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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破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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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大案的处理方式,粤岭南氏留下的两个孩子会成为总所矢之,调查结束后便要被处死,说好听点是替家族谢罪。

楚衡川和李仁将证据全部上交,证实的确是粤岭南氏所为,听候皇上发落。楚衡川和萧衡琨两人作证,粤岭南氏兄弟二人并没有参与其中,想让皇上网开一面,放二人一马。

两个少年人还可以用宅心仁厚同窗之谊来套理由,但是最神奇的来了,康皇后康长英居然也替两人求情了。

按皇后的说法,南云松生母南康氏是她的闺中密友,为人温善纯良,嫁人后两人少有往来但依旧感情深厚。皇后不忍姊妹血脉就此断绝,请求皇上放过南云松。又道南酌虽为养子,但到底是孩子,又是大公子,由其入罪仆役为粤岭南氏赎罪,再好不过,又能显出皇上宽慈仁厚,令万民臣服。

一时之间朝野议论,因为谁都没想到皇后会替两个罪人之子求情。不少人好奇不已,四处打探兄弟二人的身份。

“该说不说,这两人身上还挺多东西。”萧衡琅坐在蒲团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茶杯。

楚衡川总算将事情忙完,空出了些时间休息,恰好萧家两兄弟一前一后来到他府上,便与萧衡琨玩起了六博棋。

六博棋渐趋衰落,会玩的人不多,萧衡琨却玩得很好。他落下一子,道:“南云松身份详细干净,查不出什么漏洞,南酌入粤岭前的消息一片空白,也难怪这些人好奇。”

“再怎么好奇,也不能冤枉人。出身是选择不了的,年纪尚小却要背负一生的罪名,够累的了。先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吧。”楚衡川微微皱着眉,有些举棋不定。

茶杯被放到了桌子上,萧衡琅面上的笑容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如何保证他们真的想活下来呢?”

楚衡川看了他一眼,道:“南酌求我的。应该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那头的萧衡琨“啊”了一声,惊讶道:“扶山,你赢了。”

萧衡琅立刻舍了方才的话题,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们定安王,学什么都快。学宫的夫子还在天天念叨你什么时候回去,说你的词赋进步极大呢。”

棋盘一推,楚衡川扶额,面上露出苦恼神色:“琅琊我求你了别提学宫了。整完这些东西我就要回去上课了。”

他有多讨厌去学宫,两人是清楚的。萧衡琨见他终于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嘴角也带了笑,道:“虽然不喜,但到底学宫也是个好地方,有益处的。”

“对你们来说恐怕是,但对我这种莽夫却不是了,让我坐定在那听课已经不容易,还要我去写那些课业,不如要了我的命。南酌还能教教我,现在的话.......”说到这里,楚衡川卡了一下,抿了一下唇。

萧衡琅见他顿住了,道:“也没什么,夫子不敢真的让你过不了的。若是最后不给你放行,也没什么影响。”

三人在室内说笑,室外传来景宸求见的声音。萧氏二人正要起身告辞,楚衡川拉他们坐下,喊了人进来。

景宸行过礼后便直入正题,道:“圣上发落,南酌发配至罪仆役,服役十年以还清罪罚。南云松因为年纪尚小,又是粤岭南氏之子,网开一面贬为平民,皇后怜悯,收其入宫为仆役。”

听毕,三人沉默了许久。

萧衡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饮尽,茶杯放回桌子发出“磕”的一声,萧衡琨轻声道:“南云松十一,南酌十四......十年服役,在罪仆役。”

楚衡川呼出一口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说:“景狸也要回去了,你去送送她。”

目送景宸离开,萧衡琨摁了摁他的手背,道:“扶山,你已经尽力了。这段时间你也尽量不要再插手了。”

萧衡琅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知道的。”楚衡川望着外面,目光穿过院中圆窗,看到了并肩走在石板路上的景宸景狸。

景宸和景狸是亲生兄妹,西南域人,父母双亡,是谢绯宴培养出来的一对利剑。

两人在人前是行事狠辣雷厉风行的得力助手,人后其实就是一对有些爱玩的普通兄妹。景狸在兄长面前活泼些许,这会儿准备回去,缠着要景宸给她编一个蚂蚱。

景宸一边应着,一边手上忙活,无奈握剑太久,幼时熟练编草的手再摸上绿草也有些笨拙,许久也没能弄好。

景狸笑了笑,让他将手摊开给她看。景宸手上老茧伤疤什么都有,她正要说话,一只手被他抓住,摊开,兄妹二人谁也没有比谁好。

相视一笑,景宸捏住草叶两端再她手腕上一绕,一捆,一个草环就卡在了她手腕上。有些拙劣,但胜在有心。

景狸看着手环,问道:“兄长,何时能回西南域?那里变了许多,怕你再不回去,要认不出了。”

景宸低头看她,道:“主子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他快不认得西南域了,楚衡川又何尝不是。京都里有纸醉金迷,有泼天富贵,也有人人艳羡的亲王尊位。但西南域的一草一木,一鹰一马,却只能在梦中有个模糊影子。谢绯宴这次把景狸派来,恐怕也有问这个问题的意思。

但是他们谁也回答不了。

最后,景宸揽了一下妹妹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吧,夫人身边需要你。”

听到和以往一样的答案,她也不恼,点点头后翻身上马,在马上抱拳道:“兄长多加保重。”

“保重。”

刚下过雨的地面还有不少水坑,马蹄仰起,重重踩下,无数水花随着马匹奔跑而溅起,四处散落。景狸一身黑衣,两个随行者跟在她后面,一行人渐行渐远了。

账房主事找到了景宸,递上今年冬衣数目,请他送去书房给王爷过目。

冬天要到了啊。

楚衡川将证据都上交了,按理说他就要返回学宫继续完成他的学业。他还在这里发愁,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落实西北域的惩罚这件事,居然也要落到他头上。

楚衡川觉得很冤。他承认,自己这个异姓王的确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不管干什么都合适,但是皇上搁着薅羊毛吗,什么都分下来让他干。赞誉也好,骂名也好,什么都要他背是吧。

再深些的东西,谢绯宴教过他,但是他此时是真的没时间想。皇上催得紧,又的确兹事体大,一个朝堂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干这件事说出来很可笑,他都必须接下。

看着一个个涉案官员的名字被抄在卷轴上,楚衡川握着卷轴边的手越收越紧。最终边缘被他揉皱了,也没被放开。

“定安王。”李仁轻声叫了他一声,看着楚衡川将手放开。

李仁混迹官场多年,不可能因为合作顺利就和一个人推心置腹。但定安王在他眼里,除了是一个什么都可能去做的亲王外,还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

他问道:“定安王可是想到了什么,如此心神不宁。”

楚衡川抿了抿唇,道:“让尚书费心了。你我说到底并没有到西北域去,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他指尖点在一个人名上,“是三年前派去西北域的,当时西北域闹疫病,是他一力顶下所有压力坚持隔离治疗不让流民流入西北域,也让西北域人不要往都城跑。他的妻子儿女也跟着去了西北域。这个人。”

他指尖移动,点着另一个名字:“是谢夫人推荐的,西北域的城墙被他改良过,挡住了蛮子铁骑。”

他还想要继续说下去,手指被李仁用笔尖挡住了。李仁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司徒洪前几日已经在朝堂上和圣上大吵一架了,被圣上以‘忤逆圣命’被罚禁足家中。他让我不要再说,也猜到殿下会如此想法。他遣人去赤段阁求助了,能救下多少个是多少个。”

李仁以风大为借口,让宫人出去拿新的纸笔,同时让人关上门窗,才低声道:“圣上如今逆鳞被碰了个遍,正气在头上。太后,太后辅佐多年,如今插手其中安排了康家的人去西北域执行,圣上会如何想,你我都只能知道一些。”

楚衡川深吸一口气,问道:“赤段阁,当真有这样的能力?”

见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李仁卸了力,道:“殿下去赤段阁求了个封贴,便能让南华和圣上都停了猜疑,相信殿下心里也有计量。当年,楚王爷还是将军,入阁为圣上求麒麟之才问大军运势,赤段阁所言中了八九分,唯一没有说到的,就是圣上在收服蛮族后便大病不起。”

虽然谢绯宴有跟他说过那素未谋面的爹的事情,但楚衡川依旧很好奇,楚靖那段南征北战的岁月到底会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此时有机会,他便重新坐下,问道:“李尚书,可否问问你,楚王爷,是个什么人呢?”

李仁沉吟片刻,缓缓道:“在百姓眼中,楚王爷可以用战神来形容吧。战无不胜,囊中有百计,身上有万艺。在我眼里,楚王爷是一个,冷酷至极却又温情至极的人。我未能有幸亲眼看到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却有一件事让我记忆尤深。”

楚衡川自己没注意,他上身微微前倾着,紧盯着李仁。

“当时是最后一场,楚王爷带回了许多蛮族贵族,也带回了蛮族圣女。殿下知道圣女吗?”

楚衡川点头。蛮族以女为尊,四大母族共侍一圣女,圣女会与蛮族中最强的男子行事,诞下女儿,而圣女的女儿,会是下一任圣女。如果圣女诞下的是儿子,则会由圣女为男婴植下蛊虫,并且亲自杀死孩子,磨碎男婴尸体加入蛊中,由圣女服下。

“那圣女是位美人,据当时见过的士兵说,只看一眼便如被摄去魂魄一般,不知自己在天在地。楚王爷却是无动于衷,让圣女带上面纱,和蛮族贵族跪在一起。当时大齐已立,辅佐皇上的不仅仅有楚王爷,还有献王。”

“献王?那位被迁出京都迁去了粤岭的王爷?”楚衡川微微有些惊讶。

“正是。当时,圣上想将圣女留下,献王却向圣上讨要,问可否将圣女纳入府中。说实话,献王这般做,嘲讽蛮族作用是到了,但是也惹闹了蛮族。当场许多蛮族贵族要和献王拼命,是楚王爷拔剑将那些挣脱的人一个个刺倒的。楚王爷说,他觉得这样不行。”

李仁闭了闭眼,许久以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依旧鲜明。

那身着轻甲的将军以剑指地,鲜艳的血滴划过光亮剑面,低落在地。他单膝跪在地上,面上神色平静,道:“陛下,此女是人间佳人,但人间佳人并非只有一人。前有烽火戏诸侯,近有胭脂辱井,陛下是明君,献王是智囊,此等道理由我说出,实在是啰嗦。她乃蛮族圣女,是蛮族放在头顶供奉的神明,要么留着,现我大齐慈悲在怀感化人心,要么。”

他站起身,剑影闪过,剑锋抵在了圣女雪白的脖子上,逼迫着圣女往后仰去。年轻的将领声音低沉平稳,道:“即刻斩杀。”

龙袍之人哑然,站在龙椅旁的王爷面上先是一愣,再是一低头,两人轻声赞了一个“是”。皇上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手让将军押着一众蛮族人下狱了。

“后来呢?但是为何我入宫时,那圣女会在?”楚衡川追问道。

“这说来就话长了。那圣女主动提出以自己留在京都为代价,让我们放了和她一起被抓的蛮族人。我们不肯,她就说不要我们放贵族,要我们放了女人小孩,送她们回疆外。皇上答应了,圣女便入了宫,还为皇上诞下了一子。”

听到这里,楚衡川突然想起刚入宫的那场大火。有女人凄厉尖叫,有屋顶倒塌之声,有婴孩微弱却倔强的哭声,有宫人们混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困在火里的成了这场战争的陪葬品,被关在火外的则成了见证人,看着火光顺着时间爬满宫墙每一寸。

“所以,那个孩子最后......”

李仁点头:“死了。怎么死的,皇上只告诉我们是和圣女一起死了,但是是不是,就容不得我们纠结了。”

“那,不知可有留下圣女的画卷?”楚衡川突然好奇。他真的好奇这位连谢绯宴都要赞叹的圣女。

“嘶,殿下还真是问对人了。”李仁起身,走入了房间最深处。那里堆放着许多记录了陈年往事的卷轴,楚衡川不止一次想要趁着没人去翻翻那堆东西。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并不想给人很添麻烦。

李仁找了好一会,才拿出了一个已经泛黄的卷轴。他轻轻吹开上面的灰尘,缓缓打开。

纸张已经泛黄变脆,但它记录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绝不会让人感觉到它是脆弱的。

这是一副无论谁看了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美人图。无法想象当这个美人从画中走出来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时,会是何等的光景。

楚衡川催着自己尽可能回过神来。他细细看着,看到了画卷上美人的眼睛。颜料已经陈旧,却的确能看见,美人的双眼里点着幽蓝。

他好像,看过这样一双眼睛。

身旁的李仁也不敢多看,微微侧着头,道:“真要说起,便是蛮族的那双眼睛啊,都是会摄人心魂的。别和他们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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