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吹了半夜冷风，奔波了多日，回到家里，公主渐渐觉得身体不适，嗓子发干，喝了几杯茶，苏雅找出梨膏糖，劝她吃点，她嘴里淡，不愿吃，草草上床补觉去了。她自觉眼皮微热，脸庞渐渐也滚烫，昏昏沉沉，浑身没力气，只当连日劳碌瞌睡。

她懒懒地躺在床上，姥姥翌日听管家说公主今日未曾外出，心里狐疑，亲自到房中去看，却见她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老老实实，顿时感觉不妙，立刻去探了探额头，触手滚烫，不由得心里一紧，叱问苏雅：“死丫头是聋了还是哑了，主人烧了一天，怎么不来报！”

管家大娘忙唤来家医给公主看病，把了脉，说是夜里着凉，今日辛劳，天气乍冷乍热，吹了风便生病了。姥姥松了一口气，边用凉水浸湿的帕子擦拭公主的脸散热。苏雅煮好了雪梨猪肺汤，呈上半碗一勺勺亲自喂她。

她看孩儿脸烧得绯红，耳朵也是红彤彤，半眯着眼睛，一口口啜着汤水，同小奶猫一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低声责备：“活该，大半夜出去野，现在好了，病成这个样子，简直是酸菜缸子。”腌制酸菜的时候需密封着，见风就坏了，公主从小也是风吹就倒，所以有此一说，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之前强健，但是一不留神，还是容易受凉咳嗽。

公主吃了半碗，扭头不肯吃了，由苏雅扶着躺下来歇息。她扒着姥姥的手，非要枕着她的手背，烧红的脸贴着她的皮肤，好像更安心。她迷迷糊糊睡去了，姥姥陪了好一会儿，见天色渐晚，看一时半会也没有出汗，料得盖着被子发发汗，故捂严了手脚，命苏雅等人看紧后离开了房间料理家务去了。

这药效半夜才发挥，公主浑身潮湿，渐渐苏醒，掀开了被子。灯恰好灭了，苏雅去打水，守夜的侍女都在门外，廊上的灯的光辉透过窗纱，房内一片淡淡的白。她拨了拨黏在腮上的鬓发，朦胧间看见一个人站在书架前，身形硬朗不似侍女，尝试着叫：“姥姥？”

人影闻声动了一动，朝她迈了几步，公主努力眨眨眼，迷迷糊糊，面对着她撒娇：“咳咳，我困得很，可是背后出汗，睡不着，苏雅又不在。”她借着幽暗的余光，看得稍微清楚了一些，吓了一跳，总觉得似是而非，似乎不是自己的姥姥，可是影影绰绰，又疑疑惑惑，只当自己眼花了。

那人不再靠近，似乎只是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她。公主心想，这是做梦吧？姥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分了？她烧得有些糊涂乏力，翻了个身，闭着眼睡了。似乎过了不多久，有人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说：“殿下，我给您换衣裳，擦擦背。”公主迷迷糊糊睁开眼，惺忪中，望见苏雅，糊糊涂涂，方才仿佛是庄周一梦，梦里有个古怪的人。

天明，清凉的晨风吹得杨妃色的罗帐扬起绯色的波浪。公主忽然觉得有人一拉被子，盖着自己，猛地睁眼，一把拽住对方的手，叫道：“姥姥！”

姥姥的手感觉到手掌被用力一握，问：“傻孩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疑惑地回答：“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姥姥不理我了。”

姥姥哂笑道：“我倒情愿自己能不操心你这小东西。成天换着花样折腾我，哪一刻能让我省心呢？好的话调皮捣蛋，不好了又病病歪歪，真是操心死人了！”

公主心不在焉，也不去狡辩，回忆那个前所未有的怪梦，心里十分不舒服，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神色不定，表情古怪，姥姥见状，也觉得异样，便不再数落。

公主开口说：“我昨晚梦见你站在书架前面，盯着我，也不和我说一句话，凑近了一些，光直勾勾盯着我。我开始以为是别人，还没吓着，又觉着样子是你，但那个态度，怪怪的，好像不认得我一般。”她越想心里越堵，心窝发凉，握着姥姥的手，只是微微急促地呼吸。

姥姥逗她道：“你觉得姥姥变鬼吓你，还是觉得我像恶鬼一样可怕？”

公主怏怏不乐地说：“不是，是鬼变成你的样子。我不是怕鬼，就是怕它变成你的模样。”

她心里好似有什么黑魆魆的东西轻轻地游来游去，没底，不由自主蜷着身体，挨近姥姥。姥姥宽慰道：“生病了偶尔发一发噩梦，没什么要紧。”她抬眼，瞄到书架，又缩了缩，她继续说：“这屋子闷，今天搬到别处去养病。苏雅，收拾东西。”

公主得寸进尺说：“这屋子不干净，我再也不住了。”

姥姥哄她：“行行行，小祖宗，我再叫法师来驱驱邪好不好？”

公主在家里休养了半日，好了不少。恰逢宫里的女官说女王身体大好，邀请公主一起用膳。她听了，迷迷茫茫地答应了。姥姥奇道：“镇日爱往宫里凑，眼下还不赶紧飞过去？难道心里不想？”

公主看见窗外天气晴好，花明柳媚，鸟语花香，按捺住心头的烦躁：“不是不想，只觉得……”她藏着后半句不说，让苏雅替自己更衣后进了宫。

女王见了侄女，虽然面带病容，但精神头不错，笑说：“孩儿，听说你这些日子也病了，现在好了吗？”

公主回答：“好极了，窝在家里太闷，要不是姥姥啰嗦，我早就在京城跑几圈了！”

女王道：“老人家是疼你，病去如抽丝，你这孩子，就是不耐烦。过两年你也生儿育女，就晓得孩子有多淘气了。”

公主给女王揉肩，促狭地凑在她耳朵边上，问：“姑妈，我爹小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调皮？你和我说，我不往外说。”

女王笑吟吟地说：“想什么呢，你爹从小就温柔腼腆，非常明事理。”

公主不服气：“怎么可能？谁没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难道他一落娘胎就礼义廉耻都清清楚楚了？若是这样，怎么也没传给我半点？”

没等女王回答，宫女端上来一碗汤药，说是补药熬好了。公主盯着女王，她察觉了，微笑说：“这孩子，又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你不说话，我有些担心呢。”

公主恳切地说：“姑妈，您——可以不喝药吗？是药三分毒，能不喝就省了罢。”

女王神色微微一凝，转而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你说不喝，姑妈就不喝。”

公主十分欢喜，陪着女王闲话家常，早早用了饭，女王催促道：“天色还早，你去街上看看，别耽误了放河灯，万一耽误了姻缘，可是我的罪过了。”便不肯留她继续说话了。

公主径直走出宫门，独自在街上闲逛。忽见一人，似乎有点眼熟，堵住了对方的前路，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两眼，说：“湛乐？你也来逛街？”

湛乐要同她行礼，她拦住了。湛乐和她说：“我今日回村里祭拜母亲，眼下才进城。”两人正要去酒肆坐坐，忽然听得前面一阵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