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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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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卷宗室待了一整日,待到夜幕降临才依旧打伞出了府衙。府衙这一趟不止没寻着答案,还牵扯出了更多人。景闲玉心不在焉思绪万千,心中似有所警觉,却又不确定。柳争见他似在幽思,便也静默不语。

路上欢声笑语跑过几个披着蓑衣的孩童,横冲直撞冲散两人,景闲玉踉跄退身,兜头被雨水淋得一个激灵,下一瞬腕间触及温热,又被人拽了回去。景闲玉还未站稳身子,扣在他腕间的手突然一松,那股力却拽得他跌趴在地。

“吃饭了!吃饭了!”

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些黑滚落在另一个馒头边。景闲玉撑着双臂坐起,见四周昏暗,木门道道空隙,角落里隐约听得稻草窸窣和吱吱的声响。

“饿死的人一堆,你倒是浪费!”牢头拎着木桶,往每个牢房里塞馒头,到了景闲玉这间,见一地五六个馒头,已经被老鼠啃得碎屑满地,可趴着的人像是死了,动也不动。他往里扔了新鲜馒头,才见趴着之人慢慢坐起了身。

“快些吃吧!再不吃能不能活就不晓得喽!”牢头用木桶将木门磕得砰砰响,好奇道:“你这人真是稀奇,为了个十恶不赦的畜生至于吗。我好心劝你一句,就算你不吃你不喝饿死在这牢里,此事也没得改了!来不及了,马上就是三更了!”

景闲玉闭眼适应着幽暗,闻言倏忽睁眼,道:“三更?三更要如何?”

“杀人砍头啊!”牢头往另一边也扔了馒头,才转头道:“大人给你师弟留了体面,特地选了个好时辰。你再耗着也是无用,还是吃一些吧。”

牢头话毕离去,景闲玉听得云里雾里,尚来不及细思,便听得有人越走越近。一群人步履稳当地停在昏暗的道中,后面人提着灯笼,被最前头的身影遮得几乎余光都不见。景闲玉看着黑暗中气势压人的轮廓,觉得眼熟。

后面人提着灯笼上前,手脚利落地开了锁,先推门而进,跟着后面飘进一片白色衣角。门外数人鱼贯而入,就要押着景闲玉起身,却听得最前头人冷声,“叫他自己起身。”

几人的手齐齐僵在半空,不懂头儿为何突然闹了脾气。打着灯笼的少年被冷声震慑,颤着心小声提醒,“头儿,大人让我们客气些,您、您莫要吓到人家了。”

景闲玉猛得被烛火笼罩,他下意识抬掌挡住刺眼的光,却透过指尖缝隙见灯笼又被人挡在了身后。柳争将光亮悉数挡在身后,又动作轻柔地将缠在景闲玉发上的干草屑摘掉。

“头、头儿……”田田手中灯笼险些握不稳,他似见了鬼,磕巴着道:“也、也不用,这么客气。”

“来了。”景闲玉撑地起身,道:“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你不是一直嚷着要见大人吗。”田田侧过身子,空出道来,“大人传你。”

景闲玉出了牢房,跟着又进了一座宅子。除了柳争其余人到了宅门口便自动分站两边,这会儿换了个侍女在前持灯,绕过花园廊亭,将景闲玉和柳争带进一间屋。屋中侍女手捧衣盘,见到景闲玉便要上前替他脱衣。景闲玉后退两步,看帘后木桶水汽缭绕,道:“我自己来。”

“你们先出去。”柳争夺过侍女手中衣盘,道:“我看着他就行。”

侍女低头退出屋,守至门外。柳争拎起衣衫抖搂两下,道:“不怎么好。你先去洗,我给你弄一身。”

景闲玉抬袖轻嗅,也觉身上都是牢里的腐臭腥气,他放下帘子,将脱下的袍子挂在屏风上,指尖扫过水面,才迟疑着说道:“先前我有话没说。”

“什么?”柳争指尖符咒浮动,逐渐凝成一拢红衣。

“白日里看那些册子记录,死的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景闲玉泡在温水里,却通身发冷,他默了少顷才道:“他们都有儿女。”

“什么意思?”柳争指尖陷进红衣里,袍子被捏得皱起,他心猛得一惊,“你是说他们是冲着孩子。”

“你听过人牙子吗?”景闲玉揉搓着臂,看臂上道道红痕浮现,切齿道:“将人当作生意,那日府衙前看到的木箱子……我初见便觉得眼熟。”

景闲玉垂首将脸埋进水里,温热霎时一股脑灌进他耳朵鼻腔。柳争怔在椅上,听帘内水声哗啦,里头深深吸了口气后又道:“我小时候做过乞儿,很不讨人喜欢的。一日庙里来了位善人,给了很多包子,那些孩子有心挤兑,我便没分上。后来我见他们被善人塞进了一些木箱里……”

景闲玉说了许多,不见帘外的动静,便唤了一声,“柳争?”

“嗯,我在。”

柳争声音轻慢,景闲玉得了回应,仰头垫靠着木桶,接着道:“我跟着他们,想见见善人到底要将人拉到哪里去。后来见木箱子出了城,不敢再跟,才陡然觉得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公子还未好吗?”屋外侍女隔门低声,“老爷已经久候。”

──

县丞写完最后一字,将笔搁下,才见侍女带人入内。景闲玉发尾滴着水珠,看书案后坐着位蓄着八字须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折着信纸,道:“我欠你爹的不错,可人确实放不了。他在璟王的寿宴上作乱,我如何保得了他!你还顾他,戏班是你爹的心血,如今也毁在了他手上,你该怪他才是!”

景闲玉从县丞话里理出一些头绪,“他”似乎是因莫话才入的大牢,县丞和“他”爹交好,所以才会把他从牢里放出,至于莫话犯了什么事,却不甚明白。他斟酌着道:“他是我师弟,我如何能怪他。”

“如何不能!你爹爹将他领来养大,既不能将戏班发扬光大,如今还彻底毁了。”县丞嘬了口茶,继续道:“你爹若是泉下有知,该死不瞑目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容你一次,言尽于此,你若是不听劝执意要来再闹,那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柳争隔门靠在廊柱,他留心听着里面动静,只说了两句,景闲玉没来得及问更多,县丞便要出门。月上枝头,三更快至,牢头说的杀人砍头的时辰要到了。县丞上马车时叫过柳争低语了一句,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给他。

两人跟在马车后面去了刑场。景闲玉埋进人堆里,他怕红火挂不住簪子,便将他藏在掌心里。莫话挂着铁链跪坐木台,听着台下震天的叫骂连眼都不曾睁开。

“这位大哥。”景闲玉侧头询问,声音被淹没在喊叫里,他拍了那人肩膀,一字一句道:“这位大哥,台上人所犯何事啊?”

“杀人呗!”那人后仰头打量景闲玉,疑声,“你不会不知道吧?城里都传遍了,他四处寻觅唱戏的好苗子,看中了就将人家父母杀了,再做好人将人领进戏班。”他手指木台右侧,“看到没,那些都是戏班里的人,好些人的父母都是他杀的。杀了人家父母,还要装出一副慈悲心肠,真是个恶鬼啊!”

景闲玉在人头中瞧见几个眼熟的,确实是戏班里的人,他接着大哥的话又问,“那他是怎么被抓的?”

“报应呗!”大哥啧啧摇头,合掌拜天,道:“老天爷有眼啊!听说是戏班里一小徒弟,亲眼看见这畜生杀人,隐忍多年不发,想要为父母报仇。就前几天戏班被叫去给一个什么王爷贺寿,听说那小徒弟将唱词改了,来了个告御状!王爷大发雷霆,才终将这丧心病狂之徒正法。”

“没错。”旁边一人帮腔骂道:“这人啊就是畜生不如!”

景闲玉闭口不言转看台上。他手掩在袖中,指尖触到光洁冰滑的信封,这信是县丞方才要柳争寄送去柳城州府的。信上只言片语只九个字:尘埃落定,可高枕无忧。

寥寥几字就证实了他之前猜测,此县县丞和柳城知州确实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景闲玉见过戏班里的人,一个风光不再的戏班,养的接班人确实多了点,可远远不及府衙簿册上记录的人口。

若是他们猜测不错,余下人便是被发卖了去。可两个官位在身的人密谋之事,为何会将一个戏班牵扯其中?而且他们会何会允许莫话将人留下在戏班内?八风戏班有何过人之处?光凭老班主对县丞的恩惠应该做不到此才对。

不对劲!红火在掌心咬下一口,景闲玉吃痛回神,才听见柳争在与他说话。

“说不通。”红火在掌心打滚,像某种小动物笨拙地讨好,“告发莫话那人为何要挑在璟王寿宴?怕是他知道得更多。竟然如此,为何断头台上又只有一人,县丞和柳城知州是怎么躲过的这一劫?”

“璟王?”绒毛蹭着掌心,景闲玉忍不住戳他,“难道璟王也牵扯其中?”

三更锣响,签令落地。刽子手将莫话摁于木桩,以烈酒开刃。莫话脸磨着木桩粗糙的切口,听得底下人声鼎沸,个个都喊他去死,去死,去死!他大笑起来,高声起调将所有谩骂都压在戏腔之下。他或许是错了,可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他要唱,他不止要唱还要唱得最好!

“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断续,似杜鹃,啼别怨,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

“好不惨然……”

血流汩汩淌下木桩流洒一地,景闲玉看见人头落地,木台在光影交错极速变幻,又搭换成另一个木台。木台四角立柱,白布当幕,素褶哀怨。

他出梦了。

“顷刻间又来到另一个地界,梅香,院公。”台上人颊面涂红,心哀欲泣,“叫梅香院公为何不来。腹内饥唤郎君他他也不在,却为何在荒郊不见亭台。”

台下木椅整齐摆放,木椅上人肃然危坐,皆兴趣昂然看着台上。景闲玉手撑在椅背,方才那一阵眼花缭乱得他心头翻涌,忍不住弯腰呕吐。这动静闹得不大不小,近处椅上几人皆转头望来,目光冷厉。

戏腔骤扬,台上人目光如刀直直刺来,脸色也在瞬间可怖扭曲。他瞠目怒视,戏腔犹如水面荡开涟漪,接而掀起滔天大浪。沙土被强风席卷半空,木椅桌凳在旋涡中爆裂成屑,台上人唱腔不歇,震得木林哭嚎,穿云裂石。

──

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断续,似杜鹃,啼别怨,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

顷刻间又来到另一个地界,梅香,院公。叫梅香院公为何不来。腹内饥唤郎君他他也不在,却为何在荒郊不见亭台。─京剧·锁麟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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