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错愕地走到久违的伙伴跟前，想要去握住她们的手臂，却只恨只有两只手，公主和湛乐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激动的神色：“你们——都没走？”

众人都说当时百般逼迫，但日子一久，也就渐渐作罢了。公主和湛乐旁听了一阵子，渐渐明白，她们的仇家是一伙村中无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公主便问：“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当中有人说：“官官相护，报了又能怎地！眼下那恶人勾结了官差设赌局，村里没人了，他们就勾引十里八乡的来。”

又有人说：“前阵子，他们劫走了城里人家的公子，还没吃几天牢饭，又给放出来了。”众人义愤填膺，七嘴八舌，一五一十说起了村霸的劣迹。公主由此得知四妹被村霸引诱染上赌瘾，输得倾家荡产，气死了老母，把房子打得稀烂。四妹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公主便说：“官府不理，你们何不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灭了这伙贼人？之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黄绢冷笑道：“你当是碾死一窝蚂蚁？也不是没和他们打过，眼下少说七八十人，又有刀枪棍棒，虽然比不得官军，也不是什么脓包。”

她说这话本意是提醒公主切勿说大话，落在众人耳中，坐实了公主和湛乐是自己人的身份，又证实了她们俩的确和恶贼交过手，还全身而退，众女不由得面露喜色。

公主得意地笑道：“你这呆子！非要和别人当面锣，对面鼓打架？就不能智取？你设好埋伏，带个三四十人，在路上瓮中捉鳖，还愁不能赢？”

“你说得轻松，去哪里找三四十人？”

众女面面相觑，算上家中老幼，能发动的人手有限，便默默垂头叹气。阿婆走出来，望了望众人，说：“他们既然祸害了周围乡邻，应该不止咱们受苦，要是有人报信，说不定能让大伙儿聚在一起。”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说：“阿婆，你最年长，识得的人最多。”

阿婆摇了摇头：“老了，都老了，这些年，老姊妹们越来越少了，走动也少了，晚辈更是不亲了。”

众人不甘地咬了咬牙，湛乐却笑了：“倒也不是没有中间人，而且还是现成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信得过我，我和四妹明天去请来。”

众女听了都十分奇怪，湛乐同她们说了自己的计谋，暂且不提。

且说到了次日，赌坊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熟客，黄家的四妹，殷勤地带着一名富态的姑娘过来。姑娘是个生面孔，一路饶有兴趣地望着赌桌上的玩意儿。

那姑娘一身绫罗，脖子上戴着一圈圈珊瑚玛瑙白玉珠子项链，圆圆的手腕上露出一对沉甸甸的镶嵌宝石的镯子，浑身五颜六色，衬得满身银饰的本地大户苍白无比。有眼色的伙计凑到跟前服侍，她随手脱掉狐裘，柔软的毛料宛如温泉般流淌，险些顺着手臂流到地上。

掌柜掩盖不住贪婪之色，看来又是一只自投罗网的肥羊，看这打扮，兴许是西海国来的富商。她凑过去，笑眯眯地说：“小姐，想玩些什么？骰子好吗？”

四妹横在中间：“掌柜，这是我的客人，你去招呼别人吧。”

掌柜拉下脸：“你个十赌九输的东西，别让晦气沾上贵客！去去去。”

富家小姐不理会她们的口舌之争，随意看向人多的一处，问：“她们玩的叫什么？”

掌柜亲自喝退围观的赌徒，命伙计抬出一张洁净的座椅，弯腰请小姐坐下，同她说这里玩的是骰子，又细细说了规矩，待两局过了，一力撺掇她试试手气，暗暗给伙计眼神。

小姐看得有趣，于是取出银钱，压在赌桌上，玩了三把，果然都赢了，旁边的赌徒纷纷叫好，其中有几个叫得格外卖力，直说新人手气好。

又玩了好几把，小姐依旧赢了，掌柜笑容有点僵，狠狠瞪了荷官，没想到，接下来，小姐仍旧是赢多输少，看得掌柜七上八下，正看得她输了，旋即又连本带利赢回来。旁边围着的赌徒越来越多，喝彩声越来越响亮，听得掌柜心发慌，偏生她还笑吟吟地说：“掌柜，你们说得不错，新人果然手气好。”

掌柜见她高兴，心里有了主意，满脸堆笑：“只玩一个多没意思，您看那边在玩牌才是有趣。”

小姐犯了难：“我不晓得你们的规矩，不会打。”

四妹插口：“那就算了，小姐，咱们今天也玩够了。”

掌柜挤开四妹：“没玩过才新鲜，我和您一说，您就懂啦。”

小姐犹犹豫豫，被拉到牌桌上，听着规矩，懵懵懂懂出牌，掌柜依旧给了眼色，开头小赢了两三把，后来皆是输了，渐渐输得多了，连那对珠光宝气的手镯都押上了。

四妹焦急地说：“小姐哎，咱们见好就收吧！”

掌柜喝止：“小姐玩得高兴，要你多嘴？”一面殷勤续上茶水，邀请小姐细品加了蜂蜜的果茶。

小姐两眼只盯着牌，说：“你别烦我，我还没玩过这种牌呢。”结果真个输了镯子。掌柜心中欢喜，脸上越发恭谨，非说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小姐听得高兴，从绣花荷包里取出金锭子，豪气地扔到桌上。

掌柜贪婪地望着小姐身上华丽的装束，垂涎三尺，心想事后该讨要一只镯子还是满是金子的荷包呢？还没等她决定，这一把，小姐赢了。她心想不过是诱饵，又极力催促小姐继续下注。

小姐手气越来越顺，将首饰悉数赚了回去，倒是当托儿的赌棍沉不住气，下注太猛，输了一头银饰，光着发髻坐在席上，旁人忍不住嗤笑。

小姐将一把钱丢到桌上：“掌柜，整治些酒肉，我请在座诸位。”赌徒们见她豪气，都纷纷喝彩，一帮人也没心思赌了，团团围在小姐四周，反而将掌柜挤到了三层以外。

掌柜死活挤进去，眼看着小姐身边金银成堆，心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勉强笑道：“小姐，坐了半日，身子不疲乏么？要不去后面花园坐坐？”

小姐眉飞色舞地抹牌道：“哪里哪里，我玩得正开心哩。掌柜，你这儿的牌果然有趣得紧，我以前还没玩过这么尽兴呢。”

掌柜站都站不稳了，捉住她的袖子，旁边的打手阴沉的脸色在兴奋的赌徒中格外显眼：“客人呀，小店有规矩，赌钱不可超过半日，久了——久了会伤身。”

四妹唯恐有人对伪装成富家小姐的湛乐不利，赶紧贴着她站立，湛乐将牌一放，脸上仍是极为天真和悦的笑容：“掌柜说得对，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吧。”

掌柜松了口气，打手也都扭过脸，假装做事，湛乐又说：“诸位今天陪我尽兴玩耍，甚是有缘。这点小钱，就请大家吃酒吧。”说罢，抓起银钱，随意扔向人群，四妹也抓了几把，像是扔石子般毫不可惜地丢到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