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只觉得心中的郁气散去大半，水淹楼道没多久，老鸨便带着两个护院打手，急匆匆上前查看，又是赔罪又是请人诊治，明溪几人作为周启航的友人，也要去探望。

明溪去时自然是带着窃喜的，她跟在赵聪身后，绷着面皮，‘一脸沉重’地去探视她狎妓半月有余的未婚夫。

周围不断有奔走的小厮，托着药膏和崭新的帕子送过去。

明溪看似后怕可惜，实际上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这辣椒、八角、胡椒制的皂粉，滋味应该挺不错吧？

“按照此方子去药铺抓药，要新鲜药材，芦荟连盆端回来，另外差人取鸡蛋一篮，置于釜，大火炒至成炭，将熬出的油收集好送过来。”清淡的男子声音响起。

明溪脚步一顿，心情瞬间低落，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爪子在心尖挠了一下，只是很轻微的刺痛感，但她只想转身就走。

然而心中有一道声音，“我为什么要走，凭什么和他置气呢？我在他面前只是个不懂事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呢？”

但明溪知道，她与齐沐白之间的隔阂会越来越深，逐渐变成山谷难越。

齐沐白似有所感，抬眸看来，他换了一身竹叶暗纹青衫，束玉冠，指间提着一管毛笔，不止衣服淡雅，眸光更淡，见状微微颔首，“明姑娘。”

明溪也昂着头，声音冷淡，“齐公子。”

明明昨天两人可以撑同一把伞避雨，转眼间已经无话可说，齐沐白袖中的手动了动，贴着腕骨的佛珠串滑至掌心。

“明姑娘进去后，记得以大局为重，毕竟你二人之间有世交的情谊在。”齐沐白的声音无波无澜。

明溪也沉稳地回答，“多谢好心提醒。”然后擦肩而过。

也谢你费心遮掩，给我娘编织一个后半生终遇良人的错觉。

明溪径直绕过齐沐白进了屋，瞬间被满屋子的大料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暗道红莲也真够狠的，她只是说把浴汤弄热点，随便撒点香料膈应一下就好，结果红莲这是直接想把周启航给炖熟啊。

周启航听见声音，直接拍床而起，结果细i皮i嫩i肉擦着布料，又是一声哀嚎，“明溪，是不是你指使厨子把炖鸭子的汤倒在澡盆里？”

破案了，明溪在心底默默鼓掌，不愧是你，理解能力满分的头牌红莲。

她叉腰，“厨子也长嘴了，你可以亲自问他。”

周启航冷笑，汤热点并不要紧，但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葱姜蒜还有辣椒的味道，这些辛料把他的皮肤刺激得红肿，某些部分更是分外难受。

他也只能在这里吵两句了，因为他甚至无法穿好衣服。

“明溪，我知道你有小脾气，只要你不主动招惹我，我不会难为你，但你也要好自为之。”周启航说话时，嘴唇刺痛，他抽了好几下冷气才说完。

明溪看着屏风，忽然觉得无趣，连那点报复心都提不起来，“周公子还真是心胸宽广，哪怕不信我，也要和我履行婚约？”

周启航往十根手指上涂抹药膏，他心中其实生气，但他出来被母亲下了死命令，“只要你不干涉我出游交际就行，同样的，我也不会干涉你，咱们都是不喜欢管束的人，这样不好吗？”

这倒让明溪有些意外，她冷哼一声，“看在你月前备足礼物的份上，我可以相安无事。”

她准备离开，但周启航叫了声，“站住。”

明溪顿住，转头挑眉，等周启航的下文。

周启航撑起身子，“你我之间的事，不能牵扯到红莲身上，我不会纳她入门，这点你可以放心。”

明溪莫名其妙了，周启航把她当成满脑子围着他转的妒妇？

她狐疑地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表情像是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吗？

周启航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松一口气，果然这野丫头好对付，他都保证后宅干净无人争宠了，明溪总该见好就收吧，于是他拍拍床板，“出去后顺便找人添些云片酥，本公子饿了。”

明溪微微挑眉，忍不住笑出声：“你和红莲姑娘的事，与现在的我何干？”

周启航听着外面的动静，傻眼了，这和他娘说的一点也不一样，还有首饰？什么首饰？

很快他收到吉安送来的账单，“这是我家公子拜会明珠商行时，贴补的见面礼，我家公子的路费都搭进去了，这段日子省吃俭用，还住过镖局的马厩，请周公子结一下。”

周启航恍然，随意接过账单，然后震惊到失去表情管理，“这么多？”

一墙之隔，齐沐白浅酌之后，拿着一本杂书靠在窗边的美人榻，隐约听到隔壁的动静，闻言只是淡淡翻页。

吉安哼着歌推门，“都办妥了，周公子会还五百两金。”

齐沐白眼也不抬，“应该是五百一十两金吧。”

吉安也不尴尬，笑嘻嘻道：“公子说得真准，周启航果然把银钱花了不少，光是画眉阁包的房间就用去五十两金，结果又欠了咱们的银子，他已经盘算着雇画眉阁的姑娘去几个大官家里献艺了。”

齐沐白颔首，起身将书卷拍在吉安手中，“届时你跟着去，摸清青州几个关键大员家中情况。”

他行走在暖香氤氲的房间，墨发披散，像一个洒脱率性的雅士，长睫倦倦下垂，他在下到一半的棋局前驻足，移了一子。

吉安摸摸鼻子，移开目光，他很少真正怕过齐沐白，大抵是之前传授他身手时，打败过齐沐白太多次，他心中其实是以齐沐白的半师自居，然而时不时地，他还是会为齐沐白不经意流露的气势心惊。

那是一种生来就有的贵气。

“切，公子明明不在乎当家的口中的霸业，这会倒是上赶着帮镖局办事，还不是为了将周启航的幌子挂出去，让那些官员知道，明珠商行也是有靠山的。”吉安很快摆脱心悸，管他呢，反正他是稳当当的嫡系。

落子的声音响起，齐沐白淡淡抬眸，“我帮明溪，难道不是为了镖局的霸业吗？”

吉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最近他带着流民去采药的地方，来回奔波，沾床就睡。

齐沐白抬眸瞥去，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会，垫着帕子拎起铺盖卷，将吉安卷到地上。

心口的郁气才散去。

第二日，周启航一早起来，去找红莲商量去官员府邸献艺的事。

红莲喜欢穿艳红色，这次想了想，换上桃粉色抹胸襦裙，一听这是带她们去拜会官员，自然满心高兴。

若是能够博得哪位官员的欢心，常被邀去奏曲，对画眉阁的姑娘来说，实在是长脸的事。

“娘子。”丫鬟一边梳头，一边道：“周公子能看上的官员，都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呢，听说他已经向巡盐使尤大人下了拜帖，娘子今日可要好好打扮。”

红莲素手在首饰上面扫过，指尖在双蝶簪上顿了一下。

丫鬟立刻拿起来，嘴甜道：“娘子的眼光真好。”

红莲却笑着摇头，又挑了一支玉兰木簪，“双蝶环绕，不是我这种出身的女子可以幻想的，这支木兰簪就很好。”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所以不去幻想要不起的东西，这世间的情爱如同潮汐，该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梳妆完毕，红莲起身朝外走，顺便吩咐丫鬟，“去找昨日的明姑娘，将周公子的去向告诉她。”

丫鬟不解，“娘子这是为何？万一明姑娘阻拦周公子，咱们还怎么去尤大人府上？这可是难得的露脸机会。”

红莲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推，忽然改了主意，“不要告诉明姑娘咱们要去的地方，只说今日的锦绣坊有新品布料，以往都会送来几匹，让我试穿过后裁成成衣，我想请她一同品鉴。”

“去锦绣坊？”明溪听了红莲丫鬟的话，挑起一边眉梢。

丫鬟恭敬道：“我家娘子和明姑娘投缘，所以锦绣坊的掌柜派人过来，说要赠送十匹妆花缎，我家娘子立刻让奴婢来请姑娘，毕竟锦绣坊的布匹很抢手，去晚了的话，好看的料子就要被那些夫人小姐挑走了。”

明溪本想拒绝，她身后还缀着一群巡街铺的官兵，万一乱跑被抓，岂不是说不清？

但她来青州城两次，还没好好给苏氏买过礼物......

明溪很快下定决心，打算扮成丫鬟跟去，临走前她和忠山说了一声，被恰好在房间的赵聪听见。

没等他开口，明溪便制止他，“姑娘家逛街，你跟着捣乱干嘛。”

她不想再花赵聪的银子。

赵聪叹气，侧身看了眼明溪身后，无奈道：“说得也是，我也不懂你们姑娘家喜欢的衣服料子，还不如留下来和沐白兄下棋。”

明溪顿了顿，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今日官员休沐，巡街铺官兵不会严查，但出门不可暴露真容。”齐沐白淡淡道。

明溪背对他，轻轻嗯了声，“我可以用脂粉掩饰面容，忠山伯，少东家，我会小心的。”

没有人比青楼女子更懂得描眉涂抹脂粉，明溪让丫鬟扫了峨眉，抿了浅绯色的口脂，圆润杏眼也描了几下，眼型狭长凌厉，浑然看不出昨日的样子。

为了更安全，明溪又沾了墨粉，涂抹在眼下，看上去休息不好，气色暗沉，更不起眼，然后她才去后院找红莲的马车。

红莲的马车停在最前面靠近门口的地方，明溪学着丫鬟的样子走过去，径直上了马车。

下一刻和调试琵琶弦的周启航四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