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听到公主的话，一夜无话。到了天明，还没吃早饭，四妹跑进来，不知她们的僵局，说外面有人找公主。湛乐思忖是青淮姊妹还好，若是走漏风声，来些不速之客反而不妙，于是跟着公主去门口。

纯风斜倚大门，见面说：“小姐，逍遥半个月，该回家去了！”

公主不答，甩给她一卷诏书：“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淮姊妹俩这两年跟着母亲日夜处理政务，虽未上手，但眼熟女王的印玺，摸了摸纸张，不像作伪，实说：“老是老了点，倒是真的。”

她承认了，公主反而脸色更难看：“哼，竟然是真的，难道什么阿猫阿狗都配？”

纯风容不得她诋毁母亲，登时反驳：“胡说！律法已经明说了，上阵杀敌五百或者平叛的大功臣才能获得诏书免罪，这又不是地上的叶子，是个人就有。”她最近用功，律法背得烂熟。

湛乐眼看她们要吵架，赶紧开口：“这封诏书是从恶霸那里找到的，我们不是怀疑女王陛下，只是太过奇怪，不得不和您核实。”

纯风也清楚公主任性归任性，却不是无事生非，逗留多日，应该是被正经事绊住了，她生性要强，爱钻牛角尖，若是不忙，她也想过问几句缘由，奈何此地靠近边境，动荡不安，速速回到都城才是正经事，于是话锋一转：“我看这诏书少说是十几年前写的，你要追根究底，只能回家问问老人啦。”

三个人在门口纠缠，黄绢出来，将包袱塞到湛乐怀里：“趁着天亮，要走快走。”不由分说将她们推到门外，四妹过来拉扯她的衣袖，想要挽留，她执意板着脸关了门。

三人只得往路上走。纯风进村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意，将马车停在村口，带着两个随从而已。一面走，她一面挖空心思说话：“哎，想想看，刚才那份诏书用的是高丽纸，二十年前西海国送来一些高丽纸当寿礼，后来就没有了。”

湛乐见公主生闷气，不搭腔，说：“能用高丽纸写诏书，看来功劳不小啊，就算不是惊天动地的功业，起码也是大功一件吧。”

纯风见她识趣，也就攀谈起来：“这桩大功，我也十分好奇。不瞒你说，我的姑妈从小说行军打仗的故事，东女国少说也有二十年太平了，得亏她年纪大，还见识了。至于再往前，二十年之前，有没有，母亲和祖母都没说了，谁知道呢。有时候老人不提，让人觉得才有故事。”

湛乐听到她这么说，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念头闪过，正要问，但还是停住了，默默地思索。纯风的闲聊也不过为了分散公主的注意力，她一心要带人回去，心不在焉胡扯消磨时光罢了，湛乐不搭腔，她也乐得费力去东拉西扯。

眼看马车在百步之外，公主停下了：“你走吧，我们就送到这里。”

纯风有点傻了：“你还要去蹚浑水？”

公主像是看傻子一样瞥了她一眼，转头走了。纯风无可奈何，喊了两三声，见她去意已决，志不可夺，只得放弃。

公主和湛乐走在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村中老幼结伴出行赶集，大人挎着篮子或者背着竹篓，里面装着些染好的花布，预备售卖。偶尔还有两个小沙弥，飞快跑在路上。村霸消停了不少，村庄又恢复了平静和朝气。

两人住了不少日子，初来乍到的陌生感消弭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虽未了如指掌，但也不觉看熟了，带了些亲切的意味，行路时，安宁的村庄透露出淡淡的人间温情，房舍疏疏落落，行人三三两两，耕牛零零星星，是喧闹的城镇无暇体味的情意。

公主想起湛乐刚刚在纯风面前欲言又止：“你刚刚想说什么？”

“噢，我算了算，二十年前，差不多是女王即位的时候，不过，也许只是巧合吧。”两人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没出生，真是遥远的岁月，难以想象那时的光景，更别说找到线索了。

走到阿婆家附近，四妹和吉祥站在门口，喜出望外，冲着两人挥动双手，兴兴头头奔上前迎接两人。公主进了院子，站在磨刀的黄绢前面：“喂，你打算怎么赶我们出去？”她翻了个白眼：“母债女偿，你要走？没那么容易。”众人听了，不禁莞尔。

阿婆见她们和好，欣慰地说：“上次你们赢了，消息传遍了乡里，受苦的人家都很高兴，说不准会有人来投靠咱们。但是，那伙人记仇得很，不会干休，咱们要是多些人，就更有胜算了。”

公主想起一人：“那天救阿婆的是个高手，咱们把她拉进来，岂不是如虎添翼？”

四妹说：“哎，她要愿意，早就来了，那天许是刚巧路过，看不得老人家受欺负，好心帮忙，咱们上门去请，保准吃闭门羹。”

黄绢也说：“她隐居多年，不和人往来，或许是避难，不想引人注目，惊动了官府，惹来是非就不好了。前些年镇上的书院有学生顶撞老师，闹出动静，本来是老师占理，官府一查，这老师是隐姓埋名的反贼亲属，当即带走了。”

“我听明白了，你索性直说我老娘不地道冤枉好人。”公主先是跳起来，又坐下，“这个不行，那个不中，你不去求近邻，去哪里取远水解你的近渴？”

黄绢拨了拨火：“你不要急，我心里想好了，明天同你们说。”说罢，闭目养神，再不言语。

公主发觉湛乐没开口，平日她颇有主意，今晚却分外安静，便问她：“你发呆想什么？”

“啊，没什么。”她神色歉然，“我有些出神了，想到了家里的事。”

公主回想当初见她有夫郎，后面也是在高门重逢，她的身世应该不差：“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要写信保平安？之前怎么不说？你说的话，我让人捎个口信。”

湛乐笑道：“不劳烦您了，我家里没人管我。我虽然有个父亲，但早已经改嫁了。”

公主点点头：“是了，你当时说在索府帮忙，难道索公子是你的亲戚？”

“不算亲戚，他是我父亲再嫁后生的儿子。”

公主听她口气冷淡，也十分理解，她素来也和几位异父兄弟毫无交往，连长相都记不住，便不再提起父亲，转而问：“那你的母亲呢？她不管你么？”

湛乐苦笑道：“她是愿意管我的，可惜她去世了。”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都有点儿同情地望过来，公主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那么你可要争气些，你娘只能靠你光耀门楣了。”

她自幼被亲爹絮叨，耳提面命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于是便也有样学样告诉别人，至于孤女生活的酸楚滋味，她是从来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