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发什么呆啊。”夏双溪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侧脸对我说道。

我歉然的对她笑了笑。

四只装着红酒的高脚玻璃杯，随着一声干杯，干脆的碰在一起，“叮”的一声脆响，玫瑰色的酒液，带着淡淡的醇厚发酵的葡萄香味，摇曳在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里，腾起又落下，只在玻璃杯的壁上，留下一层淡薄的绯红。

细微的酸、淡雅的甜、醇厚的葡萄糟香味，绵密的口感在味蕾上绽放开来。

即便如我这般，完全不懂，也能了然，这是好酒。

“开心吗？”陈彦凑到喻洁身边，问道。

“真是让你破费了，不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喻洁眯着眼，对着陈彦满怀期待的眼神，带着微醺意味的玩味问道。

“相同的灵魂。”顿了半晌，陈彦道。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陈彦继续说道。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喻洁问道。

“怎么说呢，就是灵魂深处传来的一种似曾相识，甚至是撕心裂肺的痛。”陈彦啜了一大口红酒说道。

喻洁抿了一小口酒，红红的舌头，舔舔嘴唇上沾上的酒渍，并未说话。

“你相信每个人都有前世吗？”陈彦微微侧着脸，眄看着喻洁，说道。

好半晌，她说道：“不知道。”

“我不信的。”陈彦道。

他慢慢转向她，凝视着她的侧脸，笑了起来，说道：“直到遇到你。”

“噗哧。”她捂嘴赫然一笑。

陈彦道：“真的，是真的。”

“宽大的梧桐树叶间，漏下几株光束，你穿一双薄底白色帆布鞋，齐住脚髁的白裙子下摆，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我在梦中梦见你。。。”他说道。

她羞赫的低下头。

“你就是我的梦，梦里只有你。”陈彦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想我的梦里一直有你。”他继续说道。

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唔。”的说了一声。

夏双溪喝了一大口酒，在杯底的酒见底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用半醉的眼睛看着正在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牛排的我。

“你的刀叉拿反了，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夏双溪对我说道。

我按照她说的，确实，对付眼前的牛排，感觉顺手了些。

她侧身倾在桌子上，身若无骨，左手肘杵在桌子上，手背支棱着脸，微红的脸，突然笑意连连。

“怎么？”我问道。

“没什么。”她摇摇头，满头蓬松的染成的褐黄带着棕红的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摆动着。

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疑惑的望着她。

“说说你的小伙伴呗。”她用带着酒气的声音，慵懒的说道。

“什么小伙伴？”我道。

“女的。”她继续道，声音飘忽。

“女的？”我问道。

“和你一起坐车回家的那个。”她说道。

下午一起坐车来的时候，我好像确实和她说过这些。

“她？”我道。

夏双溪点点头。

“她没什么好说的。。。”我低下头，专注于眼前的牛排。

“切。。。不说算了。”她道。

没过多久，她边用餐叉往嘴里送着食物，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喜欢她吧？”

“喜欢”，是的，我是喜欢她的，我禁不住想到。

“但是你从未向她表白过，对吧？”她熟练的运用餐刀切割各样的食物，然后快速送往嘴里，然后说道。

我沉默着。

那个梦中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天空，阳光，刺眼的阳光，一望无垠的青绿草地。

我曾经对她的承诺，曾经对她说，永远不会忘了她的生日。

“你已经很久没给我发过生日祝福了，还说会一直在生日那天祝福我，会一直到永远。”空气中飘荡着的她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远，随着那年的风。。。

殷红的酒液，泛起红色的涟漪，我将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贴近嘴唇，沁人的独特的香味，缓慢，温柔的若隐若现的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酒液顺着喉咙顺流而下，留下一路冰凉。

我仰着头，一饮而尽。

末了，我看着夏双溪道：“掌管爱情的神，不会眷顾我这样的穷小子的，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忙碌操劳无聊而徒劳的一生，还是说说你吧。”

“我？我又有什么可说的，我都没有恋爱经验。”夏双溪道。

“那么多人喜欢你，你想找一个，根本就是随时的事情。”喻洁注意到我和夏双溪的聊天，说道。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啊。”夏双溪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陈彦问道。

夏双溪看着陈彦，眼神突然又躲开，她垂下眼睑，说道：“看感觉吧。”

“感觉是不准的，难道你的感觉对了，对方一无所有也可以吗？”喻洁道。

“如果真的喜欢，一无所有又有何妨。”她轻声说着。

“为一无所有又有何妨干杯。”陈彦道。

“你和你的小伙伴，后来还有联系吗？”放下酒杯，陈彦问向我。

“没有。”我道。

“那个女生，就是你的小伙伴，肯定是喜欢你的。”夏双溪边吃着龙虾刺身边对我说着。

“为什么呢？”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着她，问道。

“你自己感受不到吗？”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见我沉默不语。

她继续说道：“如果她不喜欢你，别说和你一起放学回家，你连靠近她都是不可能的。”

骤然，呼吸就这样停了下来，脑海里往昔的一幕幕，如电影默片一般，在脑海里飞快的旋转起来。

画面过于琐碎、太快，我越来越朦胧的眼神，终究不能将它们一一纤毫毕现。

但往事终究不堪回首，一旦回首，你的笑颜，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清晰。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努力让越发丰盈的水露的眼眶，眼泪不要落下。

柔和的灯光，越发迷离起来。

“陈婧，我想你，好想你。。。”

等我们走到江边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人，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哥特式的钟楼，古老的时钟，黑色的指针指在11点48的位置，依照我踩点的习惯，我应该是11点59分到这里，然而，两个女生和陈彦早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所以提前了十多分钟到了这里。

江边攒动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排上倒海的倒计时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被众人喊出，一簇簇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越来越高亢，如排山倒海的呐喊声。

“砰！”“砰！”“砰！”，一朵朵巨大的绚丽花火绽放在以黑暗的天空为背景的天幕上，倒映在缓缓流淌着的宽大江面上，将整片长江染成一片盛开的灵动的五光十色。

蔚然壮观的花火在绽放的刹那，灵魂的疲劳、执拗的执劲、灰暗的色调，这一刻，在被洗涤。

闻着空气中，泛着的硫磺、火药的味道，淋漓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越来越多的烟火不断盛放着，染红了整个天空，绚丽了我整个眼眸。

从花开到凋谢，一刹那的美丽，永恒的孤独。

我不得不承认，这绝不是简单的化学变化而衍生出的光影反应，这是在以天地为幕布的巨大画布上，留下感动人类灵魂的绚丽乐章。

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到这绚丽的美景，该是一件多好的事。

如果我们还有以后，是一件多好的事。

如果。。。

我轻轻点亮手机，熟练的点开和‘蝶’的对话框，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甚至能听到心脏颤动的声音。

一张张关于烟火的照片，被我毫无保留的发了过去。

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用q.q，可能她都看不见，甚至她都不可能回话给我，但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继续写道：“有点晚，但还是衷心的祝福你，生日快乐。”

三秒的停顿，时间仿佛静止，我不再犹豫，终是点下了发送键。

“谢谢你的祝福呢。”

在我惊诧的眼神里，我几乎是在发出去的瞬间，便收到了陈婧的回信。

“夜色很美，花火很美。。。”她继续发来信息。

‘蝶’那灰色的头像在这一刻，彻底亮了起来。

。。。

慕的睁开眼睛，嘴角荡漾着欢快的笑意，温暖的柔软的被子都是我熟悉的味道，今天是新的一天，我比任何时刻都期待这一天，在悠然的伸了个懒腰后，毫无留恋，“嗖！”的一声，我从自家床上直接弹了起来。

我推开门，恰好小悠也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新年快乐。”我笑着向她打着招呼。

“一样一样。”她也笑着回答。

“你昨天晚上去哪玩了？”她问道。

“同学邀我去江边看烟花。”我道。

“哇。”她惊道。

“好看吗？有没有照片？”她问道。

我点开手机，将我拍的照片一一给她看。

“好美哦。”她喃喃道。

“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确实挺漂亮的。”我道。

这时，我注意到，她的身旁放着她银色的小行李箱，她的手已经放在行李箱拉开的拉杆上。

“你这是要回家吗？”我挠挠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目光看向她的行李箱，问道。

“不是。。。”她低着头，目光游离，小声说道。

片刻，她的脸已微微红了起来。

“那你这是去哪？”我问道。

“去我男朋友那里。”她说道，脸已完全红了起来。

她脸上的绯红让我想起了通红通红的‘花牛苹果’，不过和花牛苹果稍许不同的是，她连脖颈都是通红一片。

“原来是去见情郎啊？”我不禁揶揄道。

“打死你，就知道取笑我。”她跺着脚，伸出手来。

“那你跟他说了没有？”我作出格挡的姿势，连忙转移话题，说道。

“没有。”她道。

“为什么呢？”我问道。

“我想给他一点惊喜。”她红着脸说道，弯起的嘴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还要赶火车，那我就走了。”她说道。

“一路顺风。”我说道。

她点点头。

“你那个硕大的白色手电筒，带了吗？”在她临出门之际，我作了一个夸张的鬼脸笑着问道。

她咬牙切齿，握着小拳头对着我，继而变成挥手再见。

在卫生间椭圆形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略微有点长的指甲，犹豫着，是不是该剪指甲了。

“滴、滴、滴。”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是我妈打过来的电话。

今天是元旦，终究应该是做子女的给长辈先行问候的呢。

对于自己没有先给长辈问候的行为，着实有些懊恼。

带着这样的情绪，我恭敬的接听了母亲的电话。

她问了我最近是否顺利，租的房子住得舒不舒服，一起的室友好不好相处等等琐碎的繁杂的生活问题。

对于她的问题，我一一进行了回答。

然后她提到了向我邮寄了一些东西的情况。

有炸的翻饺、馓子、麻花；还有我爸乡下的远房亲戚自家酿的蜂蜜，自家种的新米，自家磨的小麻油。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这些东西在超市都可以买得到，还要劳神费力的邮寄过来。

翻饺、馓子、麻花是你爸亲自和的面，用亲戚家自己榨的油炸的，母亲大约能够把握住我的想法，特地强调的说道。

母亲接下来问了我钱够不够用，我说我还是挺节约的，够用的。

她说怕我开支不够，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会多寄两百元过来。

我向母亲询问了，父亲和她的身体情况。

电话那头的母亲停顿了好久，终于告诉我，一切都好着呐。

至于为什么间隔了这么久才回答，她说信号不好。

正当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说手头有家务事要忙，便先挂了电话。

哼着我也说不出名字的曲调，给牙刷挤上牙膏，想到陈婧那个点亮的‘蝶’的q.q，我的嘴角荡漾着快乐的笑意。

“明天我到你那里去，你来接我吧。”她这么说道。

过了十二点就算今天，明天下午。

此刻，我的脑海里，涌上的，全是陈婧的身影，她的笑颜，她平时穿的服饰，她那双漂亮的，如同灵动的精灵般，雀跃的舞动在钢琴黑白琴键上的手。随着想象的驰骋，她的音容笑貌，时隐时现，特别是我明天去接她的时候，她会持什么神态，说什么话的情景，纷纷浮现在脑海里。

对着镜子，我把啦把啦了一下杂乱的，有点长的头发，想着是不是要去理发店修剪一下，然后对着镜子开始刷牙，刷得很仔细。

在洗漱完毕后，我准备去学校，虽然今天是节假日，但前两天，李教授特地跟我说，要我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望着一览无余的蓝天，真是个好天气，我想到。走在学校的柏油路上，冬天的日子里，少了些路两旁点缀的绿色，但少有的好天气，阳光依然轻松的倾泻到地面上，顿时，连带着所有的氛围 ，都变得轻快起来。

昨天陈彦、喻洁和夏双溪玩得都很开心，在看完烟火晚会以后，他们闹着要去酒吧继续嗨，也邀请我一起去，我说李教授一早就要我过去，便婉言拒绝了。

回来的路上，我和陈婧聊了很多，就像以前那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说着那时昏黄的路灯、在大冷天一起边哈气边打着哆嗦抖着腿等公交车、说学校旁边各种各样的小吃、一起等待、经历、回家、上学的日子。

“我很羡慕你呢。”她那样说着。

“怎么？”我问道。

“你头脑那么好。”她继续说道。

“我这次研究生没考上。”我说了我这次考研失利的事。

“是不是英语拖累了后腿。”她一语中的。

“还是你了解我。”我道。

“那肯定。”她得意洋洋。

接着是一片沉默。

“你个没良心的。。。”沉默了好久，她突然说道。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迷惘，所有所有，如果有心碎的感觉，那么这一刻，我能清楚的听到我的心，慢慢裂开的声音，疼的撕心裂肺。

“对不起。”我道。

随着一阵雁鸣，我抬头望去，一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徐徐朝南方飞去，太阳橙黄黄，雁阵渐渐地融进那耀眼的光芒里。

我的心绪随之开阔起来，她要来了。想到这里，我的嘴角再次禁不住微笑了起来。

“我考上了你的专业的研究生，我们要继续当同学了。”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宛如一条长长的河，奔腾在我的脑海里，心里，灵魂里；或平静、或湍急、或惊涛骇浪，但。。。全是你。

“你个没良心的，明天来接我。”你道。

“好。”我道。

我再次莞尔的微笑起来，心情出奇的好。

而在经过李教授家的时候，令我意外的是，他那一片已经开始用深蓝色的铁皮板围了起来。

乍一看上去，好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好像在看告示。

我理了理肩膀上的双肩包带，缓缓走向人群。

是这片区域拟定拆迁的告示，学校将在这片老旧狭小的住宅区域，建新的化学分子实验室大楼。

在我不解的疑惑下，人群洋溢着欢乐的喜悦。

我听着周遭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大意是，还建的面积会在拆掉的面积的基础上，多补百分之三十；老旧的房子终于拆了，可以住上崭新的房子了云云。

刚才的好心情在瞬间变得一片沉重，如果这里拆掉了。。。老师一定会很难过。。。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慢慢走进老师的办公室。

听见敲门声，老师抬起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