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兰自顾自看歌舞，不再去计较陆灿那边。

陆灿多年未出席宫宴，乍见了自家人格外欢喜，拉着傅长婺问这问那，又问她在夫家可好。

傅长婺羞红了脸轻轻点头：“好。夫君今在礼部任职，待我也极体贴。原本今日两个闺女也要来的，只恐她们年纪太小惊扰二位太后便没带来。”

“这有什么？宫里的孩子哀家也是看他们闹大的，孩子天性如此。你有两个闺女？多大了？叫什么？”

傅长婺颔首：“大的九岁，闺名一个绮字。小的七岁，因出生时难产，算命先生说不好太早取名，怕压着她，所以至今没取个正经名字。”

陆灿听着点了点头，又听傅长婺说——

“不知小女是否有福气，能得太后娘娘赐名？”

陆灿自然是愿意的，她想了想，道：“便取一个‘绚’字如何？‘松门亘五里，碧彩高下绚’。哀家原有一个‘碧绚’的小字，便拿这字赐你的闺女。”

傅长婺听了自然感激不尽谢过太后。

懿兰听着，面色淡淡，抬手斟了一杯酒笑着递给陆灿。

陆灿看她一眼，想起今日的正事，便问傅长婺：“你家堂妹今日可也来了？”

“哪个堂妹？”

懿兰笑：“户部傅大人的女儿。”

傅仪华与傅仪逊两个异母兄弟平素不和，于是傅长婺听了这话也不情不愿：“来了。她年纪小，恐怕冲撞了两位太后。”

“且叫来瞧瞧吧。”懿兰含笑道。

陆灿也拍拍傅长婺的手，叫她去喊她堂妹来。

傅长婺不情不愿地去了，拉了个小姑娘上来。那小姑娘怯生生叩头：“臣女拜见太后，太后娘娘金安。”

“快起来。”懿兰笑着亲自扶起她，又问，“叫什么名字？”

“长婧。”

“哪个静字？”

“‘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正是臣女闺名。”

“噢。”懿兰满意地笑了笑，“才貌俱佳，名副其实。你父亲在朝堂上鞠躬尽瘁，你也是个不错的。如今宫中有两位公主都在上学，你可愿意与她们伴读么？”

傅长婧眨巴着眼睛，犹豫不决。

陆灿含笑同身后的丹桂开口：“去给傅大人送个信，哀家想留他的女儿在宫中为公主伴读。他若同意，今儿宴会结束哀家便直接将人留在宫里了。”

“是。”丹桂领命而去。

懿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将长柔与长念指给她看：“那就是荣珍、荣盛两位公主，去与她们说说话吧。”

“……是。”

-

傅仪逊并未拒绝两宫太后的请求。为公主伴读是荣誉，更是亲近皇帝的极好机会。落在傅仪逊眼里便是太后独独给他的无上恩宠，他自欣然接受。

-

这日午后，懿兰打承德殿与陆灿议事回来，心血来潮，转道去了含凉殿。

尹绿芸才接了长念下学，长婧也在。

懿兰倒是有些讶异，问她：“这两个丫头亲近么？怎么你接了她一道回来？”

尹绿芸笑着扶懿兰去坐下：“娘娘忘了，这丫头的母亲是我母家妹妹。当年他们的婚事还是娘娘做主同先帝说的。”

懿兰想起来了。是她向傅仪宁建议为傅仪逊与尹家小女赐婚的，而今时过境迁，尹家小女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懿兰便向长婧招手，问她：“你母亲叫什么？”

长婧道：“家母名尊，我为晚辈，不可直呼。”

懿兰听了点点头，很是满意，与绿芸说：“是个很识礼数的丫头。”

绿芸也笑说是：“她母亲闺名翠藻，与先帝英嫔的名字是一对儿。前些日子娘娘恩泽追封英嫔，尹家上下感恩娘娘呢。”

“哀家与她相识一场，自然希望她身后体面。”懿兰又问候长念几句，叫下人将两个丫头带了下去。

绿芸觉出些味来，便道：“太后娘娘有事吩咐？”

懿兰叹一口气，道：“长婧这孩子虽好，她父亲却叫哀家不能放心。”

绿芸奇怪：“傅大人受先帝顾命之托，忠君爱国，如何叫太后娘娘不放心了呢？”

懿兰看她一眼：“近日哀家与贞太后都悄悄派了人去宫外头打听，这傅仪逊纵容手下圈地、强占良田，其罪不轻啊。可你也知道如今，送到哀家与皇帝案头的折子都是过了他们的手的，哪有人敢谏？没有证据，走不了正经的流程，咱们便奈何不得他。”

“这可如何是好呢？”

“……哀家与贞太后商议一计，只是需委屈那两个孩子。”

绿芸一愣：“荣盛与长婧？”

懿兰缓缓点了点头。

绿芸沉默良久，才开口问懿兰：“会害了她们的性命么？”

“荣盛何等尊贵，哀家怎会害她？至于长婧，哀家也会保她。”

绿芸这才点了头：“太后娘娘若需臣妾做什么，臣妾做便是了。只要不伤无辜、不伤良心，臣妾愿为娘娘分忧。”

-

那是小年的夜里，阖宫都在放烟花取乐，一派盛世景象。

戌时，含凉殿却突然起了火。

宫人争相取水扑火，一时人仰马翻。

待到火势熄灭已是亥时。瑢贵太嫔今日去延英殿陪颐太后叙话，含凉殿中原只有荣盛公主与傅长婧两个主子。得知起火后颐太后与瑢贵太嫔忙赶了过来，心急之下颐太后冲进火场救出了荣盛公主。

傅长婧倒是无事，她自个儿跑出去玩了。

因为临近年节，恭王、献王、彤长公主等皇亲俱在宫内。听闻此事，傅仪昕立时赶来，将女儿抱在怀里看了又看，确认没什么事才转头对懿兰一揖：“多谢太后娘娘。”

懿兰接过春雪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了笑：“王爷不必多礼。哀家曾与昭慧恭王妃有过数面之缘，自然心疼长念。”

提及沈行烟，傅仪昕眉目又暗淡下来。

“我的玉佩！”他怀里的长念似乎看见什么，扑腾起来。

傅仪昕忙放下她，自己也顺着看过去——小宫人正在打扫宫室残骸，从偏殿里捡出一堆东西，其中便有一枚玉佩。

傅仪昕看清楚那玉佩，面色一变，上前去将玉佩系在长念身上，又说：“不是嘱咐你好好带着么？”

长念嘟嘴：“是带着的，前些日子莫名丢了……”

懿兰状似无心地开口：“那是谁的屋子？”

“……是长婧那孩子的住处。”绿芸道。

“或许是我与她玩闹时掉了吧。”长念拍了拍腰间的玉佩，笑了笑，不以为意，又拉着父亲的手撒起娇来。

“这不是我妆台上丢了的耳坠子么？”绿芸瞧着宫人手上的东西，慢慢皱起眉头。

她身后的宫女也道：“不止呢！娘娘，那镯子正是收在库房里头的一副，是您入宫时贞太后赏的。”

“长婧呢？”懿兰淡淡发问。

话才落，便有宫人引着长婧过来，小丫头手里还拿着几根燃尽的烟花，一脸懵然地朝懿兰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好丫头，告诉哀家，那些东西怎么在你屋子里的？”

绿芸看着长婧一脸惶然的模样，心下实在难忍，却又无法失态，只得两眼一闭装晕过去。

“娘娘！”

懿兰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是装的，也不在乎，只叫人把瑢贵太嫔抬去蓬莱殿休息。

姨母一走，才六岁的小姑娘更加慌了神，只会不停摇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收也收不住。

“太后。”傅仪昕开了口。

“今日之事也是哀家失责，好在长念无恙。王爷且带她回去歇息吧。这里的事情哀家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

傅仪昕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抱起长念走了。

懿兰看着跟前急得掉眼泪的小丫头，沉沉叹一口气，转头吩咐夏风：“先把这丫头带回延英殿。明儿哀家再审。”

“是。”

-

小丫头身上当然问不出什么。倒是法正司来说，含凉殿的大火是因烟火不慎引发，而昨夜长念并未放烟花，于是矛头又指向了傅长婧。

懿兰在午后请来了傅仪昕，她身边立着抽抽搭搭的小长婧。

傅仪昕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转而向懿兰作揖：“太后娘娘安。”

懿兰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一手扶额，沉沉叹气：“王爷多礼了，快坐吧。”说着又叫夏风把法正司的结果告诉傅仪昕。

傅仪昕听罢面色微沉，又看了长婧几眼，到底还是保持着理智：“她年纪还小，含凉殿瑢贵太嫔又是她亲姨母，走水大约只是意外。”

懿兰点点头：“哀家也是这样觉得。至于偷盗财物，这丫头一问三不知。哀家想她是家中独女，千恩万宠，也不必小偷小摸，多半是伺候的人心不正。只是她贴身伺候的人都是傅大人府上的，哀家倒也不好拿问。”

“便是妃嫔入宫也没有带自家下人的道理，太后疏忽了。”傅仪昕语气微凉。

懿兰点头称是：“原是她父亲劳苦功高，她年纪又小。哀家想着大户人家出来的也无妨……是哀家的错，哀家给你赔个不是。”

傅仪昕倒也没真的受她的礼，只说：“跟着伺候的人杖杀了便是。今儿纵火偷盗，明儿还不知要做什么。”

“王爷说的是。这丫头也不敢再留，哀家会叫傅夫人把人接回去。”懿兰说着又叹气起来，“傅大人府上的下人也忒不懂规矩，偷到荣盛身上去了。只是为大越江山计，还请王爷不要与他生嫌隙才好。”

傅仪昕默了默，勉强点头，又说：“换作旁人，险些害了念儿葬身火海，本王必要杀之。”

懿兰也叹：“王爷疼爱长念之心哀家明白，也一定悉心照顾她。”说罢又自咳一阵。

傅仪昕这才道：“昨夜若非太后恐怕念儿不得周全。本王特差人取了上好的野山参来为太后进补。”

“王爷太客气了。”懿兰拍了拍胸口顺下气来，笑言，“哀家倒是想借花献佛。贞太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本是小病，不知怎么却总是不好。”

傅仪昕闻言不由重新审视起这位出身平民的皇太后：“……东西既给了娘娘，便由娘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