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房门从门外被一脚踢开，亨利雷眉毛重重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之前收到的联络都是谎言，闯进来的其实不是自己的同伴。

“都起床，”萧然将一边怒气冲冲地指挥道，一边从夹克衣兜里掏出通用能源匣来扔给亨利雷，“我们得赶紧走了。”

沈风絮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接过问荆扔来的新一针CB46544，注射进宗伯的体内。

“视卓已经发现我们了？”沈风絮紧张地问。

“比这还糟。这栋楼里的帮派也盯上我们了。”

“怎么会这样？”

“哼，还能怎么样？”亨利雷看着目镜界面里显示的亮绿色满电指示条，几天来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真正的开心，“肯定是毛贼又手贱了呗。”

问荆不屑地嘁了一声，但没有反驳。这麻烦的确是他惹出来的。要不是他一时贪心，想要拿走那双义眼，他们就不会触发打手身体内部被植入的健康警报系统，让聚虎堂知道自家的财产受到了侵犯。

“好消息是聚虎堂并不清楚我们的真实身份，坏消息是视卓肯定会立刻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我们必须马上跑路了。”萧然总结性地说，“别担心，我有一个计划，但是我们越早出发，成功的几率越大。”

亨利雷怀疑地问：“该不会又是什么钻下水道之类的计划吧？”

“……反正能管用。”萧然注意到宗伯已经穿好外骨骼，而其他几人也都披挂齐整，当即转身，“出发！”

此时的大厦内已然有些混乱。聚虎堂的手下尚未来到，住户们就已经听到风声，提前转移阵地避其锋芒。由于他们都过于专注如何让自己远离麻烦，因此没有向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的萧然一行人投注太多注意力。

而萧然，尽管她踏足这栋安居房大厦还不到两个小时，看起来非常笃定地知道他们应该通过何处逃亡。在她的带领下，佣兵小队找到了最近的下行楼梯，一口气向下冲到第十二层，然后拐进另一片换汤不换药的曲折走廊。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亨利雷注意到综合预警系统检测到的环境硫化氢含量逐渐升高。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在往哪里去？”

萧然这次没有转移话题：“丢垃圾的地方。”

“啥？”

“丢垃圾的房间。”萧然重复了一遍，“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机会绕过身份检查突破人工天穹界限。这应该足够让他们挠一会儿头了。”

“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们从垃圾滑道跳下去吧？”

“没错。”萧然说，“但我们得又快又小心。”

亨利雷还想辩驳一下，让萧然重新想出一个更体面点儿的计划，狭窄的走廊戛然而止。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伤痕累累的木门，门后传出混杂着劣质柠檬香精气味儿的恶臭。

“天哪。”沈风絮舔了舔嘴唇。

萧然回过头，看向亨利雷：“雷，你的声呐能从这道门缝探测到屋里的情况吗？”

“没问题。”

“我想知道垃圾滑道具体在什么位置，以及屋内有多少人。”

亨利雷点点头，上前几步，取下盖在左手中指上的真皮防尘套，将暴露出来的主动声呐轻轻搭上虚掩木门和门框间那条细缝。两秒之后，他收手撤回队友身边，笃定地说：“垃圾滑道就在这扇门十一点钟方向，距离我们目前位置四点二米。屋里有三个人，都在移动中，我没办法获知他们的具体方位。”

“所以我也没有问你。”萧然再度回头，仔细打量了一遍小队里的所有人，轻声说：“好啦，现在就是关键时刻。待会儿我会先进去，装作丢垃圾的样子丢下一包震撼弹。等到震撼弹被引爆的时候，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冲进滑道。问荆，你打头，宗伯跟上他，然后是沈风絮，再然后是雷，我会最后进来。落地后立即清除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但如果有目击者的话，只允许采取非致命措施。都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萧然取下亨利雷挂在背包织带上的垃圾袋，将两只调整到易感模式的小型震撼弹塞了进去。她深吸一口气，确认了一遍陷阱设置没有问题，然后自然地拉开门，走进了房间。

按照最初的设计理念，安居房大厦内理应设置垃圾滑道，以达到最低限度的卫生标准。然而在实践中，灰民通常不愿意支付周期性滑道清理的费用，所以在后期建造的这类建筑中，只有十二层往下的垃圾滑道被保留，居住在十二层往上的灰民要想丢垃圾，就得自己拿到十二层的这个房间里来。

自然而然地，在这策略付诸实施的一段时间后，拾荒者出现了。他们自愿收集公共区域中的垃圾，检视并拿走其中还能值哪怕一毛钱的部分，再将剩下来的垃圾中的垃圾丢进滑道。有时候这些拾荒者过于专注自己赖以生活的蝇头小利，以至于会完全忽略周遭环境的变化，将自己陷于某种不大有利的境地。譬如现在。

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萧然就意识到了拾荒者们投向自己的目光。准确地说，投向自己手中垃圾袋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把它打造得非常诱惑：不漏水不漏气的便携垃圾袋，看起来重量不轻，但只是装得半满。像这样一只垃圾袋的主人绝不可能小气到在扔掉一只速效止痛喷雾前还要把罐子撬开，搜刮出里边残存的最后一分子药物。拾荒者们能从这样一只未经处理的罐子里边收集到的东西，足够支付他们一天的饭钱。

萧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嫌弃地微微皱眉，将垃圾袋随便放到最近的一堆垃圾山上，随后沿着来时的路线快步离开了垃圾间。

不到一分钟后，他们在门外听到了震撼弹被触发的爆鸣。早已做好准备的佣兵小队按照萧然事先安排的顺序鱼贯而入，不假思索地冲进垃圾滑道。最近七十多个小时被追杀的经历已经将佣兵小队培训成了在空间内极限运动的行家，他们非常娴熟地按照进入顺序分成两组，问荆和亨利雷将磁力抓钩黏在滑道高处，跟在他们后边的人则自然地将外骨骼侧腰处的下降器挂上抓钩后自然下垂的高强度金属绳。接下来的工作自有地心引力替他们完成。

在拾荒者们有机会恢复知觉之前，佣兵小队已经离开滑道，安稳地落入尽头停放的垃圾车。最先落地的问荆干脆利落地跳了出去，手握枪械，警惕的目光有章法地扫过周遭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紧随其后的宗伯则是开启了电子信号干扰器，试图阻碍他们目所不能及处的监控设备的正常运转。再后来的沈风絮自然地找出一瓶防追踪除味喷雾，朝每个人身上狂喷一气。

“没人，没监控，但有这么一辆车。”

“谢谢你，不过最后那个部分，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萧然习以为常地忽略了问荆和亨利雷的对抗，走向那辆有些突兀的冷链车。从车体喷涂的标识来看，这辆车是饿不死连锁餐厅的资产，这家城里最常见的廉价快餐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生意。它一定是用来给这栋大厦里的饿不死连锁餐厅补充食物的，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垃圾房里？

她有一个想法，但她尽量不去想它。

“应该是好心的陈小姐替我们安排的。”萧然最终说道：“宗伯？麻烦你侵入这辆车的自动驾驶系统，修改载重和运行记录。如果它在这个地址已经完成了装卸，把装卸时间改到三分钟后。以及把下一个送货地址修改成……我也不知道，随便一个不在这一区内的门店。”

宗伯点点头，走过去打开驾驶室一侧的车门，找到外接端口。他咬了咬牙，集中精力，抽出颈部埋藏的连接线，直截了当地连了上去。连接上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扩张，眼里神光褪去，霎时从现实跳进赛博世界。

“我们要藏在这辆冷链车里离开吗？”沈风絮有些担忧地问。

“这是熟食车，内部温度零到八度，人在里边呆上几十分钟应该不成问题。”

“我担心的是，随便一个红外测温仪都能测出我们的体温。而目前我们没有办法、也无法承受将体温降低到环境温度。”

萧然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你们不需要那样做。哪怕当真遇到盘查，他们也只会用那种打包在义眼功能套餐里的低级版本，且不说宗伯能轻松黑掉，估计连穿透恒温车厢都做不到。”

这番话没能完全排解沈风絮的忧虑，倒让她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我们？”

“我会坐在前排，免得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没有缓冲。”萧然自嘲地笑了笑，顺便开始卸下身上穿上还没多久的外骨骼。注意到沈风絮脸上残留的不解，她补充解释道：“残疾人就业保护政策，面对没有经过赛博生化改造的人，他们总会掉以轻心。”

“你一个人，什么也不带地坐在副驾驶？”亨利雷瞧见萧然脱下外骨骼，疑惑地走来，刚巧听见后边这一段儿解释。他非常不赞同地摇起头来，“这太危险了。”

“我要骚包地穿个外骨骼，只会更危险。”萧然冲他翻个白眼，“你要这么有空，赶紧去琢磨琢磨那个垃圾车出口，给宗伯省点儿精力。我知道你原来倒买过市政车辆伪装码。”

亨利雷还了她一个郁闷的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向另一侧的垃圾车出口。

总算清净下来的萧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有这辆车的伪装，成功脱离追杀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然而视卓科技显然不可能因为这一回合的受挫就偃旗息鼓，这意味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无法正常生活。

但这一切都没有萧如翎更令萧然头疼。她既然已经安排了这辆车，那么离她们再次见面的时刻不会太遥远。萧如翎当然是那种一旦参与就要参与到底的人。四年又三个月的时间简直像是白过了，她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都搞定了。我们现在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逃掉了，下一章吵吵架，休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