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玠倒是没想到才收上来的污款这么快就又有了用武之地了。
一夜翻转无眠,容玠第二日早早起来听回报的天灾消息。
“……声势浩大,过往树木也尽被推倒……”
泥石流这种灾祸确是少见,何况是只距离副都不过一座山的路程。
容玠烦躁的按了按额角,止住了来报的话头。
“当地百姓和随行中有几人伤亡?损失了多少财产?”
“当地居民不多,总计十六人受伤,多为帝师随行中人,无人员伤亡。但有房屋倒塌,财产损失近一万三千两白银。”
在一旁听候差遣的户部尚书程启算了算今年的税收和国库存余,不禁苦了脸。
容玠怜惜近来的征战,登基以来的税收比先帝时的税收还少一倍。
国库已经不堪重负,算上前段时间抄家抄来的污款才算勉强有余。
容玠将手里的佛珠丢给顺德,拿了张空白圣旨边听边写。
“从国库中拨款,让丞相着手选人带着银两去赈灾。由副都,茹城两地知府协助,安顿灾民,清理大道。年关在即,务必不要耽误百姓来往返乡。”
程启忙止住脑子里快敲烂了的算盘,同在场的大臣们一同行礼告退。
回去着急带人去了国库,清点了上上下下,看着一箱一箱往外搬的银子,好像跟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似的,心都在滴血。
太监带着圣旨去了丞相府宣旨,丞相最近安分了不少,也已经没了招待客人的闲功夫,这会儿相府里空荡荡的。
丞相早知道发生了泥石流,见最后这差事落在自己身上也算放下了一点心。
由此可见,小皇帝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赈灾这事放谁身上都是皇恩浩荡,不同的是安分的人觉得这是苦差,不安分的觉得这是肥差。
丞相行礼接下圣旨,轻声问道:“陛下身子可好些了?”
目光之真切,让人颇觉这是一个实在为主忧心的忠良。
来宣旨的太监不是顺德,而是顺德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叫康乐,拜了顺德做义父,名字吉祥,人也机灵,顺德很喜欢他,带着他跟在容玠身边伺候。
康乐虽年轻,但有顺德提携,也是容玠身边用的惯的,也算是能摆上台面。
这便笑着道:“陛下乃天子,自有高天保佑,区区小疾,不成问题。”
丞相闻言也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陛下康健,我等为人臣子的才能安心啊。”
康乐应着,连连点头附和:“相爷一片赤忱,陛下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
丞相悄悄的给康乐塞了一枚翠玉,压低声音问:“陛下最近可有何不同否?或者有何人给陛下上了什么不一样的折子?”
康乐看着手里捏着的翠玉,质地温润,富有光泽,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抬头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却配合着也低了声音。
“相爷这是做什么呢……”
丞相咬咬牙,给康乐又塞了一块分量不轻的金子:“小公公行个方便,本相不过只是关怀陛下近况如何,尽为人臣的本分。”
先帝给了贺祈太多特权,容玠继位后也对贺祈甚是依赖,丞相自然觉得宫中也多是忌惮贺祈的。
康乐心中哼笑,面上仍是那副谦逊的笑脸:“相爷这可真是折煞洒家了。在宫中能有什么歪风吹的到陛下耳边。”
丞相能有什么企图?
不过是见陛下年少心软,见康乐平日只跟在顺德后面不出声,便觉得都好拿捏了。
想从康乐这个皇帝近臣嘴里套套话,瞧瞧是不是真有人要给他使绊子呢。
丞相见康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渐渐打消了些念头,却还是存了几分狐疑:“小公公作为陛下身边红人,可千万多注意不能叫人干扰圣听啊。”
康乐笑着微微低头:“是是,洒家多谢相爷教诲。能呈上陛下桌上的,除了相爷和御史台送来的折子,可不就只有帝师大人的一些琐碎嘛。”
贺祈常给容玠写信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不过贺祈是容玠的教书先生大家都知道,这也算是容玠的私事,没人敢置喙。
丞相着实没往贺祈身上猜,他甚至猜过是不是不经意间得罪了周樟。
丞相和贺祈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贺祈一家独大,朝上看不惯他的并不在少数,丞相做惯了老好人,在明面上没跟贺祈有什么龃龉。
贺祈在边疆快半年了,不说边关根本没他什么事,朝堂上也是日新月异,贺祈没理由针对他。
所以与其说怀疑贺祈,他不如怀疑是这些宫里的人对贺祈有不满。
毕竟贺祈进出皇宫无比频繁,对宫中的管制定然也不会少。
丞相摇了摇头,暂时都不需要太操心这些东西,贺祈至少不会在周樟前面与他撕破脸,宫里自然就更不用担心了。
……
贺祈带着人进了茹城,安顿好后过了两天才接了茹城知府递来的请帖。
此时贺祈正坐在茹城知府的宅邸里,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吹开漂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微微点了一下头。
“好茶。”
茹城知府站在他面前,脸上堆着笑:“这是家中老父所珍藏的白茶,有幸能得帝师大人评鉴,才不枉它的价值。”
贺祈只是慢慢的喝着茶,并不说话。
茹城知府微垂着脑袋,暗自思索难不成哪里做的不好了。
左等右等没等来贺祈的第二句话,却等来了帝都的圣旨。
来人是工部郎中,丞相选出来赈灾的,在外头宣了旨,还没等茹城知府告诉他贺祈也在里面,就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
才踏进门就看到上首主位上端坐着个人,满身衿贵,气度雍容,见有人进来了,连手里的茶盏都没放下。
工部郎中走近了才认出来是贺祈,忙躬身行礼:“不知帝师大人在此,实在是下官失礼了。”
贺祈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无妨,我不过是来讨杯热茶喝喝。”
茹城知府在一旁忙着客套,贺祈也只是笑笑。
“郎中此行是带着陛下旨意前来赈灾的?”
工部郎中忙正色,应着:“是,奉陛下圣意,携赈灾银钱,同副都,茹城二地知府一同处理泥石流一事。”
茹城知府在一旁也连连点头:“下官定当竭力,不负陛下圣望。”
工部郎中道:“年关将近,陛下怜惜离家百姓过往返乡,特意嘱咐了下官要尽快清理出大道,好不误了大年啊。”
贺祈眼中染上笑意,点了点头:“嗯,确实,辛苦诸位大人了。”
工部郎中和茹城知府连忙推辞:“不敢不敢,臣等的本分罢了。”
“想来帝师大人也是着急回京的吧,陛下想必也是在体谅帝师大人。”
贺祈唇角含着一抹笑:“嗯……既如此,我便不多做打扰了,有劳二位多多关注着灾情了。”
一旁的副将跟过来递上挡风的大氅,茹城知府也忙招呼着人。
“帝师大人,下官送送您……”
……
大道被汹涌的泥流封锁,书信无法往来,算起来贺祈已经很久没给容玠写信了。
容玠的病本就是顽疾,这些年苦心积虑的压下来了些,才安稳了不久。
这些天又因为思虑过重,容玠整个人都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
眼看着就要过年,除了副都通茹城那条路被堵住了,其他大道却还是好好的。
许多官员的亲戚或是官员自己都要去与家人团聚,本就繁华的帝都也更加热闹起来。
但人一多就要出事,平日里还好,偏偏容玠现在心绪不宁,随便一件事就能惹得天颜震怒。
有一位官员夫人家的侄子来了京城看望他们夫妻,而能在帝都有一席之地的官员也都非小卒。
那侄子大约是在家乡仗着当官的姑父飞扬跋扈惯了,在京城也没能收敛气性。
竟敢在来往行人众多的闹市打马过街,仗着年节,家中或许对他多有宽容,在家中教训过后也没当回事。
不想第二日,他那当官的姑父就被御史台一本奏折给弹劾了。
容玠正是在看什么都烦的时候,听过后更是大怒。
当即便叫人将那官员同他的纨绔侄子一同绑了过来,压在午门外每人各打了四十大板。
事后那名官员还被连降三级,遣出京城,远离了权力中心。
丞相本要上书求情,容玠直接将本子丢了回去,并直言:“丞相若要求情,那便与那人同等处罚。”
丞相倒是没想到容玠连他的面子都不给,回府时脸都是黑的。
长公主容琉本就不放心容玠一个人,闹出这档子事后更是担心他保不准什么时候,一个不耐烦了就将他们全推出去杀了。
于是不顾容玠和驸马的阻拦,执意住进了西宫,日日督促着容玠喝药,养性。
……
雪停了不过几日,又开始慢慢的下起了雪,容玠仍然抱着他的那笼手炉,静静的站在窗前看雪。
宫中挂满了宫灯,照的亮堂堂的,到处贴满了红艳艳的窗花和年画。
窗外那面湖的水并没有结冰,但是游鱼都潜在水下,浮在外面太冷了些。
今日是除夕,贺祈还没有回来,除了来报的人传来的灾情,容玠没有一点那边的消息。
他也没有特意的问那十六个伤者中有没有贺祈,但是起码他知道在战场上受的那道伤或许是好了。
容琉来唤他吃饭了。
虽是年夜饭,但并没有太铺张,容玠还让人去了公主府将驸马一同召进宫里用膳。
但桌上也只有三个人,实在冷清了些。
容玠一直是不喜欢宴会的,他嫌吵闹,也不想在高兴日子碰见扫兴的事。
今年年末一场泥石流,朝臣也都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儿,更不会提要有一场宫宴了。
容玠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容琉知道他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好。
听顺德说,在她进宫前,容玠每晚都会莫名其妙的心烦,寝宫里砸了不少东西。
她来了以后日日盯着容玠喝药,这才稍微好了一点,半夜也怕吵到她的安眠,没再砸东西了,但也依然睡得很晚。
用过晚膳后容玠让驸马带着容琉去看烟火,他自己一个人又坐在窗前发呆。
今日没有宵禁,绚烂的烟火高高升空,穿过高耸的宫墙进入他的眼帘,他手中捏着一串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之前那串被他拧断了绳子散开了。
顺德端来了一碗饺子,轻声唤他来吃。
容玠看了一眼,只觉得索然无味,摇了摇头,叫人撤下去。
一直到快要亥时了,容玠才慢吞吞的从窗边起来,回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