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出言安抚，两人都不再针锋相对。公主方才还是在置气，这一会儿已经迫不及待抢先进门一探究竟。她长到十八岁，从未去过平民的家，赶路也是投宿客店最好的房间。进门便闻到牲畜家禽的味道，不算恶臭，但也绝不好闻。

屋子居中是火塘，湛乐拣了一个好位子，让给她坐。她坐了一会儿，一股股热浪灼灼烤着皮肤，并不好受，连异味都发烫，又热又熏人。黄绢沉闷地收拾，湛乐走到灶台边帮忙，她生在乡间，自然是很熟络。

只剩下黄绢的四妹和公主，两人无话可说，四妹背着火堆，也不挑地方，直接睡觉。公主烤火，烤得肌肤滚烫，往后挪了挪，忽然压到了一团柔软，那团东西吃她一碰，立刻躲开，她叫了一声，扭头看见一个东西蹿进角落。

湛乐招呼公主去吃饭，四妹也醒了，耷拉着脑袋，一块儿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着酸菜吸溜薄粥。阿婆不忙着吃，先给地上的木碗里添了些吃食，拍了拍手，门后走出来一只花猫，毛色驳杂，凑近碗，低头进食。

吃到一半，阿婆问：“阿绢，明天去看看你娘和爹？我帮你准备好东西啦。”

黄绢嗯了一声，四妹迟疑地开口：“三姐回来了，我也……”黄绢打断她的话，面色一沉：“你有什么脸去？”

湛乐不知姐妹俩有何恩怨，没敢劝，只是吃粥，公主倒是司空见惯，她和家人相处，除了姑姑以外，多是鸡飞狗跳，此刻没半点不自然，吃得挺香。

村里人少日子无趣，黄绢姐妹无心叙旧，湛乐赶了一天路，又时时刻刻操心，此刻靠近火塘，被一阵阵余温熏着，周身温暖，不由自主地打盹。唯独公主闲不下来，一会儿去逗弄取暖的花猫，一会儿去拨弄柴火。

咚咚咚咚，有人敲门。阿婆要去应门，黄绢摆了摆手，自己举着油灯上前问。外面有人含混回答了两句，她开了门。公主悄悄跟在后面，看到是个少年，立刻说：“哈，这难道也是你家亲戚？”

少年怕生，将包裹硬是丢到黄绢手中，扭头急急忙忙跑掉了。黄绢到房中，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一些点心，用油纸精心包好。四妹嘴馋，拣了一个麻团咬了两口。黄绢递给阿婆一块米糕，阿婆重新包好：“明天带给你娘吃。”听她一说，女孩们便都不吃了，都把糕点放回了包里。

入夜，公主睡不着。房间里有一股不好闻的异味，阿婆再怎么打扫，也不能像王府那样考究地熏香。闭上眼，那股味道还是很清晰。听觉格外灵敏，能听到一墙之隔的人在说话。

阿婆说：“吉祥一直等你。阿绢，还是回来修好你家的房子，安个家吧。”公主想起来送东西的少年，原来叫吉祥。也对，如果是自家兄弟，何必回避，看来他是喜欢黄绢这家伙的。

黄绢好一会儿没说话，公主忽然想起一事：糟糕，她会不会为了成亲卖掉枣红马换钱？到头来还不如卖给我。黄绢说：“我不成亲，我没忘了阿妈的仇。”公主回想起她素日隐忍阴沉的表情，确实很像身负血海深仇，倒是可惜了阿婆一番苦心给她张罗了。

阿婆没有叹气，反而笑了笑：“好孩子，我没看错你。这些年，他们只当咱们认命了，逃的逃，散的散，要么就是像你四妹那样扶不起来。我却相信你有志气，一定会回来对付他们。”

公主暗暗称奇，这婆婆看起来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竟还有这份血性。她的心头怦怦直跳，心想黄绢的恩怨肯定不能善了，前途凶险，山高路远，又没有官军傍身护卫，自己置身其中，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想起前两年进山狩猎，遇上埋伏，九死一生，只可惜身边有精通武艺的青淮姐妹保护，十分不尽兴。如今湛乐不会武功，黄绢又不见得完全相信她，山高皇帝远，越来越有意思了，她真是不虚此行呐。

到了早晨，黄绢姐妹带着祭品扫墓，公主和湛乐跟在后面，折些野花野草玩耍，好似在郊游。黄绢忍无可忍：“天已经亮了，你们玩够了就赶紧离开。”

公主两三步赶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我昨晚什么都听到了，这下子，你还要赶走我们？你要是不算上我们两个，我人生地不熟，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湛乐在后面看到黄绢面色忿忿，但还是没有再继续逼她们离开，明白公主留下的计策成功了，面上还是很悠闲，心里暗暗着急，寻思报信给青淮姐妹。

一行人各怀心思回去，只有公主心情大好，哼着歌儿，路过昨日经过的碉楼，仍是吹吹打打，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

公主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黄绢嫌恶地回答：“赌坊！”旋即严厉地瞥了一眼四妹，四妹低头，瑟缩在一边，眼睛不敢看她。

公主从来没去过赌坊，在家听父亲说赌博不好，仅此而已。湛乐生活在村庄，禁赌没都城严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自然是目睹过赌徒的下场。看着凋敝的村子和热闹非凡的赌坊，颇为感慨。

这时，一伙人擦肩而过，她们认出拐卖少年的三角眼汉子和同伙，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在此地居然能够遇见。黄绢恨恨地说：“这些无恶不作的歹人！”

一路无话，回到了阿婆的家。昨日偷偷来访的吉祥迎上来，腼腆地微笑着说：“黄姐姐，我帮你叫大家来了。”不等她道谢，羞涩地跑到灶台帮忙。屋里齐齐走出来五六个农女，质朴健壮，都包着黑布头巾，有的人手脚还缠着绷带，不太灵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