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懿兰上了轿辇去拾翠殿看望尹氏与明氏。

她二人见懿兰来了，忙不迭上前相迎。先是跪地叩拜，被懿兰扶起来后又连声道谢。

“我在里面不见天日，只偶尔有娘娘宫里的人来传话我才心中稍慰，想着还有可能出来。”尹青萍拉着懿兰的手止不住地流眼泪。

懿兰拍了拍她的背，叹了口气：“本宫相信姐姐不会做那样害人的事。皇上也是信你的。”

尹青萍摇了摇头：“皇上信不信……我都不在意了。”她擦了眼泪看着懿兰：“我今日才出来，家里便递了消息进来。”

“他们一定是关心姐姐。”

尹青萍冷笑着摇头：“他们认定我遭皇上厌弃，已经决定今年选秀时将我家中的庶妹送进来了。”

懿兰默然。高门之家原来也是如此可笑的。什么千金小姐，都是家中的棋子。她想起陆灿，不过也就是一颗名贵些的棋子罢了。

“姐姐别想这些了，顾好自己才是真。”

“是，你说的是。”尹青萍苦笑着，“多亏了皇后娘娘与颐嫔你，我才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我待云顺贵妃一片真心赤诚，岂料竟做了她人的刀……”

“是谁？”懿兰问她。

尹青萍哑然。她不知道。

懿兰叹了口气，扶着她坐下：“姐姐不如好好想想，谁有本事将云顺贵妃与你们二人害的这样惨，又是谁最需要这样做？”

她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让小太监们把她带来的东西搬进来，说：“我怕广务司怠慢了两位姐姐，所以什么都带了些。如今虽过了年可天还冷，这炭火与被衾都缺不得。”

明氏忙不迭谢过她，整个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

懿兰而今高高在上，不自觉便对这些不如自己的人施以同情。待出了拾翠殿又嘱咐裕忱回头请杏药司来给尹明二人请平安脉。

但愿尹氏能想明白。如此，这宫里才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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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途径御花园，见到了凉亭里新册封的徐才人。

徐知意换下了宫女布衫，一身粉蓝色锦缎，珠玉满身，更衬娇艳。

“娘娘可要过去？”

懿兰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是皇后的幕僚、皇帝的贤妃，不必去拉拢一个小小才人，即便这个才人可能十分得宠。

统计司并没有在除夕宫宴上露什么马脚让皇帝捉住，但皇帝不会就此罢休。

在傅仪宁授意下，闭门不出的陆灿只得再次对广务司下手——她将先前查账查出的纰漏拿出来一一质询各司女官。往事不究，只傅仪宁登基后的亏空，桩桩件件都要补上。

吸取前次教训，统计司上下女官俱被停职，法正司往每司各派六名宫人监督巡视，断绝那些歪脑筋。

年节还没有过完，傅仪宁就如此大动干戈，懿兰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国库空虚。

如果说原本的国库尚能铺满一地的白银，出兵镇压起义军就连这点见底的银子都挥霍了。收税需要时间，如果查抄广务司能快速获取大笔银两，自然是皇帝的首选。

懿兰听说过，傅仪宁的皇祖父在位时查抄了高宗皇帝的一位宠臣，竟得白银八亿两，足足可抵当时朝廷十五年赋税！一个广务司固然没有这么厉害，但油水也不会少。

这查抄是件极为得罪人的事。

不要说原本心里有鬼的，就是谭司药陆司礼安典绣等一些清流也不胜其扰。因为查抄极为耽误事儿，而接下来广务司还要准备上元节、龙抬头、花朝节、上巳节、寒食清明……本就是需要用人手赶工的时候。

若是因查抄耽误了时候，最后被降罪的还是她们。

懿兰因着常与安典绣讨论女红，从她嘴里听了几句抱怨，更知晓此事的轻重。

若是广务司聚众哗变，那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不得已，懿兰又走了一趟南书房。

她在外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里头才商议罢。懿兰与几位大臣见了礼才进去，手中捧着为傅仪宁绣好的寝衣。

“皇上。”

“不必多礼。”傅仪宁仍是那样仰面靠在椅背上，心情并不好，似乎前线战局有变。

懿兰不敢问，怕触了霉头，只呈上那件精美的寝衣：“臣妾想贺皇上新岁，特将寝衣做好了送来。”

傅仪宁并没有去看那寝衣，只是抓着懿兰的手到一旁榻上坐下：“你来必然不止为这个。”

懿兰抿了抿唇，缓缓道来：“臣妾向织造司安典绣请教绣工，听闻广务司近来人心浮动……”

“怎么？她们不服？”

“自然不是。皇上是明君，她们对皇上皆是心悦诚服。她们只是惶恐，怕如此清查耽误了接下来诸多节庆之事，到时办事不力，又要领罪。”

傅仪宁默然。

懿兰揣摩着他的心意说：“臣妾想如今南方战事，百姓罹难，宫中也不宜过于奢靡。年前焚书，又使得百姓惶惶。不如简办节庆，一来可缓广务司诸事，二来省下银两存入国库，三来也安百姓之心。”

傅仪宁叹气，紧了紧懿兰的手：“兰儿，你是上天赐给朕的宝贝。”

懿兰心知说在了皇帝心坎上，轻轻一笑：“臣妾只知为皇上分忧解劳，旁的什么也不知。”

“……甚好。颐嫔，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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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南书房那一刻懿兰知道，从今往后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会无可取代。

但这还不够。

她不止要做后宫的贤妃、做皇帝可用之人，她还要往高处走，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

傅仪宁将简办节庆之事交代给皇后，没说是颐嫔的提议。

这一点上，懿兰是很感念傅仪宁的。他会记着她的好，不是一味叫她付出牺牲，他也会在陆灿面前掩藏她的锋芒，保全她的平安。

陆灿大手一挥，免去了花朝与上巳、寒食的节庆，直接给未出嫁的几位公主每人八百两“春游银”。

这笔开销看似不菲，事实上宫里一共只有两位公主，彤贵太妃舒氏的女儿傅熙恩和庄太夫人吴氏的女儿傅徽恩。

而原本广务司要承包花朝、上巳两次春游，公主、郡主、官家小姐们的一切花销，甚至包括公主春游的服饰。如今只需要做甩手掌柜给钱就行，剩下要请谁、要怎么办就是公主自己的事情了。到底两位公主年纪小，又都是庶出，糊弄过去也就得了。

龙抬头是皇室的大日子，帝后要同往京郊清安寺上香祈福，节俭不得。清明要去皇陵祭祖，一样节俭不了几分，便只好简办上元。

童妍知道了与懿兰犯嘀咕：“原以为进了宫可以过个格外热闹的年，谁成想处处简办。不知道花灯还有没有。”

其实花灯要不了几个钱，可广务司层层盘剥竟能动辄上万两白银。懿兰叹气，也很盼着能早日肃清广务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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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正司那边关于吴司簿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她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贪污银钱数不胜数，根本无从辩白。法正司立即将她收监入狱，她还哭着喊着要求见庄太夫人。

傅仪宁怎许这样的蛀虫还活在世上？不等消息传去承香殿，圣旨已然传下——赐吴司簿自尽，家产尽数充公。

统计司上下因为有这么个头儿，早已腐烂不堪。一通审查下来，九位女官竟无一幸免全数落马，赐死的赐死、革职的革职，连底下的宫人都处死了不少。只能由上一级的尚侍先暂领司簿之职，待五月玉堂署考核再选新人。

查抄尚未结束，仅仅是统计司补交的亏空与查抄的家产便已达一百余万两，数目之多令人咋舌。

上元节那天，宫中果然没有大摆花灯。倒是莳卉司的程司卉同尚寝司典灯讨了个巧，在御花园的树上悬了不少彩灯，写了些灯谜供妃嫔宫人取乐。

童妍难得出门，懿兰扶着她走着。童妍如今显怀了，懿兰生怕她有个好歹。

童妍听说是程司卉的主意，很是喜欢，笑着说要赏她些什么。

懿兰给她出主意：“她已经是六品司卉升无可升了。不如你给广务司传道旨，以后你朱镜殿的花草便请她专门挑选。你如今身份尊贵，这便是很好的恩典了。”

童妍觉得有理，打发宫女海棠去广务司传旨。

她身边一向是阿苎和百薇伺候，懿兰不禁多看了那海棠几眼，说了句：“这丫头瞧着倒很灵巧。”

童妍也说是：“她年纪小，人机灵，还会唱曲儿，我也挺喜欢的。”

懿兰点了点头，又叫裕忱去拾翠殿请尹选侍、温选侍一起来赏灯。

童妍听她提起尹明二人便叹气。“她们出来后我还没去见过，可还好么？”

“人憔悴些，我先前嘱咐杏药司给调理着了，应当好些了。”

童妍点点头，去看树上的灯谜。“话别之后弃前嫌……是个谦字！”

懿兰很是给她捧场，笑着摘下那花灯给她：“丽嫔娘娘好生聪明！”

童妍嗔她：“你哄我呢！”

“哪敢呢？”

两人哄笑着又往前走，童妍又连猜了两个，都对了。“走麦城……这是什么，我可猜不出了。”

一双素手扬起摘下这只琉璃彩灯。“是个‘翠’字。”来人盈盈行礼：“臣妾南薰殿徐氏，参见丽嫔娘娘，参见颐嫔娘娘。”

童妍让她起来了，问她：“你说这是个翠字？为什么？”

懿兰也反应过来，笑着说：“是三国里的故事，关羽败走麦城，羽卒，正是个‘翠’字。”

“颐嫔娘娘好学问，还读过三国呢。”童妍拿她开玩笑。

懿兰不接招：“演义罢了，我哪看得了什么史书呢。”这倒也是实话，她最不爱那些枯燥正史。

徐知意在一旁轻声道：“颐嫔娘娘博学是好事，只是演义二字不便轻提。”

“为什么？”童妍深居简出，对焚书之事并不大清楚。

懿兰却是明白的，她收起了轻松的笑意点了点头：“多谢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