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很早醒来，因为灿烂的阳光照进窗棂，耀眼至极。阿环欢天喜地地领着她们前去拜访他的母亲，也就是现任的城主。和花木葱茏的老宅不同，城主的居所是肃穆而清冷的雪白的大宅，屋檐下的砖缝填塞着风干的暗红色的植物，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四个侍女站在门口迎接，阿环见状，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公主跨进大门，屋内甚是雅洁，既无华丽繁复的壁画，也不见金玉珠宝和古玩字画，素色猩红地毯遍布卷草，仅此装饰而已。

她冷眼看去，城主年纪与母亲相仿，方额广颐，头顶发髻，状若仙桃，不戴钗环，长长的天青石珠串盘绕两三匝而已，放下书卷，和气地问好，又对阿环说：“去，到后面陪你父亲，学些规矩。”

公主快人快语，说：“城主大人，听说神医李灵芝隐居在鹰背城，我想找她医治一人。”“李神医的确住在这里，只是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见到。”城主旋即感叹，“神医有了家室，心里自然有所牵挂，不能和往常一样无所顾忌。公主殿下，您可有成亲的打算？”

还没等公主回答，阿环匆匆地走进来，手执茶壶给众人斟茶，抢先说：“爹嘱咐我不能怠慢客人。”飞快地看了一眼公主。城主笑着解释：“内子是娑罗人氏，虽说已经远嫁此地多年，但仍旧守的是家中规矩，让殿下见笑了。”阿环听见母亲提到了父亲，不免有些害怕，旋即飞快跑回后院。

娑罗国严禁男子婚后抛头露面，不得已出门也必须遮住颜面，否则视为轻佻浪荡，遭到众人诟病。城主夫君出阁已有十余年，城中竟无几人识得面目，他也颇为自豪，意欲言传身教，只是城主怜爱独子，不忍心十分拘束小儿，夫君见状，也只好叮嘱阿环记得外出戴面具，省得招惹是非。

“什么破规矩，不就是把男人锁在家里。”苏合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出言反驳。阿环又从后门跑进来，将一盘鲜果放在桌上，笑着去拉苏合的衣袖：“苏哥哥，我爹想见见你。”说着，秋波一转，将人飞快拉走了。

尔后，城主起身，领着众人朝后面的房间走去。公主微微低头从怀中拿出那一枚锦香囊，一面跨进门槛，待抬起头，城主已经从容坐下。环顾一周，并不见房中有别人，也未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正疑惑，湛乐微笑着一语道破：“没想到大人便是神医。”

城主并未否认，公主递给她香囊，说：“我家里人生病，长年服用此药却没有起色。”城主倒了一些药渣到白瓷盘中，慢慢拨弄，少顷说道：“这些药材并非毒药，但有几味相克，同时服用不光不能治病，长久了还会中毒，不如不吃。依我看，吃上几年，已经卧病在床了罢？”

公主心中一惊，这是姑母长年吃的药，她偷偷藏了一些，只道太医医术不精，没想到竟然是刻意下毒，强装镇定地拜了一拜：“既然如此，拜托大人妙手回春，开个解毒的方子。”城主沉吟了良久，说：“公主，这味药并不十分高明，偏偏这就是要紧之处。人的病痛并非简简单单的药到病除——一棵麦苗坏了，也许是麦田和雨水的事儿。”

她舀起药渣，倒回香囊，归还公主，唇角依旧带着微笑：“殿下的使者在外头等候，请去看看吧。”公主握住香囊，明明只是一团松软的渣滓，却觉得比刀刃还要危险，暗含的恶意似乎要一丝丝渗透，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向心底，冷得要打战。她在温暖明亮的鹰背城得知了人生第一个阴谋。

公主和湛乐道别城主后出门，路过厢房，忽然听得有人呼唤自己：“殿下！”她们脚步一顿，看着一人从梨树后现身，看了好一会儿，公主才认出是小五。小五的师父叶芳曾经教授公主三姐妹射箭，不幸战死，女王下令抚恤亲属，将重伤的小五送到别处休养，一别两年，再见她已经卸下盔甲，作百姓装束。

小五低声说：“公主，女王请您速速离开鹰背城。”公主说：“是你来接我？”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啼叫，似要撕裂长空，仰头见到一对雪色的鹰隼展翅掠过天际，回过神来，小五已经不见踪影。

湛乐没见过小五，但觉得此人行踪颇为诡秘，此地仍是东女国境内，女王使者理应来去自由，不必神出鬼没，公主没和她谈论，依旧穿过庭院走向方才的厅堂，手不自觉握在剑柄上，步子虽然不快，但很沉稳。厅堂里忽然多了许多人，却十分安静，公主脊背微微挺直，旋即不动声色缓缓放松双肩。

堂下站着数人皆是都城装束，为首的女子一身黑衣，通身银饰，银光闪闪的项圈宛若明月。她高挑修长，容貌清丽，眉目间蕴含悲苦憔悴之色，面庞苍白，像是经霜的百合花，见到公主，先是深深拜了两拜，说：“殿下，姥姥派苏雅来接您。”

此人正是萧姥姥的贴身侍女苏雅，拿了姥姥亲笔书信前来护送公主回去。阿环心中不舍，频频向母亲示意挽留，城主提出设宴款待，苏雅推说姥姥身子不快，婉言拒绝。公主心不在焉，并未反对。城主主随客便，送至门口。

湛乐至初时落脚的宅院取公主遗留的佩刀，出来时见阿环等在门口。他说：“姐姐，拜托你，将这东西交给公主。”珍重交给她一个血红的锦盒，里面放着一方煤精，刀工细腻，质地润泽，花纹细密，一时半刻不知刻的是什么图案，以翡翠珠串缀之。湛乐欲言又止，只得收了，答应下来。

不同于来时，一支气派的船队护送公主，绝无翻覆可能。湛乐进了房门，寻思如何开口传递信物，苏雅端着茶水入内。她悄悄将锦盒往袖中收了，听说这是萧姥姥的心腹，若是看见了，必然走漏风声，湛乐不清楚萧姥姥对阿环的态度，还是隐秘行事为妙。

苏雅放下香茶，转身要走，湛乐瞅准时机，佯装口渴喝茶，刚刚挨着椅子，苏合跟进来，笑吟吟地说：“公主姐姐，这是给你绣香囊的苏雅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