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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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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中,他忘了自己并非身在现世,而是一场近乎真实的虚幻妄诞。

雾色苍茫,像是无处不迷幻的无尽山巅。眼前的人容颜衣着都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眉梢眼角都含着无限风情,细看却冷漠如冰的碧色狐狸眼和瘦削的身形即使在迷雾中也十分清晰地浮现在他神识中,彷如烙刻一般,全然是他印象里,谢七生前与师尊凤曦相处时的模样。

以谢重珩的身份在永安生活的四年中,他也曾试图回想两人在千年后的往生域中相处的日常。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些过往竟都极其朦胧,根本无法想起任何细节和经过,只知道他有个似乎温柔而安静、实则冷血无情到极点的师尊,如同一段旧时残留的梦境。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魂魄被抽离,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的缘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同的是,今日的师尊似乎待他格外用心,也格外温柔,暖软笑意都几乎浸染了素来冰寒的眼底。

“小七,”纤长指掌覆住他的手,细腻柔润的触感,带着些雾气的凉意,凤曦微微叹着,“这么多年,为师终于找到你了。”

他慢慢靠近,谢重珩全身僵硬如石,思绪混乱,一面对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仓皇无措,一面震憾到难以相信他所听见的,一面又觉得师尊对他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几乎令他受宠若惊。

喉咙仿佛被黏稠如有实质的浓雾堵塞了,怔愣许久,他终于带了些颤抖,艰难地开口:“师尊……居然会……找我……?”

他本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会打碎眼下这些他从未在凤曦处得到过的温情。毕竟无论生前还是死后的这些年,他从不敢想象神明也许曾对他有过丝毫感情,哪怕只是师徒之情,甚至哪怕只是路人对挣扎于苦难中的蝼蚁投以一瞥的怜悯之情。

他还记得凤曦将他一刀穿心时的平静冷寂和干净利落。

天下最痛苦的事不是从来没有过希望,而是眼看着希望被人送到眼前,心生喜悦之时,又被人当面打碎。那人给了他往生域中不可奢求的十几年安稳,却也做了最决绝的事,让他在往后余生一面难以言说的依恋和感激,一面怨怼于无故遭人抛弃的伤痛和不甘,困顿不得解脱。

但强烈的前后反差又令他隐隐生出一缕期盼,于是他问了,近乎自虐地想听神明亲口宣告对他的裁决。

极少有人能理解谢七对凤曦的感受,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谢七活着时,从未见过父母,也不记得有什么亲近之人,甚至对所有族人的印象都一如对凤曦般模糊,除了记得他们挣扎求生却终究难免被虐杀分食的情形之外,一无所有。

近乎虚妄的记忆中,他只知道师尊曾经庇护他,替他遮挡了所有来自外间的风雨,纵然那人残酷又无情,却是他十几年的生命中唯一的倚靠和陪伴。

一生孤苦之人,对温暖和感情的珍视、贪恋便如同荒漠中干渴的旅者对水的索求般。旁人予他分毫善意,他就能倾尽全力,哪怕血肉模糊,也要将其多留住片刻。

于凤曦而言,庇护他不过举手之劳;但于谢七而言,那是往生域的神明,更是他的神明,是他十几年的短暂生命中日日仰望而不得半分垂青的存在。

作为以谢重珩的身份活着的谢七,他是飘荡至此的孤魂野鬼。这个时空与他血脉相连的族人成千上万,却跟真正的他全无关系,甚至没有人知晓他的存在。于是谢七同这个世间的唯一联系,存在的唯一证明,便只剩下了凤曦。

他两世的生命缥缈妄诞,感情更是一片空白的荒漠,除了谢煜一家四年的亲情,凤曦几乎承载了他过往所有的感情寄托。

在这场似乎席卷了天地的迷雾里,他不再是永安谢氏嫡系的贵公子谢重珩,也不再是往生域中接连拿下两个镇、虽有曲折却始终斗志昂扬的宋时安,而是鬼域中弱小孤苦的少年谢七。剥开层层重任的压制和坚韧的外壳,终究有个角落里蜷缩着最真实最卑微的灵魂。

混沌的思绪中,指掌从他手背上一点点抚过手臂,最后握住他的肩,将他轻轻一带,贴近了一个瘦削而强大的胸膛。

“是的,为师找了你很久。”凤曦虚虚圈住他,又是一声叹息,略微低下头,俯在他耳边,声嗓温柔而缓慢,“小七,这些年,你受苦了。”

呼吸湿润灼热,笼着他的耳廓和脖颈,仿佛确然该是熟悉的气息,却又仿佛全然陌生的感触。

永世不可触碰的妄念忽然以这般温情的姿态、这般亲密的举动出现在身边,谢重珩躯体挺直僵硬,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应对,情绪却比任何反应都要迅速、真实,喉咙哽住,鼻子不受控制地一酸。

他也曾心怀侥幸,也许于凤曦而言,他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一粒尘埃。但那一刀终究戳破了他给自己编造的所有谎言。

亲手杀死他后,他的师尊终于生出了一点不舍吗?以性命换得神明的回眸,是幸还是不幸?

这些年来,他也曾试图想清楚,无论是谢七还是谢重珩,抑或是如今的宋时安,都如墨漆所讥诮的,对这个最后一刀杀了自己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念念不忘”,倘若有机会再相见,又该如何面对。

感激?依赖?亲近?倾慕?叛逆?愤恨?畏惧?不甘?还是……心动?

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有。但无论他如何想,终究只觉出懵懂和矛盾。混杂到如今,已经根本分不清。

如今想起来,他甚至不确定对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刀有没有恨。

似乎是见他久久不语,凤曦将他拥得紧了些,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一般,拖长了嗓音喟叹着:“想不到再见面时,我的小七已经长大,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没能陪在你身边,是为师的失职。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走了,就留在无尽山,过安稳日子,就我们两个人?”

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明,终于步下凡尘,向他伸出手,亲口邀请他一起度过往后余生。谢重珩僵滞着颤抖着,张了几次嘴,终于微弱而挣扎地道:“可是……”

可是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还有上万族人需要他去救,还有家族的悲惨结局等着他去改变。哪怕明知那是一条尽头通向死亡的坎坷绝路,他也不该有丝毫犹豫。

何况那不正是师尊希望他去做的?当年谢氏族人所祈求的,从来都是让谢重珩带着记忆重活一世,谢七本可以不必为此而死。

似乎看透了他心里的彷徨,凤曦仿佛在他耳边低声笑了:“谢氏那么多人,比你有能力比你修为高比你阅历丰富的大有人在,为什么要将所有希望和重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你不是神,做不到拯救所有人,做不到满足所有人的愿望。他们该及早看清自己的处境和大昭的形势,想办法自救,而不是逼迫你一个人去牺牲去付出,去救他们。若是仍旧贪恋于眼下的荣耀和尊崇,不愿做出改变,那也是他们求仁得仁,死了也不该有怨。”

“当年谢氏发配往生域的后代以阖族血肉魂魄为祭,开启传世秘术,为师不得不接受他们所求,将你的魂魄送走。这些年来,为师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心痛,只望你平安无事,有朝一日还能再寻到你。”

圈着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仿佛印证了神明的不舍。

一路流血拼命,生死一线,心绪始终紧绷如弦,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没觉过什么委屈。然而多年压抑的苦闷和艰辛在这一刻被依恋的人这般温柔地说出来,谢重珩眼底发热,险些落泪。

磨难和坎坷不会击倒他这样的人,理解和温情才会。

情绪直白的反应想要宣泄,想要抛下一切被强加的重担,就此应许神明的请求,然而仅存的理智和几乎刻在骨子里的使命感却又在时时警醒着他,这是他身为谢氏子弟该承担的责任,至少他是真心想要救谢煜一家。

凤曦的邀请是他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渴求,但他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族人赴死吗?

无声而痛苦的自我挣扎中,难以分辨的混乱心绪中,凤曦慢慢蹭着他的耳颈,柔声道:“于他们而言,你是能改写家族结局、拯救他们和子孙后代之人,是最好利用的工具。但在为师眼里,你只是为师自小带大的徒弟,是我的小七,不该活得那么辛苦。留下来,陪着为师,可好?”

他有一把明珠坠玉盘似的好嗓子,清越柔润,一字一句沁入心魂。语声悠悠,有如蛊惑。

谢重珩颤抖着,终于抬手,慢慢拥住了师尊模糊在迷雾中的瘦削的腰身,第一次触碰了他的神明。

凤曦的那些话,是他深埋在内心最深处的、卑微弱小的谢七最见不得人的真实一面,是他的懦弱他的逃避他的自私他的怨恨不甘他的虚幻奢望他的自欺欺人,亦是他的心魔。

他从不是什么眼界高远的谢氏嫡系贵公子。这些年,他从未自谢七的阴影里走出来过。

魂魄谢七依附躯壳谢重珩而生,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两个人从来都不可共存。即使不是现在,终有一日,他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在家族和自我之间,究竟该如何抉择?是做回谢七,还是继续做谢重珩?

为家族,他只能亲手推开渴求两世而今终有机会成真的妄念;为自己,他却要忍心眼看着阖族上万人走向死亡,忍心血祭的所有谢氏残余后代的牺牲付之东流,期望成空。

都是终身的痛苦和折磨,一刀刀剐尽血肉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须臾,也许已经很久,谢重珩勉强忍着哽到发疼的嗓子,嘶哑开口:“师尊,弟子曾听人说过,生于天地间,但求无愧于心。”

他急促地喘息片刻,方才慢慢松开手臂,一点点抬起头,含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地道:“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的内心又是一大串,但是,确实算是他的一次成长。思前想后也不知该如何精简……我太能水了。

多叨叨两句。

天下所有的成长都来自于一次一次的剥皮抽筋,一次一次的权衡取舍。彻骨的痛才能换来真正的明悟。

所谓成长,私以为并非一个人事业有多成功,有多呼风唤雨,地位能爬到多高,而是思想与人格的成熟。

旧的信仰崩塌,新的体系重建,接受善恶共存,不再过分期待。

经历过至暗至痛,仍能对世间万物宽容以待,哪怕前路风雨如晦,仍会在看见路边新发芽的野草时真心微笑。

知黑守白,和光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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