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父亲吃完早饭跟她说：“走，带你去找你墨江爷爷借书去。”

三姐听见了，也嚷着要跟着去。

墨江爷爷家在整个村子的最上方，要沿着一条山路往上走许久才到。

父女三人顶着寒风边走边聊天。

父亲说起自己的求学经历，他出生在六十年代，正是大运动轰轰烈烈的时候。

“那时候上学经常停课劳动去了，也没功夫学太多。后来上了初中，你爷爷又去世了，也没能继续读下去。”

“爸，那你那时候的成绩怎么样？”

谢清有些好奇地问道。

父亲笑了起来：“我的数学成绩不错，老师是常夸的，语文就差一些。”

父亲黝黑的脸上有些自豪，也有些怀念。

爷爷去世后，初中的父亲没能去上高中，转而跟着邻村的木匠学起了木工活，从此用少年稚嫩的肩膀担起了养家的重担。

对于生活的苦难，父亲没有过多描绘，时隔多年，丧父的伤痛也已经随时间淡去。

唯有对于没能继续求学这事，他内心一直存有遗憾。

对于她们四姐妹学业上的厚厚期望，未尝没有几分想要弥补自己少年时求学无门的遗憾。

三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墨江爷爷家。

临进去时，父亲叮嘱她们：“你墨江爷爷以前是中学的校长，家里的藏书很多。你们这次可以先借几本，看完再来借新的。”

墨江爷爷毕竟曾是一校之长，虽然现在退下来了，但威严还是颇重。

“来借书？要借什么类型的书？”

谢清心里也不清楚都有什么类型的书，只能说个不出错的：“借一些经典小说学习学习。”

墨江爷爷把他们带到书房，里面有几个木架子，上面满满都是书。

“要看什么，自己去拿吧。”

墨江爷爷说完就忙自己的去了。

谢清三人被这琳琅满目的书籍看花了眼。

不过，这里的书虽多，但大部分是老书，谢清略翻了几本，发现有些竟还是文言文的，就算有的是白话文，也不是大白话，看起来颇有些挑战。

最后，三人从这满屋子书里挑了几本没那么晦涩难懂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谢清终于不用勉强自己看《小学生月刊》了。

她拿着借来的《初刻拍案惊奇》，对于乌将军一饭必酬的故事她颇觉有趣，没想到书里的人也这么无聊，想要看胡子遮住下半脸的人是如何吃饭的。

在她沉迷于读书的这几天，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母亲开始打豆腐。

把自家种的黄豆泡发后磨成豆浆，再往豆浆里加上一些石膏粉，这些豆浆就会慢慢凝固成块。

把这些凝成块的豆浆舀到特制的木制模具里，再把一块分量十足的大石头压到模具盖子上，将已经开始凝固的豆腐中多余的水分压出来，真正的豆腐就慢慢成型了。

但谢清最期待的并不是最后的豆腐，而是凝成块的豆浆，也就是俗称的“豆花”。

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再加上一勺白糖，美滋滋。

谢清不禁感叹，生活中的小幸福就从一碗加了糖的豆花开始。

不过，幸福总是短暂的。

过年这天，桌上等待他们的是一桌全素的年夜饭。

家里的“年猪”卖了，喂养的几只母鸡也卖了，连攒的鸡蛋也全卖了。

但凡值钱点的，都用来卖钱了。

只因为村里的习俗是大年夜收债，吃完年夜饭就会有人来催收，不管能不能全还了，至少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

母亲为了让年夜饭好看点，将豆腐煎得金黄，每一块都外酥里嫩。

又让爸爸把门前的几棵芋头刨了，桌上也又多了一碗粉糯的炖芋头。

还把之前打的糍粑也煎了一些，端上了桌。

母亲的做饭手艺好，做的菜也好吃，几姐妹吃得很香，也没人发出“为什么没有肉”的疑问。

但父亲和母亲却颇有些食不下咽，母亲甚至眼眶还有些泛红了，年夜饭吃到一半，就躲到房里去了。

谢清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她从墙角刨出了自己埋下的铁盒子。

里面一张五十，一张十块，还有四张一块。

本来想作为来年的学杂费，这下也保不住了。

她拿起这几张钱就要跑到父母的房间，中途却又停了下来，想了想，抽出了四张一块的放进了裤子口袋。

父母房间的门没锁，谢清轻轻推开门，小心走进房间，母亲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这边。

谢清喊了一声：“妈！”

母亲闻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没看向她，只是用侧脸对着她平静问道：“怎么了？”

谢清轻轻把六十块钱放到了床上。

“之前彩票中奖的钱，我还留了一些。”

母亲暼向床上的六十块，突然就平静不起来了，捂住脸就俯身大哭了起来。

谢清站在房间中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颇有些尴尬。

偏偏系统这时还不识时务地冒了出来。

“滴！采集到谢清的尴尬值20点！”

谢清静静地走了出去，悄悄掩上了门。

“干嘛不给你母亲一个暖心的拥抱？”系统问她。

谢清摇摇头：“她一向要强，不会想要在自己孩子跟前暴露脆弱一面的。”

待夜色渐浓，果然有几波债主上门。

父母亲把她们几姐妹赶去堂伯家看电视，两个人应对一切。

谢清姐妹几人到堂伯家里时，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平日里都是小孩子，今晚是春晚，连不少大人也搬个凳子来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电视里的任贤齐在俏皮地唱着《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电视机前的大人小孩，被节日和节目的双重氛围感染，脸上都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谢清跟姐姐们挤在人堆里，感受着这热闹的节日氛围。

直到一曲《难忘今宵》响起来，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搬起板凳回家。

几姐妹也往家走去，谢清缀在末尾，跟几个姐姐说了一声：“我找堂哥说下话。”就飞速溜走了。

堂哥谢天打着哈欠，已经准备回房睡觉了。

看到突然又折返的堂妹，一下清醒了：“怎么了？有事吗？”

谢清从裤子口袋掏出两块钱递给他：“给你，上次说好的酬劳！”

谢天好奇追问：“上次的彩票你真的中了？”

谢清没有回答，人已经跑进了黑暗里。

回到家，几个姐姐已经回房睡了，父母亲还坐在火坑边上烤火。

谢清也坐到椅子上烤了会儿火。

“爸妈，你们怎么还不去睡？”

可能是应付完了债主，今年最难的一关已经度过了，母亲心情还不错。

“在守夜，你快去睡吧，等下我们也睡了。”

谢清将裤子口袋里最后的两块钱藏进了铁盒子，照旧埋在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