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在值夜？”

回到楼上的安全屋，萧然略为意外地发现在值守的竟然是沈风絮。佣兵小队中，沈风絮的职能通常是生化专家和医生，排轮值的班时不会先排到她。但此时，半路出家的佣兵握着高射速的热能自瞄冲锋枪，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双先进的义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们都先走了。说是既然危险已经解除，还聚在一起，没什么必要。”

“喔。宗伯也是？”萧然走到饮水机边，拿了一杯纯净水，贪婪地一饮而尽。直到这时候她才感知到先前自己体内积攒下的焦渴，于是她又喝了一杯。六百毫升水一口气下肚，萧然立马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几乎能想象自己装满水的胃袋是怎样在肚子里沉甸甸地颤悠——放下水杯的动作也难免重了一些。

“宗伯还歇着。”沈风絮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等他醒了，我会再确认一次他的状况。经过这么一回，我看他是绝不愿意再上前线了。”

“你呢？”

“我？”

“对啊，你。你现在完全可以离开。宗伯只要能醒过来，那就肯定是没事儿，他又不是菜鸟，小磕小碰的都能自己解决，或者自己找到可以解决的人。”

“我没什么非得现在跑去做的。”

萧然缓慢地展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沈风絮认真地看着她，一点儿要变换表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一起合作过五次了，我知道这只是你留下来的动机之一。”萧然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急于逃命，你必须留下来看看我到底会这么做，对不对？”

沈风絮眨了眨眼睛，眉毛微微地皱了起来。

“你有点不对劲。刚刚没发生什么吧？”

操蛋的前公司职员。个顶个的赛人精。萧然烦躁地一摆手，“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连好好地撒一个谎的耐心都没有。”沈风絮责怪地瞪了萧然一眼——后者感到非常无辜，并且完全不能理解凭什么自己就得对她付起精心编造谎言的责任——然后快步走向萧然，拽过她的手臂，几乎是将她扔进了松软的沙发：“听好了：问荆和亨利去钻他们自己的门路了，我是留下来帮你忙的。”

萧然仰着头看她，脸上明显地露出倦意。见水市警局在隐身于楹桦小区的这间安全屋里配置了相当高档的家具，奔命了好几天的佣兵小队队长没法儿再拒绝承认自己身体里积攒的疲惫。乍然苏醒的疲倦令她决定暂时闭上嘴，完整地听听沈风絮到底有什么考虑。

“你别消极抗议，”沈风絮显然把她的沉默误会成了另一个意思，“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视卓光学科技集团大张旗鼓地把我们标记成了敌人，过去的朋友也许不会还是朋友。我们既然共患难，那就得多多互相帮助。”

“我没有抗议，你既然想和我一起，那就一起吧。”萧然说：“你有什么主意？”

“对付大公司当然只有一种办法，我们必须找到视卓的把柄，要挟他们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倒霉鬼身上去。”

“话是这么说，可要怎么做呢？”

沈风絮又开始用那种责备的目光看她。萧然心知肚明自己揣着试探她的坏心眼，可是谁规定了在同一条破船上的人就必须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待？难怪她在大公司待不下去，即使不被情人背叛，资本集团也不是能容忍这等理想主义存在的土壤。毕竟，公司狗这个物种除了对自己的银行账户，是没有任何责任感的。不过，这号人倒是能成为忠实且靠谱的朋友，因为她们对自己要求的行为规范比对旁人更甚，只是她们的朋友得承受时不时的道德指责。最终算起来，其实不算亏。

“当然是先弄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倒霉。”沈风絮轻轻一笑，换上调侃的语气，“怎么样，你从萧如翎指挥官口中问出些端倪了吗？”

萧然翻了个白眼，“操蛋的问荆。他干嘛不把这事儿拍个片宣传一下呢？”

“不是问荆告诉我的。第一次知道要跟你合作前，我就调查过你的背景资料。宗伯和亨利也许会礼貌地忽略你和萧如翎之间亲密的肢体语言，我可不会。”

“好吧，但这不能证明我刚刚是去找她问消息了。”

“天哪，你当我没有眼睛，看不出巡逻警察分布的变化吗？视卓集团一定是要求了警局的配合，显而易见的，没有哪一个警局指挥官会轻巧地放过这等侮辱。你知道这一点，同样的，你也知道，一旦她晓得你参与其中，立马就会想要找你问清情况。”沈风絮摊开双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情投意合，对不对？”

还真是没完了，“别仗着你学历高就乱用成语。她认为视卓之所以大张旗鼓地追杀我们，是为了声东击西，遮掩他们真正想要暗度陈仓的玩意儿。把那破事儿找出来，我们就都有了对抗视卓的筹码。”

“‘都有’，嗯？”沈风絮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这么说，我们现在其实在和警方合作？”

“算是吧。花一顶帽子的钱，买点儿对她来说唾手可得的情报，最后她拿着我们辛苦挖出来的黑料，摔到视卓的脸上，换来一笔只有鬼才知道为什么能算成警局业绩的捐助。哼哼，”说到最后，萧然不屑地哼了哼，“还好她今天来之前就想清楚了，要是她敢说半句劝我向视卓投降的话，我一定把她锁到小区后头的垃圾房里去。”

沈风絮只当她是开玩笑，“好歹是前女友诶，用不着这么严苛吧。”

“需要我提醒你的前女友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所以呀，这年头，不在你背后捅一刀的办公室恋情可不多了。”

“但她也还是个一门心思爬权力阶梯的白痴。”

“嘿，”沈风絮不赞同地摇摇头，“别这样。你要知道，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优势。”

萧然扬起一边眉毛：“是吗，什么样的优势？”

“从一开始就知道权力的承诺都是虚假的，这样的优势。普通人必须花上时间和经历才能完全认清，警局的高层总是会被资本集团掣肘，资本集团的老大也会受更大的资本集团的气。”沈风絮说：“但在这里头，也许还是能做一些好事，不是吗？总比让别的没有同情心的混蛋上位要好。”

萧然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沈风絮，感到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总想着沈风絮应该有那么点愤世嫉俗，毕竟她曾经读到博士，对这套体系投入多少精力和耐心，却很快被情人兼上级用卑鄙的方式踢到金字塔底。但她好像已经找到了客观的角度，说出来一些萧如翎曾经拿来要说服她的话。

她又开始觉得有点儿烦。

刻意地看了看表，萧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三个小时，然后来替你。等明天早上送走宗伯，我们就回案发现场去。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