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连着三日，见了齐沐白便问，有周启航的消息吗？

但答案总是失望。

明溪只好去找赵镖头，早上打拳，中午扎马步，晚上练刀法——自从来了镖局，她经常在演武场偷师，哪怕是危险的刀剑之流，她也照学不误。

以明溪一人的悟性，自然不能同时学会所有武艺，好在赵守义养伤，每日都在镖局，明溪去讨教，进步十分可观。

但明溪依然放心不下明珠商行，她只是借着练武宣泄心中不安，赵守义和忠山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

一日明溪去提水，路过演武场，听见几个镖师在议论。

“最近的米价又上涨了，一斤米就要五文钱，真是奇了怪了，最近没闹灾啊。”

“谁说不是呢，我家新添了一个小子，结果家中的银钱根本买不起肉，我已经打算和当家的说说，把我家的几个小子弄来镖局打杂，好歹不用耗家里的口粮。”

“咱们这些有功夫糊口的人还好，有些村子开始饿死人了。”

“不会吧？情况这么严重？”

明溪沉默着打完水，练完拳的手一直发抖，回到院子时只剩下小半桶水。

她冲了凉，换上一身干净的练功服，准备去找齐沐白问问进展。

正好遇见齐沐白和赵聪二人。

赵聪吃惊，这几日明溪不常说话，很少出门，今日见面，气质简直天壤之别。

明溪被他打量得发毛，忍不住说：“看什么看？你礼貌吗？”

赵聪松一口气，嬉皮笑脸道：“我还以为你练了闭口禅，你要是真成了乖乖女，以后谁陪我招猫逗狗去？”

明溪握拳，朝他一笑，“好久没过招了，试试看？”

两人同时使出拳法。

齐沐白退后半步，躲开两人荡起的灰尘，他抬头，梨树已经挂果。

——看来明溪最近真的沉稳不少，这棵梨树居然没被摧残，还有挂果的机会。

赵聪过了几招，心惊于明溪的进步，他之前可以在三招内找出破绽，如今过了十几招仍然不落下风。

明溪故意露出空档，趁赵聪攻击时直接朝赵聪的头发抓去，惹得赵聪嗷一声痛呼。

“赵兄，适可而止，莫要误了叔父交代的时辰。”齐沐白淡淡道。

明溪这才松手，“忠山伯的交代？”

赵聪骂骂咧咧，“下黑手，卑鄙，头皮快要被你掀了。”

他的发冠歪了，连忙躲到拐角整理仪表。

明溪满不在乎，姑娘家打架本来就是扯头发，偶尔觉醒天赋而已，她看向齐沐白，等他解释。

齐沐白递给她一袋糖炒栗子，他应该刚刚从街上回来，这袋糖炒栗子尚且温热，“叔父接了一趟去青州城的短镖，走官道很安全，吩咐我等随行。”

几人心知肚明，这只是赵镖头让明溪去散散心的借口。

明溪点点头，“好啊，走吧。”

刚走几步，她又问：“有周启航的消息吗？”

齐沐白摇摇头，“我已再次修书，他若有回信，我会立刻告知。”

明溪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已经五天了，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后院。

几个打杂的伙计在清点镖单，这次的货依然送到青州城，送一批纱缎到锦绣坊，几个布匹商人在交代，路上不能淋雨，还要检查箱子底有无生虫。

明溪溜到忠山身边，看见镖单上写，货值二百两，逢百抽一，镖礼共二两银子。

她看得入迷，齐沐白唤她，“明姑娘，你的马。”

明溪接过缰绳，一脸心痛道：“赔了，这绝对赔了，忠山伯好歹是镖局二当家，出手怎么才这么点？”

齐沐白挑眉，失笑道：“镖师是财神的随从，万般银钱从手中过，到头来都是别人的，事实上这家人给的逢百抽一的镖礼已是不低。”

明溪啧啧两声，视线一转看见齐沐白手中的图纸，似乎是一张舆图？

不对，不可能是舆图，这种东西只在军中将领处保存，这应该是镖局自制的路线图，明溪来了兴致，正打算询问，号子手扬鞭声响起。

明溪连忙上马，跟在车队旁边。

她回头，见齐沐白背着遮阳的书箱，更像书生了。

赵聪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冷不丁问道：“看什么呢？”

明溪深吸一口气，不甘示弱地踢了一脚赵聪的马，“镖局有舆图吗？”

赵聪摇头，嘲笑道：“你傻呀，舆图被朝廷管制严格，咱们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有？”

明溪疑惑，她从未见过舆图，可方才为何笃定齐公子拿的就是舆图？

赵聪扬起马鞭，击落几支树杈，刷刷几下去掉树皮，递给明溪遮阳，“镖局没有舆图，认路全靠打听，这次去的锦绣坊在青州内城，周围全是官衙，锦绣坊的客人全是官衙内院的夫人，去了别乱跑。”

明溪心中一动，看来尤玉良的官衙也在锦绣坊附近。

几人路上不停，第二日到了青州城，这次他们入城后直奔内城锦绣坊。

车队在内城门口被拦下，按照规定，内城只有官员可骑马入内，且平民想要入内城，需要找人引荐。

赵聪下马检查箱封，无奈道：“咱们提前到了，可锦绣坊的人不知道，看来今晚要在外城找地方住了。”

他下意识算账，五个人，他和忠山伯，号子手挤挤，省了两间房，需要开三间房，货可以堆在明溪和齐沐白房间，这样一来三间房足以，马料自带，干粮泡水，加起来是三十文钱。

明溪双手怀抱，看着他的手势，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三间屋子，连人带货挤一块，少东家你出来逃荒呢？”

赵聪一噎，“镖局的规矩就是出门一切从简，那么招摇，万一被毛贼踩到点怎么办？”

他故意抬高声音，免得露怯，“反正有床榻被褥，足以栖身。”

齐沐白从争执的两人中间穿过，淡淡道：“二位各退一步，赵兄出银子，那便让赵兄定房间数量，明姑娘住不惯陋舍，那便让明姑娘挑客栈。”

明溪挑眉，“就这么办。”

她牵着震风在前面溜达，身后几个男子没什么意见，左右用不着赶路，便由着明溪逛街。

明溪有意多了解青州城，这里住着不少官员，是整个青州最富庶的地方，当初苏氏有意将商行迁到青州城，可到底有一份慈母情怀，总觉得明竹会找回来。

人海茫茫，明溪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容扫过去，心情也像浮萍一般没着没落的，她在逛街，也在找人，如果明竹真的活着，因事来到青州，也少不得在此逗留吧。

直到天边响起一道春雷，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忠山面色微变，“咱们得赶紧找地方落脚，纱缎不能淋雨。”

可惜初夏的天惯会变脸，说话的功夫，脚下已经被雨点砸出小土坑。

赵聪和忠山连忙扯起油布，将货箱封起来，索性他俩走镖的经验丰富，及时护住货箱，几人匆忙找地方避雨。

正好一间院子开门，一个丫鬟打着伞出来，“几位，外面起风了，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进来喝口热汤吧。”

忠山和赵聪互相看一眼，护在货箱两侧，显然不打算进去。

明溪浑身湿透，但也没有跟着丫鬟进去，既然以镖师的名义在外行走，她同样不能离开货。

几人拿出蓑衣穿上，明溪担心斗笠会弄乱发髻，只是举着斗笠在胸前挡雨。

忠山回绝丫鬟，那丫鬟也没坚持，只是回了院子。

不一会，一个美貌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她遥遥朝这边看了一眼，就自顾望着巷口，简单望一眼又回到院子。

赵聪对明溪挤眉弄眼，“想来这位夫人是哪个官员的外室，整天哀怨，盼郎归啊。”

明溪踩他一脚，“你怎知她不是良家？”

赵聪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她的眉毛，那是柳烟眉......”

明溪只当赵聪在讲他走镖的见闻，正听得认真，忽然眼前一暗。

“赵兄，明溪如今只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齐沐白将斗笠扣在明溪头上，大掌罩着，不让明溪拿开。

雨水打湿齐沐白满头满脸，就连手也淋得湿漉漉的，隐隐可见青色血管。

赵聪清清嗓子，对齐沐白比划着，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齐沐白敛了厉色，低头看见自己满身狼狈，眉头微皱，但此刻无法擦拭，他只能忍受，哪怕袖中的手收紧，掌根掐得发疼，面上却丝毫不显。

明溪顶着斗笠，视野受限，忽然感觉到头上重量一轻，忙不迭摘下齐沐白的斗笠。

她动了一点小心机，故意唤他齐大哥，好叫齐沐白无法回绝，“齐大哥，还给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溪忽然觉得周围有人在偷看他们。

忠山已经警惕起来，他把碍事的斗笠递给赵聪，嘱咐赵聪看好货，然后独自在周围巡视。

原来方才不是错觉，明溪走到齐沐白侧前方，将齐沐白护在身后。

这个位置能够很好地看清侧面的动静，她怕齐沐白紧张，想要说些话缓解气氛，“别怕。”

齐沐白挑眉，他当然不怕，这只是外室女的夫家安插在周围的探子，话虽如此，他仍是淡淡道：“我不怕，赵镖头比较怕，契书尤存，明姑娘这次打算赚回来多少金子？”

明溪冷哼一声，但还是撕下衣摆，在手肘、膝盖缠了几圈，免得受伤。

忽然她看见有人翻墙，明溪瞪大眼，这是白天啊。

试问看见一个男子翻进独居女子的院子，任谁看了都会想歪，明溪呼吸一室，心里出现不少猜测。

但她没打算多管闲事，万一那位夫人红杏出墙呢？那此事也不过是一场茶余谈资罢了——

屋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还有巴掌的脆响。

啊这。

明溪拳头硬了，她抽i出鞭子纵身跃入院子，身后是忠山和赵聪的呼喊。

“明溪！不可擅自脱离车队，鲁莽行事！”

“回来，这种登徒子吓一吓就跑了，你做什么去？”

明溪已经跨过墙头，踹开房门，屋子里的景象果然不出她所料，明溪径直用鞭子缠在那男人的腿上，一拽。

然后毫不客气地将男人往桌角一撞，正好伤到要紧处，屋里顿时想起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男人眼一翻，昏过去。

明溪俯身，用鞭柄敲敲男子的脸，“嘿，有点太心急了吧？兄弟。”

她转身，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夫人，我帮您报官，这个人绑着别动，待会有官差来捉他。”

那夫人拥着被子坐起来，眼里含着莹莹泪雾，千恩万谢，“妾名唤鹂珠，此贼子多次骚扰，只是今日此子格外猖獗，竟然白日闯入家中，若不是女侠出手搭救，妾恐怕只能一死证明清白。”

鹂珠吩咐丫鬟取来妆奁，“女侠随手为之，对鹂珠却是再造之恩，可惜妾的银子还要用来傍身，只能用首饰酬答女侠。”

明溪笑笑，拒绝了，“你拿着，我也是女子，不赚这种钱。”

她找了根绳子，将男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捏着男子的下巴左右看看，评价道：“太丑了。”

明溪一拳打晕男子，用布将那张丑脸蒙住，只露出呼吸的鼻子，然后满意地拍拍手。

“我走了，朋友在外面等着呢，我不能留到官兵来，不过我们几人就在院子对面，有什么事都好照应。”

鹂珠连忙拦住明溪，坚持将妆奁匣子塞给明溪，“女侠，你拿着。”

明溪推开，两人推搡起来，争执中妆奁掉在地上，钗环散落一地。

她正要帮鹂珠捡起来，视线忽然顿住，“这只碧玉戒指，能给我看看吗？”

明溪觉得嗓子有些干，因为她知道这只碧玉戒指属于谁，青州盐运使，尤玉良。

鹂珠脸色苍白，唇边笑意浅浅，托着碧玉戒指递过去，视线触及明溪蓦然低沉的面色，声音不由得低下来，“女侠，有何不妥？”

明溪抬眸，定定盯着她，忽然笑笑，“姐姐，这枚戒指，是您的夫家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