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弦月垂落，正是一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刻，清明城的城下传来了隆隆的撞击声。
忽然，那声音巨大了起来。鸣惕帮的弟子前去查看，城下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城墙。他们丢了个火把下去，也只看到些黑乎乎的影子。
“去，报告仙尊。”
前去报信的人跑开没多久，那声音再一次变大，城墙抖动起来。
嘭！
城墙猛地一震，豁开一道口子，一头巨大的野牛冲入了城内。鸣惕帮的弟子刚要上前去拦，一群野猪从洞口蹿出，撞开了他们的阵型，紧接着，一只金斑白虎跳了进来，张口一吼，吼得鸣惕帮弟子纷纷捂耳。
平日里常被师尊吼，现在又被老虎吼，迟早都要失聪。
白虎在城中乱窜，一头黑熊也晃晃悠悠地进来了，对着工事便拍，拍得城楼房屋东倒西歪。
清明城很特殊，一切都以仙尊的命令为上，仙尊闭关不发话，弟子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白虎找到了水寒的关押处，扑倒了几名弟子后，来到了吊着水寒的架子。水寒受了拷打，昏睡着。白虎把他舔清醒了，便咬断了他身上的绳索。水寒一站起身，就要跌跌撞撞出去。
“纷若，还在。”
白虎吼了一声，吼来了两头野猪，一顿哼哼，知道另一个人还没有找到。白虎是在鸣惕帮手上吃过亏的，急得直起身，对着水寒的脑袋就是一拍，将人拍晕了扛上背，再一吼，全军撤离。
眼看着人被劫走，候在仙尊练功室外的弟子急得满头是汗。
为什么仙尊没有指示呢？
因为室内的九陵仙尊自身难保。
蟾蜍要吸他灵气，他自然要想办法把它封印住。但这□□一戳一蹦跶，满屋子跳，他只能追着它跑。
也许有一百多年他不曾体会过灵力枯竭的滋味了。
待到弟子前来报告有突袭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躺在地上直喘气。他动得越厉害，灵力流失得就越快，最终连话都说不出。
他不能让弟子得知他如此窘迫。
这该死的癞蛤蟆！
待笑言君伴着笛声赶到时，已是第二天午后了。整个清明城一片混乱，但萧勉心中更乱。清明城之所以叫清明城便是因为建在群山环翠之中，水汽澄清，万物分明。但这城墙之内却满布蛊坑，瘴气弥漫。
这事要是传出去了，肯定会引得众门派讨伐。
他匆忙到了九陵仙尊的练功室前，拜见了几次都没有回应。
外头的弟子道：“师尊从昨晚开始就入定了。”
萧勉皱眉，“可是他命你们急召我来，不是吗？”
“……师尊用意高深，我等不敢揣测。”
萧勉一想，便蓄力一掌，打开了练功室的门。
只见九陵仙尊倒在地上，而一只浑圆雪白的□□却蹦了出来。
萧勉赶紧进去查探九陵仙尊，发现仙尊灵力微弱似有似无。
一旁的弟子正要抓住那□□，萧勉急忙道：“别碰它。”
众弟子赶忙退开。那□□便朝外蹦了出去。
萧勉又道：“跟着它。”
弟子们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蹦着蹦着蹦到了一个毒虫坑里，蹲着不动了。它周围的毒虫缓缓散开，露出了下头满是毒疮的一具人形。
萧勉助九陵仙尊调息了两周天，九陵仙尊才恢复了意识。
九陵仙尊开口说话：“笑言，有劳了。”
“师尊没事就好。”萧勉撤了运功的结界，到一旁自己打坐调息，他自己也是损耗巨大，“师尊怎会遭人暗算？”
九陵仙尊默了一会儿，问：“那只麒麟蛊怎样了？”
门外弟子回答：“跳入蛊坑去了。”
九陵仙尊看了眼萧勉，见他没有提问，便自己道：“那元尊老儿灭绝生境涂炭多少生灵才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许这不许那的只是不让别人爬到他头顶上罢了。”
萧勉没有反应，九陵仙尊又道：“我鸣惕帮承至长生，继以明苍，蛊术本该是我帮所长，不能因为元尊老儿的几句话就废了。”
萧勉这才开口，“若师尊觉得对我鸣惕帮有好处，弟子不便多置喙。”
两人便再无话。
没多久，一弟子前来报信，“那白□□变黑了。”
九陵仙尊猛地站起，白玉麒麟蛊会变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急忙让弟子引路，萧勉便也跟了上去。
弟子带到的那个蛊坑坑底已经露了出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毒虫都聚在坑边，要不是有封印罩着早爬了出来。坑底有个惨白的人形，上头蹲着一只黑蟾蜍。
看守的弟子道：“这□□爬到蛊料身上，那人原本已经全黑了，又慢慢变白了回来，倒是□□一点一点变成了黑色。”
萧勉皱眉，“你们拿活人做蛊料？”
弟子自知说错了话，忙闭了嘴。
九陵仙尊道：“翻过来看看。”
弟子便爬上蛊坑中间的架子，用竹竿去戳□□，那□□愣是赖着不动。
九陵仙尊又道：“说仔细些。”
弟子翻开记录本，道：“这□□入坑时蛊料已经投下去十一个时辰了，身子全黑，应该活……活不成了。但□□在他身上呆了两个时辰，腐疮就褪了，□□也逐渐变黑，直到现在这样。”
九陵仙尊不自禁低声道：“好东西。”
这玩意儿就算不是白玉麒麟蛊，也是个百毒不侵的宝贝。
这时，竹竿终于挑开了□□，也把人翻了个身，脸从白发中露了出来。萧勉瞳孔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跳入了蛊坑。他脱下衣服将人一裹，一把抱起。
世间就算有无比相像的人，泪痣也不该长在一模一样的地方吧？
“纷若？”他试图叫他。
但风玦并没有醒。
再探灵脉，灵气全无。
但人还活着。
萧勉抱着人从坑中跃出，也不顾他人反应，直直走了。
九陵仙尊神色不变，指着坑中的□□道：“给我试出能克它的毒物来。”
弟子连忙领命。
待萧勉走远了些，九陵仙尊忽然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萧勉抱着风玦找了处弟子房进去，将人放在床榻上，又仔细瞧了瞧。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呢？但这样貌又很不正常，难道是释人？
是了，风玦是在昊阳宫众人眼前死了的，那确实是死了，如今又变成释人活过来了。
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高兴。
他给风玦输了些灵力，见人呼吸平稳了，便对外吩咐道：“替我烧桶水来，备身衣物，沐浴更衣。”
收拾完风玦，萧勉又给他输了会儿灵力。没多久，风玦醒了。他见到眼前人惊恐万分，急忙离开了一段距离。萧勉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风玦摸到一旁的铜盆就对着他头使劲一击，里头的水浇了萧勉一身。
萧勉没有动，低声道：“你怎么能忘了呢？”
风玦睁开眼睛，鲜红的眼眸如同破碎的红宝石，诡异非常。
萧勉喃喃道：“不怪你。”他便安抚他，“你不记得了没关系，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但风玦并没有冷静下来，只不断抓过身边的东西砸他。
萧勉没法子，一指点在他额前的穴位上，风玦这才不动了，陷入昏睡。
他将人放好，盖了被子，又加了结界，这才出门。
弟子在外头候着。
“师尊呢？”
“在练功室里头。”
萧勉急急到了练功室，见九陵仙尊气定神闲地打坐着。
“师尊知道他是谁吗？”
九陵仙尊睁开眼，似笑非笑，“我原本并不在意这些蝼蚁，但如今你告诉我了。”
“那师尊想干什么？”
九陵仙尊道：“我没兴趣害他。但那紫菘从轮回境里取出的法器一定与他有关。紫菘灰飞烟灭前就同他在一起，如今轮回境毁了，他却成了释人，怎么想，他都是靠那玩意儿重又活了过来。所以，你得替我，为我鸣惕帮把那法器弄到手。”
“这法器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无视仙规滥杀无辜？”
九陵仙尊看着他，“仙规是什么东西？那是元尊老儿用来限制别人的东西，而蝼蚁的命，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萧勉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道：“好，我可以帮忙，但师尊别再伤害风玦了。”
“好徒儿，莫要让为师失望。”
蛊坑上加盖了封印，黑蟾蜍跳不出，只能砰砰地撞结界。
后来，蟾蜍不再撞了，开始捕食坑里的毒虫。鸣惕帮的弟子成日里又丢不同的毒虫下来，丢什么，它就吃什么。吃了半个月，坑里的毒虫被吃得一干二净，而黑□□也长得大如牛状。
九陵仙尊不解，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没见过与之有关的记载。
不过这不要紧。吃了那么多毒物，一定也融合了天下毒物。
他指着清明城中的太上丹炉，道：“炼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