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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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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闲玉以掌覆耳,根本堵不住尖锐如刀的音调。他头痛欲裂,指尖不经意触到发间一点冰凉,长忆闪着红光,似与景闲玉同感,在头上嗡嗡震响,终像离弦箭矢,划破罡风穿过皮骨钉在木台上。

台上人肩头血流不止,他面目痛得狰狞,仍是高音不止。戏曲开腔,不惧风雨。水袖如灵蛇般游窜,把长忆牢牢困在其中。景闲玉目光追着那一抹红,见另一道赤红流光抽出,朔风乱石,将戏腔一瞬间震散,万物皆失去禁锢般砸落在地。台上人额间莹光四溢,他身撞木柱,滚落下梯,嘴巴大张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水袖霎时失去生气垂洒在地,长忆在半空飞转两圈,似不服气地戳了几下地,后被一截红鞭拽了回去。景闲玉刚才惊乱之中拽住了一物,便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攀附住,这会静下来,才发觉他将柳争当做了那根稻草。

柳争手环过景闲玉腰,将他揽抱在怀,贴合得毫无缝隙。景闲玉在戏腔歇止那一刻才回稳住身形,他尚且来不及喘息适应,又被柳争身上的气息搅乱了心神。烫人的热布料挡不住,景闲玉心头慌乱,猛得后退一步,揪着衣袍咳了几声。

柳争嘴角勾笑,将簪子捏在手心,指尖轻弹簪头,道:“叫你看牢人,乱跑什么。”

长忆忽亮忽暗,像是在认错求饶,它挣脱出掌心,老实地插回景闲玉头顶。景闲玉耳尖晕上薄红,他自己不觉,转看向倒地没了生息之人,道:“是班主莫话,他当真杀人了。”

话音未落眼前景物便再度虚浮不定,眨眼又成了另一副景象。

漆黑的深巷里停着两辆牛车,有人轻手轻脚地从小门里抬出一口木箱,一个驼背矮子手提灯笼随木箱而动,压着声音叮嘱道:“小心着点儿,磕碰坏了你们的脑袋可赔不起!”

小门里又陆续地搬出几口木箱,驼背提灯绕着牛车巡视两圈,指尖点着车上木箱确认数量无误,才提着灯笼走至檐下暗角。暗角里的人半个身子被照亮,腰间铜牌晃过金光,上刻着衙门二字。

景闲玉被金光晃得眯眼,却瞬间明了此人是谁,“是你,是府衙里的捕头。”

“这人没见过,应当正是‘我’。”柳争只盯着木箱,木箱两侧也凿有孔洞。

“大人,都已搬上车了。”驼背费力地仰头,不敢抱怨,只敢小声诉苦,“不是两月才要一次货吗,怎的这次月余就来人了?这样下去,货怕是要不够啊!”

“知道了。”那人站在阴影里,摸了摸腰间佩刀,“货不够自然有人送来,你只管调教好,别的一概别问。”

“懂懂懂。”驼背连连应道,只是心中担忧又不得不说出口,“只是这人要的确实急了些。本来个个养得嫩葱似儿的,学起舞来是打不得骂不得,饿瘦了又不讨喜。大人您说我、我这四处捡骗来的都是些没人要的乞儿,上头送来那些又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个个面黄肌瘦,没个几月是养都养不回来,更别说学舞了。”

“你同我抱怨,是想让我同上头去说?”阴影里的人严声,“别说我说不着,县丞大人也是要受骂的。你说的我自然会告知县丞大人,你只管将人调教好,等着人来领就是。”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驼背道:“我这里倒还是有几个成色好的,再教些日子……”

小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断枝,驼背警觉止声,于阴影中人对视一眼,那人轻轻一跃翻墙而进,过了几息拎着一个孩童又跳了出来。孩童被吓得泪流不止,嘴巴呜呜咽咽却发不出声音。

驼背看他一眼,道:“是堂里的孩子,可惜是个哑巴,这如何是好?”

“既然听见了就一并送去吧。”那人两指在孩童后脖处一捏,见人瘫软下来便将他拎抱在臂间,眼睛不经意瞥到裸露的胳膊上有一点点红,是针扎留下来的血孔。他眸色一暗,将人交给驼背,又道:“我不管你怎么教,不要留下伤。”

“不敢不敢。”

黑暗里一道瘦小身影瑟缩躲在鸡笼后,他死死捂住嘴巴,豆大的泪珠止也止不住。他不敢哭出声,只是紧紧地捏牢手中半块饼,等外面完全静下来,小门又重新上锁,才拖爬着上阶,往门缝外偷看一眼。

门外深巷漆黑不见尽头,檐下半块饼被人踩得稀碎,顺着脚印融入长道。小童扒着门缝的双眸满是惊恐,他不敢再看,仓皇转身胡乱地将饼塞进嘴里,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饼沾了泪水又咸又湿,他却啜泣着将其全都塞咽进腹。

除了惊惧他只记得手上余留的半块饼,饼上还留有另一人的小手指印。他不小心踩到了木枝,那人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堂内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大多是被捡来或买来,堂主虽是个驼背但是个心善之人,他见不得孩子受苦,便将这些孤儿将养一处,便有了成命堂。

成命堂内的孩子自五湖四海聚集,也待不长久,一夜之间少了几个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堂主只说练好了舞技便能被领养去显贵人家,从此便有了爹娘,有了家。孩子们将驼背堂主视作恩人、再生父母,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小童和其余孩童如往常一样卯时起床,换了舞服跟着先生学舞。他和其余孩童不太一样,先生夸他天生适合吃这碗饭,步态生莲身段细柔,小小年纪便有了千娇百媚的气色。

他一直引以为傲,便是最难学的‘云外’也学得有模有样。堂主说待他学会了‘云外’,便为他寻个好父母,将人亲自送去新家。

所谓‘云外’便是在高低不一的柱子上设白玉盘,跳舞之人身披彩纱,手脚束铃,脚尖轻点跳跃在玉盘上,犹如在云端起舞,彩纱随清脆的铃舞动,又似万丈天光划破云层,仙童临凡。

小童今日一舞毕,却在临了时崴了脚。柱子下垫着厚厚的氍毹,他摔下来撞着了柱子,脚腕立即肿了大片。一旁管教的小厮知道堂主在意这小子,便也不敢轻易罚人,只叫个人先抱他回房,等大夫上门。

小厮抱着人走在廊下,刚拐过一角时便被怀里人一头撞得发懵。小童以额头顶撞小厮下颌,趁他嘶声呼痛时跳蹿下地,也顾不得脚腕钻心的痛,跳脚摔爬着推开了一扇屋门。

小厮捂着下巴追进屋里,将堂内端坐饮茶之人惊得愣怔。驼背僵着斟茶动作,面色阴郁地盯着前后冲撞进屋的人,呵斥道:“什么规矩,这个时辰不跟着先生,来此处做什么!还不快将人带出去!”

小厮忙上前要抱小童,小童却在地上打滚不起,他手脚并用爬上前,拽住茶案边另一人的袍子,哭喊着道:“我想学戏,我想学戏,我要学戏,我不要学舞了…我跟你学戏!”

“哦?你怎知我能教你唱戏。”那人起了兴致,本就柔媚的一张脸美得辨不清男女。他笑着道:“我是八风戏班班主,你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

“胡说!”驼背厉声驳斥,对上班主又赔笑脸,“他排行十九,便名叫十九,好记。”

小童听得呵斥便更加不肯松开衣角,他拽着衣角,快要将脸藏进袍子里面。他昨夜哭过之后回房时便格外小心,路过堂主房间时隐约听得里面有说话声,他好奇小哑巴被带去了何处,便又缩在墙角听了会儿。

屋里人的交谈他听不真切,只能大概猜得他们在帮什么人养着这群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将人送给一个什么州,等那边“享用”完便再次送去。小童心以为他们是吃人,险些又被吓得哭出声来。

他腿软得动也不敢动,只想等屋里灯灭再慢慢摸回房里。小童抵着墙角,听屋门被推开又被合了回去。屋内人又想起另一桩事,八风戏明日要来堂子里挑人,挑中了就将人带回,跟着戏班学唱戏。

八风戏班的班主颇得璟王青睐,璟王爱戏,尤爱八风戏班的成名曲‘锁麟囊’。此县只此一处堂子,八风戏班班主便常来此处挑好苗子,他挑中的人堂里不敢不给,但驼背又被上头催得紧,两边都不敢开罪,就只能将一些好的藏起来,不让人瞧见。

小童从未见过这位班主,却听人讲起过,只说有个戏班常来堂子里,被挑中的孩子大多也不是心甘情愿跟人走,毕竟谁都想去驼背口中的殷实人家过好日子。去的孩子不用心也不愿学,八风戏班也不勉强,过个几日就会将人又送回来。

小童当时只庆幸,这会却觉得是条活路。他默默听着,便知这位班主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因他从未见过其余人能从此堂子领走人。他们受驼背日日念叨,皆信以为真,以为善舞技,往后就能无忧。

那些排序似的名号,像是一个念头,他们都想挣个长序前后。小童这会儿知晓了内情,莫名对十九这个名字心生恐惧,好像在排着某种顺序,他不是第一个十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小童扯着袍子挡在身前,他见驼背起身要来抱,惊得连连大叫。班主的衣袖被他拽在手心,将衣襟拽得歪斜,他无奈起身扶住小童,才发现小童彩纱下的脚踝肿了大片。

班主蹲跪在小童面前,驼背不敢上前抢人,只急得眉头紧锁。若任由这个小鬼再多说几句,怕是这人真要被看上,毕竟这个小鬼舞乐皆有天赋。

驼背急道:“水溪班主,这孩子…伤了脚,还是让我先带下去找个大夫瞧一瞧……”

“不急,待我再问上一问。”班主水溪扶着小童的肩,认真问道:“学唱戏苦得很,你可是自愿跟我走?”

“我自愿,我想跟你走。”小童吸了鼻涕,不敢看驼背,只一个劲点头,“我走,我走。”

“水溪班主……”驼背面露难色,今日这小鬼反常,他疑心小鬼是知晓了些什么,才会有这一出。无论如何只能尽力劝阻,若实在行不通,他也只能将事先禀告府衙,左右他都吃罪不起。

驼背思忖的功夫水溪已经起身从腰间扯出银袋子放桌上,他牵着人要走,驼背却横身阻拦。水溪心以为银子不够,便摸着衣襟又拿出几块碎银。

“真不是钱的事。”驼背后退仰头,“这人……”

“人如何?”水溪垂头看一眼小童,道:“堂子里的皆是孤儿,我如何不能领走?”

驼背不知该如何拦,他们偷摸干的事见不了光,也不能被别人知晓。可八风戏班身后的璟王封地正是北河路,只怕是连他上头也得罪不起。水溪见他说不出所以然,又道:“莫不是还是嫌银子少?”

“不敢不敢。”驼背额上汗直流,只能收了银子让人带走。他送一大一小出了堂子,又慌忙让人去府衙递了口信。

小童惊魂未定地紧紧拽着水溪的袖口,水溪见他心怯,隐隐觉得堂子有古怪,便将他手握在掌心,温声安抚,“既你不喜十九这个名字,以后跟我姓,就叫莫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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