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的正厅挤满了人，少有的几把黄花梨木椅子分给上首的人，明溪的目光从恢弘大气的义字牌匾转到角落里的刀具架，然后再次游弋到负手肃立的齐沐白身上。
读书人可怕如斯，齐公子多么温良恭俭让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栽赃陷害。
虽然能够让傻大个们吃瘪，明溪看着很解气就是了。
齐沐白抬眸，看见明溪暗笑的样子，唇角不经意地一勾，然后他就被赵守义厉声质问了。
赵守义看看老神在在的外甥，再看看魂不守舍的李家兄弟，虽说如今审问的是做贼的李家兄弟，但他看得出谁在使坏。
“沐白，你要想清楚再答，一旦证实李家兄弟想要偷镖局货运图，我会把他们告到官府，断绝和李家的生意往来。”
齐沐白呈上团皱的纸，“侄儿确实是因为李家兄弟的缘故将货运单弄丢，若非他二人鬼鬼祟祟趴墙头，侄儿也不会受惊将货运单脱手。”
赵聪不知何时挤到明溪身边，小声嘀咕，“太狡猾了，沐白兄这话模棱两可，不提偷东西的真假，只提李家兄弟的错处。”
明溪转头呵呵，“唇枪舌剑，威力不可小看。”
被忽略的李家兄弟不可置信，李睿喊道：“他骗人，就这么一张鬼画符，怎么可能是货运图？”
李望也道：“就是啊，连一个地名都没有，全是乱画，我承认做事不够磊落，但我兄弟二人绝对没有招惹镖局。”
赵守义咳了一声，“那的确是我画的。”
两兄弟卡壳。
齐沐白淡淡道：“你们不必装了，如果不是冲着镖局货运图，你们为何见了我便脸色突变？为何见到我才从墙头下来，故意堵我？”
李家兄弟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李望身为李家长子，矮子里头拔高个，好歹有点脑子，看出来此事是他们兄弟理亏，镖局不会给他们公道，只好退让，“好，是我们唐突冒犯，以后我兄弟二人来镖局做客必定送上拜帖。”
齐沐白颔首，抬脚便打算离开。
“等等。”李望喊住他，“如果齐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出银子将镖局的院墙加高三尺，以表示我们的决心。”
齐沐白瞧他一眼，恹恹垂眸，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
“再加三辆马车！”
赵守义连忙开口，“沐白，有话好好说！”
半炷香后，正厅的人清场，吉安再次登上屋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李家兄弟不知情，但这的确是镖局的最高警戒级别。
李望看向齐沐白的眼神几乎掩饰不住嫉恨。
但齐沐白只是微微挑眉，“你想问什么？”
明溪也留下来，美其名曰保护齐沐白，此刻她拿着棍子无聊地戳蚂蚁洞，“你们俩最好一次把该问的问完，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能在这好好说话。”
李睿弱弱道：“不一定，我们可以再捐几辆马车......”
明溪握拳，皮笑肉不笑，“那先欢迎二位常来啊。”
然后她绷着脸，“镖局正缺你们这种有钱还人傻的傻大个。”
李望猛然站起来，握着拳问道：“齐公子，你与明溪是什么关系，那日你们为何同乘一船，难不成你们约好的？”
齐沐白微微眯起眸子，“李公子无权过问此事。”
“你应过的，会回答我的问题。”李望喊道。
“我未必答得上来。”齐沐白淡淡道。
李望怒道：“你这是被我踩到痛脚了，明溪根本没答应你，她为人坦荡，可你却引她去那等人多的地方游船！”
齐沐白嗤笑一声，“李公子向来如此自大吗？你又何尝有胆子问问明溪对你的看法。”
似乎是为了故意激怒李望，齐沐白甚至没再称呼她明姑娘。
“二位。”明溪听得头大，“你们打算搭戏台子唱戏吗？左一句我喜欢谁，右一句我和谁幽会，拜托二位兄台，你们不是我吃到肚子里的虫。”
李望连忙解释，“小溪，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喉结滚动着，“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见面了，以前咱们总是一块去茶楼听说书的，如果还能有那样的机会该多好，我愿意放弃所有的身份地位，守着你。”
明溪用掌根拍着额头，“李家大兄弟，咱们可没约好过一起去茶楼，那是因为你偷偷跟着我，话说你们从哪学的登徒子行径？”
李望还没开口说话，明溪便制止他，“行了别说了，又是情难自已寤寐思服是吧？再瞎说，我揍你哦。”
一片寂静中，李望眼圈发红，颤声道：“我明白了，认识多年的情谊敌不过他的几日相陪。”
明溪：？？
“你竟然这般袒护他，我不过是和他争执几句，你就对我喊打喊杀，他日我若是动了齐公子一根手指头，你会不会让我剖心谢罪？”
明溪：......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前年中元节，我约你去茶楼听前朝诡事，你答应了，如今在他面前，你就不敢承认了，明溪，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这般细致地袒护一个人。”
明溪看着李望情绪激动的样子，一脸茫然。
她哪里知道李望在‘情敌’面前，激起好胜心，她的拒绝伤害的不只是爱慕之心，还会激起疯狂的嫉妒。
明溪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地意识到症结在于李望以为她和齐沐白之间有什么。
她懂了。
有一瞬间，明溪希望这糟心的烂桃花就此掐掉，但无论是谁来当这个挡箭牌，绝对不能是齐沐白。
“我和自己的义兄一起去游船，也要问过你的意见吗？”明溪微抬下巴。
李望诧异，“义兄？”
齐沐白微抬眼帘，意味不明地朝围墙看去，仿佛目光能够透过墙看向另一个人，倏尔他唇角勾起一瞬。
明溪转身，想要做些什么证明他们已经是兄妹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挽着齐沐白的手臂，但从手心传来的热度太过灼人，她难得羞涩一下，只是用手指拎起他的衣袖。
齐沐白手指微动，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了一步，颀长的身形将明溪笼罩在背后，他看向李望冷冷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望摆着手连连后退，讪笑道：“齐兄，都是误会。”
齐沐白着实不喜李家兄弟的做派，神色并未因此松动，“误会？你自诩将明溪的心事看透，明明是你尾随纠缠她在前，竟反而质问她，我倒要听听明溪有何处对不住你。”
明溪小声欢呼，“说得好。”
齐沐白回头极淡地看她一眼。
不知为何，她竟然从那一眼品到了嫌弃，不可能，齐公子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嫌弃别人呢？
对哦，以后就是义兄了，有义兄在，李家兄弟再也不敢纠缠她啦。
明溪喜滋滋地抱住便宜义兄的手臂。
李家兄弟最后又承诺给镖局赠送十辆马车，十匹好马，直到齐沐白紧皱的眉头松开，两兄弟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赵守义揣着手，眯着眼一脸慈祥地将李家兄弟送走，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要是能多来两次多好。”
一回头，正好对上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赵聪捂着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我爹好像一夜乍富的守财奴哦。”
明溪坚决捍卫当家的的尊严：“当家的只是替镖师们高兴，他这是操心多了，身上的担子太重，好不容易有人分担，一时忘形也实属正常。”
齐沐白勾唇，“呵。”
赵守义清清嗓子，捂住腹部伤口往里走，“回去歇着吧。”
走出两步后他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诧异回头，浓眉一皱，“愣着干什么，明天不休息，该练武的练武，该走镖的走镖，谁敢睡过头，自己去演武场领罚。”
赵聪倒吸一口冷气，比起另外两个来镖局做客的人，他身为亲儿子铁定罚得最惨，当下小跑回去。
明溪很快习惯了义妹的身份，她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妙主意，有了义妹的身份，她便多了一个靠谱的靠山，从此以后烂桃花有人挡，踏雪也可以广开‘西马厩’后宫。
当下拿定主意，明溪脆生生喊，“义兄？”
齐沐白轻轻将袖子扯出来，“方才只是权宜之计，不必当真。”
他抬眸，朝赵守义沉肃的面容瞥了一眼，微微颔首，迈步离开。
明溪不乐意，“义兄，你就当我没有兄弟姐妹陪着，所以向往兄长的关怀嘛。”
齐沐白看着拦在面前的姑娘，眉眼沉沉，倏尔笑问道：“明姑娘知道认我做义兄会付出什么吗？”
会被迫且不知情地成为叛党。
会被拿捏住身家性命，费尽心机扒拉来的银子都落入叛党手中。
会身不由己，会言不由衷，会被拖入炼狱血池，从此赚来的每一两银子都染血。
齐沐白笑笑，微微俯身，清爽地皂角味道混合着男子气息，无端让明珠感觉到一丝压迫感，“我出身京城，家风严谨，此事须得写信告知父亲，才算过了明路，毕竟义妹意味着一个家人，怎可儿戏，不是吗？”
“哦哦哦。”明溪敏锐察觉到齐沐白不似之前疏离，这便是认真考虑的意思。
她眉眼弯弯，“那我回去休息啦。”
等明溪走远，舅甥俩隔着院子两两对望，猩红灯笼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齐沐白顶着舅父铁青的面色，神色自若地和他擦身而过。
“你必须成为明溪的义兄。”赵守义的脸庞隐藏在暗处。
齐沐白步子微顿，“舅父多虑了，明珠商行在您的地盘，只管拿便是。”
赵守义声音低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只是不忍让明溪成为罪人罢了，可霸业不比儿戏，和明家的关系越紧越好。”
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方才的话只能随风散去，也不知被他听进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