但她还是决定在他醒来前动身。她揉了揉酸胀的额角，这几天昊璟对涵儿愈发冷淡了，也不知是见不惯涵儿的别扭任性，还是在介怀他对奕浠的冷淡态度。可他俩终究是父子，而事情也终究是要解决的，所以还是多留点时间给他们父子俩相处吧。

她坐在床沿轻轻舒了口气，纵然已经做了决定，可临出发了还是有些不舍。珞妤抬手，指肚轻轻划过奕涵的左手背，那晚看到这上面横七竖八的红棱，她的心都要碎了。这些年涵儿是有些被她宠坏了，昊璟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这几天她不在，涵儿少不了得吃些苦头了。

听到门口轻微的叩门声，珞妤才不舍的起了身。她轻轻阖上门，停步对正在洒扫的丫鬟嘱咐道：“铃儿，再半个时辰就该让小少爷起床了，还有，这两天我不在，劳你费心帮忙看着点，小孩儿皮了点…”

“好的，夫人，我会的。”铃儿握着手中的笤帚站定，扭头对着珞妤点点头。

午饭后，奕涵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后院里撒欢儿，而是一个人默默的钻回屋内静静的坐着。铃儿打理好内务才匆匆赶过来，帮他换了睡衣。看着小孩笨拙的攀着床沿，铃儿有些心疼，俯身把小孩抱上床。

铃儿看着安静坐在床沿的奕涵，心头一凛。小王爷起床后是找过一回娘亲的，只是听说娘亲早些时候已经出门了，也只是闷闷的哦了一声。这多少让铃儿有些讶异，平日里若见不到王妃，她家小王爷是少不了要闹腾一番的，今儿倒是乖觉规矩，可却也丝毫不见平日的跳脱。

待铃儿帮他抹干脚，奕涵便乖巧的蜷入被窝。他瘪了瘪嘴，想着爹爹午饭时跟那讨厌鬼说下午会尽量在家，还说会过来帮那家伙温习功课，就一阵焦躁。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那么想靠近爹爹，却又害怕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

“铃儿姐姐，你去忙吧，我要睡了。”奕涵偷偷揉掉眼眶里的湿润，往更里面蜷了蜷。他摸了摸左手背，这些天在昊璟面前奕涵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父亲眉间的褶皱又加多了几道。

“好的，小少爷，那我傍晚再来。”铃儿帮奕涵掖了掖被角，就起身离开。由于荆国最忌王族子弟骄奢，故王公贵族是不允许配备贴身随侍，加之王妃喜静，故王府内的下人并不多，今天她已经落下不少进度了。

本就阴郁的天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晦暗，等到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橘色的亮光，小孩儿才睡眼朦胧的坐起身，他一边揉着迷蒙的睡眼，一边口里含混不清的唤着娘。奕涵坐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便自己扯过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室内的昏昧和静谧压得小孩儿越发焦躁，他跳下床推门而出，院子里也已不再明朗，只有对面的房间透出点点橘光，是那个讨厌鬼的房间。

烛火把雪白的窗纸映成淡淡的黄，奕涵怏怏的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盯着跃动的光亮发呆，昏沉沉的脑袋无力的耷拉着。不一会儿昏暗的光线骤然变得强烈，奕涵下意识抬手，拦住射入眼帘的不适，再次定睛时，却看见一片温暖的背景中，父亲俯身亲昵的捏了捏那讨厌鬼的腮帮子，脸上是开怀的笑意。

“爹，谢谢了啦~”奕浠摸了摸被捏过的脸颊，冲昊璟腼腆一笑。

“小东西，跟爹爹还客气什么，你掌握得不错，万事开头难嘛。”昊璟拢了拢奕浠前额垂着的一绺发髻，“好啦，你休息会儿，爹爹先…”

昊璟转过身，这才发现夜幕中小小的灰色轮廓，原本舒展的眉又拧到一起。几天前，与奕浠一道，他也给奕涵请了先生，上课拖拖拉拉，课后还懒懒散散，只比奕浠小两岁，却不及他一半懂事。

“哑巴啦，嗯？”昊璟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朝石桌走去，看着睡眼惺忪的小孩儿，没由来又是一阵肝火，“才醒？”

“爹…爹爹…”见昊璟三步两步已经来到身旁，奕涵才恍然回神，一双手紧张的捏成拳头。果然，爹爹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眉间的褶皱。小孩儿悻悻的勾头站好，神色黯淡，除了头几天，爹爹后来好像就再没有对他笑过了。

“还有呢？”昊璟指了指还站在台阶上的奕浠，若不是怕伤了珞妤的心，这些天他断不会如此轻易饶过奕涵，可这小破孩还登鼻子上脸了，尽当奕浠是空气，今天也是时候教教他规矩了。

奕浠赶忙跑了过来，他拉了拉昊璟的衣袖，摇头制止。

奕涵局促的搓了搓手，这些天爹爹的态度他不是看不明白，爹爹虽然没有叫那个讨厌鬼宝贝，但是他知道，讨厌鬼才是爹爹的宝贝，就像他是娘的宝贝一样。奕涵瘪了嘴，泪珠滴滴嗒嗒的拍在手背上，暖暖的，黏黏的，有点难受。

“杨奕涵！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昊璟无视奕浠的哀求，定定看着低头饮泣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是急了点，可是他不允许浠儿在府里受半点委屈，就算是涵儿也行！涵儿是嫡子，身份矜贵，自然不敢有人看低他半分，而浠儿不一样，这几日府内府外多少都有些流言蜚语，所以他必须让旁人看清他的态度，这样往后就没有人敢轻慢浠儿。

奕涵咬着唇，左手背上仿佛又隐隐的疼了起来，许久许久，久到这小院的空气都要凝固了，他才微不可闻地挤出一声“哥哥”。奕涵的妥协倒让昊璟松了口气，他刚抬手想摸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偏巧这时铃儿小跑着闯了进来。

“铃儿姐姐…”小家伙失了母亲的庇护，又被父亲逼着干了自己不想干的事情，心底着实委屈到不行，他吸了吸鼻腔里的清涕，泪眼汪汪的转身想跑向铃儿，却不想被胡乱套上的长衫绊住了脚。

“少爷，小心啊！”铃儿才将将迈过院门，根本来不及扶住奕涵，只能惊声呼叫。昊璟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因为身高差距扑了个空，好在奕浠一个箭步，拉住了脚下绊蒜的奕涵。

惊魂甫定的小东西刚站定，见拉住自己的是讨厌鬼，想也不想就甩开奕浠的手。奕浠也是惊慌中伸手的，还未站稳又让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惯到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回过神奕涵也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刚想上前却被昊璟挡住了去路。

“不碍事的，爹爹，我没事，没事…”奕浠顺着昊璟手臂的力道站了起来，嘴角扯出了一道弧线。

昊璟放开奕浠，一把扯过边上愣神的奕涵，照着屁股连扇了几个巴掌：“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耍脾气！这几年都叫你娘宠到没边际了，你跟谁耍脾气呢，嗯？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爹，爹，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关奕涵的事，你别打他，别打…”奕浠赶忙上前，伸手抱住父亲。

昊璟这才发现奕浠手掌内擦破了一片皮肉，他虎着脸瞪着奕涵，目光森然。奕涵死死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嚎出来，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捂着微微发烫的屁股哭道：“痛痛，不打，痛痛，呜呜呜…”

“全天下就只有你会知道痛么，哥哥就不痛么？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昊璟拉过奕浠，将他的左手摊在奕涵面前，几道血口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分明，奕涵窘迫的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摆，连抽噎都不敢大声了。

“王爷…”铃儿惊魂甫定，又怕王爷迁怒奕涵，适时地插话道：“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先带两位少爷用餐去吧，膳厅的饭菜已经备下了。”

“嗯，也好，你先带大少爷清理一下伤口。”昊璟看向铃儿，说罢转身将勾着脑袋站着的小孩儿拎进屋里，“今晚的晚饭你不用吃了，给我站好来，头抬起来，看这里、看这里！”

奕涵鼻翼一翕一合，一双泪眼盯着眼前的雪白墙面。昊璟揉了揉发疼的颞颥，他想不明白，那个软软糯糯的可人儿怎么会长成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小魔王，他不在家的这几年，这兔崽子该不会也是这么闹小妤的吧。

“站这里好好反省，敢偷懒的话，屁股别想要了，听到了没有！”

奕涵捂着屁屁，委委屈屈点了头。他扭头目送父亲离开，直等到阖了门，他才重新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独自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