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打发走了曲珍，身边只跟着湛乐。湛乐唯恐误了行程，时不时对着手中的羊皮地图，计算着日子。公主乐得逍遥，骑着枣红马，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望见黄绢独自赶路，跟在后面：“喂，你去哪儿？”

黄绢不言不语闷头走路，同她井水不犯河水，并不理会。公主下马，伸手抢过她的包袱，惹急了黄绢，出手去夺回，两人在路上交手，飞沙走石，扬起黄色的尘土。

尘土扑面而来，湛乐呛咳好一会儿，耳边听见急促的马蹄声，赶紧挥舞着双手，叫道：“等等！咳咳——有人，有人来了！”

公主和黄绢罢手，闪到破屋后头躲避。马儿们也乖觉地随着主人藏身在残垣断壁后。公主以为是青淮姐妹率人来寻自己，有些扫兴，无聊转头看到黄绢紧绷着脸，神色愤恨又紧张，心里颇为好奇。

一队人马吆喝着跑过，刮起一阵污浊的旋风。公主和湛乐望见皆是凶恶之人，所骑的大半是劣马，没有世家严整的风气。待人走得没影儿了，公主问：“这些是什么人？”

“马贼。”黄绢带着嫌恶，冷冷地回答，骑上马背，急急离开。公主和湛乐紧随其后。前面出现高高低低的房舍，错落在路旁，应该是个村庄。三人近前，门户洞开，一地狼藉，一家老幼坐在地上哭泣。

一连数家，皆是如此。公主眉毛倒竖：“岂有此理！这些马贼竟敢青天白日洗劫？”湛乐自幼生长在乡间，也见识过村中无赖，但如此堂而皇之的作恶也是头一次见，不禁咋舌。走了好一阵，对公主说：“您看，这个村子好多人家都搬走了，看来要成荒村了。”

村庄十室九空，庭院中荒草萋萋，听不到鸡鸣犬吠，偶有几声野鸟啼叫。偶尔看到一户人家，冒出一缕白色炊烟，冷冷清清。

穿过大半个村落，泥巴路分岔，是一段青石板路，路的尽头可见一座高大的碉楼。都城富庶人家好修建碉楼，没想到这样偏僻的村落也有。通往碉楼的路上颇有些人来往，和周遭破落凄清的模样格格不入。

黄绢没有停留，转了个弯，穿过密林，默默走路。这片林子树木奇特，树干挺秀笔直，天生一个个唇形的裂纹，像是一只只大眼睛，又像是张张大嘴，不蔓不枝，顶端绿叶如伞。

林子边缘还有若干房屋，比前面的屋子更旧，但地上尚算干净，落叶聚成一堆，显然是有人打扫。黄绢走到一间房屋前，门虚掩着，没有锁。公主说：“这是你家？看来有人在嘛。”

黄绢径直走入大门，满地都是瓦砾，两面围墙都塌了一半，角落有个打碎的大缸，底下是积累的污水，散发酸臭的气味。屋顶的瓦片几乎都掉落打碎了，裸露一根根木头。屋里已经没有像样的陈设，木床和柜子裂成了好几块，残缺不全。

湛乐踩着一个坚硬的东西，从脚底滚到一旁。她捡起来，是一个木刻的老虎，五官和爪子磨损得模糊了，后脑残存着些许朱红的颜色，看得出来有人精心地用红漆勾勒老虎的花纹，仔细一看，眼珠上还有没完全磨灭的一小点墨黑。

她递给黄绢，温和地说：“应该是你的。”黄绢抓着木头小虎，凑在鼻子下，闻到了熟悉的淡淡的气息，虽然磨损得面目模糊，但是仍有木头独有的香气。一贯充满戒备和冷淡的脸神色变幻，有怅然，有回忆，也有极力克制的悲伤。

公主和湛乐心知不便打扰，一时无话。门外响起逼近的脚步声，黄绢出神，没有反应，公主无聊，轻手轻脚躲在门后，只待来人跨进门，她伸出右脚绊住。哎哟！那人果真跌倒在地。公主旋即补上几脚：“哪里来的小贼！看刀！”

湛乐有些好笑，这里几乎是一片废墟，怎么可能招贼。又怕公主下手没轻没重，惹来村民围攻，跑到跟前拽住她的手臂：“小姐，咱们先问问。”说罢，她取出火折子，擦亮了，火光闪闪，勉强带来了些许光亮。

黄绢听到了动静，收了心思，稳步上前，借着火光看了两眼，便抓住对方的手臂，提着她站起来：“四妹。”

这声称呼令公主和湛乐都尴尬了，面面相觑，她们本以为是村里的无赖闲逛至此，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无缘无故揍了黄绢的姐妹。“喂——”公主别别扭扭地开口，心里埋怨黄绢这个呆子，只顾胡思乱想，也不留心亲戚过来。

“四妹，你怎么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黄绢没有遇到手足的惊喜，反而冷冷地责怪，将四妹一推，那个女子没站稳，甩到门板上，顺着门缓缓下滑。

旁观的二女都颇为迷惑，姐妹相见如此冷淡。公主和姐妹不亲，倒也不至于横眉冷对，湛乐细心些，琢磨黄绢给妹妹解围，拉着他起身，并非是无情无义的姿态，随之而来的责怪，仿佛也是事出有因。

“是谁？阿绢？”忽然出现的陌生声音吓了公主和湛乐一跳。她们转头望向门口，一团晕黄微弱的光在风中微微摆动，原来是包着黑色头巾的婆婆举着蜡烛问她们。

黄绢毫不意外，似是极为熟悉，抓着木雕走到老人跟前，好让烛光打在自己脸上，让她认出自己：“我回来了，阿婆。”

阿婆慈爱地看着黄绢，转向四妹，叹了一口气：“你过来你姐姐家里，总算有心。阿绢，过来吧。”

众人走出了院子，黄绢见公主和湛乐依旧腆着脸尾随，停住了脚步，生硬地说：“你们还跟着我？”湛乐旁观了半日，觉得这村子不是善地，但月黑风高，赶路多有不便，想出言恳请老婆婆收留一晚。

公主吃不得亏，立刻回嘴：“谁跟着你？这路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

黄绢冷淡地说：“既然如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公主被她言语一激，马上就要牵马飞奔离开。湛乐不晓得应该是挽留她，还是赶紧和老婆婆请求。这时，婆婆笑了笑：“姑娘们别吵了，都来我家吧。阿绢也是头一次带朋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