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环邀请公主等人参加新年祭典。鹰背城的新年不同于都城，不是正月过年，而是春末夏初，晚上尤为热闹。公主去和湛乐说，她自是欣然同意，苏合却闹起了别扭，她俩劝了几番，他却怪里怪气地说：“又不是吃喜酒，何必一定要我去？”转身对着墙壁小憩，再不搭理她们。

一个侍女提灯走进来，含笑招呼二人：“两位小姐，少主要我领你们去山上。”公主问：“你家少主已经动身了？”侍女笑说：“没有。谷雨过后是他的生日，这会儿婆婆让他去试新衣裳，他还淘气，说十六又不是六十，没什么好张罗的。”

侍女一路照拂公主和湛乐上山。山道上都是人，火把灯笼一路蜿蜒，犹如天女脖颈的血红珊瑚珠链，燃烧的火把将道旁的树木枝叶都点着了，幸得春夏山间露重，草木润泽，并未酿成火灾，用山泉水浇灭便无事了。

渐渐走到了半山腰，人越来越多，有跳锅庄的，也有围着篝火唱歌的。唱歌的大姐声音动听，公主走过去坐在草地下听她唱：“我家住在锦鸡岭,父母只生我一人，高山峻岭展翅飞，香花百草伴我身……”

公主没听过，听了好长一段，忍不住问旁人这是什么曲子。村民和她说这是《锦鸡姑娘》。公主转头悄悄和湛乐说：“幸亏咱们没吃，要不哪个可怜人就打光棍了。”湛乐兀自笑而不语。公主直觉旁边坐下个人，挤得自己靠在湛乐肩膀上，扭头一看，是个戴着紫色面具的人。

公主以为是苏合，说：“大晚上的，你戴这个作甚？”那人说：“他们看见了要笑我。”虽说如此，仍是徐徐掀其面具，原来是阿环。他一侧脸，耳边星星翠绿闪烁，原来是耳坠。东女国的男子几乎都佩戴耳坠，吉祥虽然出身农家，也佩戴一对银丝绿松石耳环。

苏合喜爱紫色，穿戴多为紫色，素日戴着的便是一对紫水晶耳环。别的男子多用绿松石耳坠。阿环也戴着碧绿耳坠，然而他的耳坠不是普通的绿松石，而是一整颗瑟瑟，色泽纯正，分外闪亮，这瑟瑟并非本地特产，是波斯的珍宝，他又仅仅戴着一只，越发显得出色。公主暗想，男孩子们比美的手段真是争奇斗艳。

一声声号角传来，阿环站起身，同她们说：“祭奠开始啦。”三人来到一处平地，身披花白兽皮的释比敲鼓吟唱，众人皆默然，虔诚祈祷，释比唱了一阵子，咚咚咚敲了好几下鼓，周围又开始热闹。

“喂，你们看什么？”苏合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公主见他来了，略让了一个位子，问：“不是请你吃酒，你也来了？”他斜了她一眼：“我散步。”湛乐和阿环都笑嘻嘻地不说话。

四个黑衣女子围着一头山羊上来，带到释比面前。释比身边的使者端着一个大木碗，碗里堆着雪白的大米。释比抓了一把米粒，递到山羊面前。阿环同公主耳语：“只要羊吃了米，就是天神接受了祭品，这一年就会保佑咱们风调雨顺。”她问：“万一不吃怎么办？”阿环笑道：“大米里混着盐巴，哪只羊不吃？”

周遭渐渐少了笑声，公主看见羊的头左摇右摆，真的不肯舔一舔释比手掌里的米粒，阿环见状，神情疑惑，想来他也认为十分反常。释比慢慢站起来，一松开手心，攥着的米如细流流到木碗里，释比半眯着眼睛，又开始念着古老的歌谣，声音不如之前平稳悠远，是低沉缓慢的。

众人见状，纷纷双手合十，向女神祈祷，希望神明赐福，继续庇佑。释比睁开眼睛，严肃地说：“大神不肯领情，是因为这儿有异邦人来了，他会带来灾祸，神明也不能阻拦！”众人哗然，纷纷用眼睛四处搜寻目标。正当她们的目光投向公主一行人，释比又说：“是男子，异邦的男子——”

这下子针对的人物变成了苏合。旁边有人开始说，声音不大不小。“是少主的客人。”“啊，样子妖里妖气的。”阿环想上前和释比解释，但苏合难以忍受众人排斥的眼神，愤愤不平地拂袖而去。公主紧跟着他。湛乐刚转身，听见周围人惊呼：“吃了！吃了！”那头山羊低着头，大快朵颐释比手中的白米，和方才截然不同。湛乐错愕不已，暗道释比难不成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可以预言？

她退出人群，拿了火把去寻公主，阿环也赶过来，说要一起找人。湛乐说：“小公子，公主她们应该没走远，不劳您啦。”阿环正色道：“你们既然来我家做客，主人怎么能丢下客人呢？”湛乐见他坚持，没再拒绝，走了一段，她说：“小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

阿环一惊，脸上一红：“姐姐，我好心带你找人，你却与我顽笑。”湛乐一顿，歪着头看他：“喔，原来是我错了，我明日便和小姐说，让她千万不要误会。”他羞恼地一甩衣袖：“你自己去吧！”说罢，转身跑了，差点撞到一个提壶的行人。

湛乐轻舒一口气：总算走了，你们俩见面，还不晓得苏合怎么吃醋呢。她走了一段路，果然在亭子里遇到了两人，苏合坐着，见湛乐到了，刻意扭过去。公主笑说：“你也来了，人又多了，热闹了。”湛乐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飞快瞥了一眼苏合的后背：“小姐，亏得我来了才清静。”

苏合听她揶揄自己，倏地站起来：“好，我走，还你们清静！”真的赌气走了。公主见他乔张做致，指了指他的背影，也不去哄了。湛乐也笑起来，笑完了问：“公主，您是看中了哪一个？”公主说：“我知道你必有一番道理，我洗耳恭听。”

湛乐从袖中取出一颗栗子，说：“索公子也有一颗瑟瑟宝石，和小公子的差不多，成色也好，只不过他把一整颗宝石割开一模一样的两半，每一半都贴在金子底座上，做成一对一模一样的金耳环。”她掰开栗子，将一瓣放进嘴里咀嚼。

公主说：“你爹是索公子的继父，算算，他应该是你的兄弟吧？你也叫他索公子？”湛乐将栗子壳握在手心，慢慢攥紧，硬壳碎裂的咯吱声响起，像是虫蚀木头，缓慢低沉。她用惯常的平静语气说：“世人都唤他索公子，我这样称呼，也很稳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