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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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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种种昨日去,今日种种今日生。谢七已经死了,他的魂魄既然占据了谢重珩的躯壳得以继续活着,就该连他的责任一并接过来,天经地义。

哪怕这个时空再无人知晓谢七的存在,他自己记得就好;对凤曦的那些懵懂而复杂的矛盾情感,他会自此收藏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珍而重之。

他斩断了曾经的心魔,剥皮抽筋的剧痛之后,脱胎换骨。痴心妄想和求而不得不再是他的束缚,而是他坎坷前路上值得回味的温暖和动力。

这是他给孤苦一生的谢七过往的交代,也是他给身负重任的谢重珩未来的交代。

所以,弟子不肖,当初既不该对师尊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如今更不能应了师尊所求。

但最后那句话,谢重珩没能说出来。

他喉头发紧,除了喘息,似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仅如此,他甚至发现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躯壳中仿佛有另一个神识,悄然无声地接管了他的一切。他像是突然成了个旁观者,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能感知到每一次酥麻颤抖,每一分热烈情意,只是什么也参与不了。

那神识不知属于谁,也不知来自哪里,更不知有什么目的,只是操控着他的躯壳。有那么一瞬间,谢重珩本能地试图去感知它的心绪,却只看见了几乎要将所有靠近之物都吞噬的深渊。

苍茫的雾气中,不知何时仿佛流动着无形无色的鬼魅,逡巡着,窥探着,准备好了利爪和獠牙,冷静地盯着血肉鲜活的凡人,意图伺机将其一口一口吞噬。

似乎他的拥抱于凤曦而言是某种许可,他开始轻吻触碰着他的耳颈、嘴唇。

炽热湿润的气息流连蜿蜒,谢重珩头脑中轰然作响,原本僵硬的身子在他温柔而深情的抚|弄下战栗得厉害,软得几乎站立不住,甚至在操控下生涩地回应,神识却呆滞如死。

无比混乱中,他本能地生出了不安和危机感。一切都不对劲,不该是这样的。

他谢七何德何能,凤曦那般冷血无情,连心都没有的人,相处十来年都没生出丝毫感情,怎么会因杀了他而后悔、心痛?怎么会舍不得他?怎么会寻找他?怎么会接受他?怎么会要他留下来共度余生?

这一切,倒更像是他心里长久以来因不甘而生出的臆想。

最重要的是,这进展……太快了。纵然他再如何痴心妄想,也只是期盼师尊能真正将他看进眼中,绝没有动过任何不该有的亵渎神明的念头;以凤曦的性子,纵然接受了他,也绝无可能迫不及待地就如此放纵。

躯体被凤曦拢在心口,一点点吻去他面上的泪痕,珍重怜惜的模样。唇舌缠绵,缱绻而银靡。

目之所及,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双狭长的碧色狐狸眼无比明显。素来冷漠的眼中如今氤氲着无限的风情和谷欠念,温柔妖冶,摄魂夺魄,像是悬崖下的春水,勾得人心甘情愿沉溺其间。

神识中清晰地感知着神明时轻时重,安抚着他,和似乎要将他湮没的全然陌生的潮水般的悸动,听着自己毫不压抑的低叹和凌乱的喘息,谢重珩简直羞愤到恨不能立时炸裂。

世家子弟素来最重颜面。且不说如此隐密之事,竟如同有第三人在场,这不知哪来的诡谲神识居然敢操控着他的躯体与师尊做出这般不堪之事,居然全不知羞耳|止和收敛,荒唐无状,而他本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实在是万死难消其恨。

他兀自咬牙愤恨着,全没察觉身边雾气中的虚妄妖邪似乎已经扬起了利爪,露出了獠牙。

难以言说的羞愤、不安又无法遏制的浪潮冲刷下,时间的流逝像是停滞不前。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的躯体连同神识都骤然如烟花绽放般,绚烂到全然空白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凶残而无形之物从雾气中扑向他。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残暴嗜血的力量带着一击必杀的狠戾气势,几乎是倾尽全力,自他躯体中激荡而出。

本就是初次经历这种事,即使只是一场虚妄幻梦,也难以即刻恢复清明。两股未知的力量近乎以命相搏的剧烈冲击中,谢重珩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

将醒未醒之时,摒除了眼下诸多杂事,冷静下来,神思便异常活跃。他再从旁观者的角度想起那个令人羞耻谷欠死的梦,就觉出些从前多少年都没想到过的、更深的疑惑来。

梦中的凤曦说谢氏“该及早看清自己的处境和大昭的形势,想办法自救”,墨漆曾说“大昭多少代帝王都在秘密遣人寻找”浮空明境,那么,此前被他所杀的天璇镇主和开阳镇主这两个谢氏的人,究竟是奉了帝王密诏寻找永生之地,还是因着帝王的猜疑和忌惮,形势果然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逼得谢氏近两任掌执不得不兵行险着,要冒着谋逆的风险,遣人进入往生域替家族寻一条退路,就如他一般?

而且,千年后流落至此的谢氏族人血祭凤曦的功法是阖族最大的秘密,只有嫡系极少数人才有资格知晓。假如谢氏与这个鬼域全无关联,为什么他们的功法竟可以同另一个时空的主宰做交易?就不怕此境的神明震怒?就不怕他会拒绝,让他们的期望落空?莫非谢氏掌执派人潜入其中,正是为了确认此事?

那么,谢氏阖族就绝不像凤曦所言,是只有他“一个人去牺牲去付出”。他们所做的,也许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从来就不是如他这些年所认为的,孤身作战。

联系到一直以来的诸多疑问,谢七生前的细节,他是如何遇见凤曦,长达十来年的时间又是如何相处,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为什么一个穿越的魂魄占据了原身的躯壳,会一切行为习惯都自然得如同本人,没有丝毫违和感,令他错觉只是原身多出了一段千年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甚至目光敏锐洞察人心如谢煜都没有察觉异常?

最关键的一点:真正的谢重珩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凡人的夺舍噬魂之术只能作用于活人,即使有魂魄占据了死者的躯壳,因着生机已经断绝,也没有任何意义。纵然有凤曦出手,他能借尸还魂,但他却从未感知到原身的躯壳中曾有另一个魂魄存在过的痕迹。是凤曦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什么原因?再者,谢重珩又是如何死的?

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原身曾经遇险或者重病的经历。唯一一次,还是他刚刚穿越时自己跳了冰湖。

然而任凭他想得头颅都几乎炸裂,仍是抓不住丝毫头绪,只能再次回归到梦境本身。

操控他的意念中,是如同深渊般要吞噬所有靠近之物的情绪。虽只短暂的一瞬,但谢重珩确信自己绝无可能出错。

那是极度的痛苦和绝望在漫长时光中积聚而成,没有光芒,没有温度,没有感情,苦苦挣扎而不得逃离,直至本身也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头脑中一点熟悉的感觉一闪而逝,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曾在哪里感受过。

想了许久,不得要领,仍是一团迷雾,谢重珩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数日。

他醒来之后,一连许多天没见过墨漆。据开阳镇主府的管事回禀说,墨先生偶有所悟,暂时闭关,特意叮嘱不可让任何人搅扰。

谢重珩半是忧虑半是歉疚,寻出手环中谢煜给他备下的疗伤圣品和滋补丹药,难得的一点空闲时间都在墨漆的房间外徘徊,又不敢真去打扰,眉头几乎都要拧在一起。

那晚的事处处透着诡异,醒来时枕褥上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血迹,显然绝不仅仅如墨漆所说的做个春|梦那般简单。念及梦中的情景,他哪里还不明白,因着他的无知吃了那见鬼的销魂果,惹上了大|麻烦。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与他一起入梦,操控着他的躯体,伺机出手,救了他一命。

梦中的凤曦不过是依托自己一点不甘臆想在销魂果的引|诱催化下放大、投射的虚幻形象。虽则让盟友察知了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又亲历了自己那般私密狼狈的一幕,真要见了不免难堪,但说到底,墨漆本就身有痼疾,今次又很可能因他而重伤,两者叠加,说是命悬一线都不为过。

无论是单纯为了救他还是因血盟的牵绊不得已而为之,他已经欠人两次命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大恩之下,这点脸面也算不得什么了。

想起那个梦,难堪、疑惑之余还令谢重珩十分之不解:凤曦说起话来为什么会是墨漆的腔调?是因为长久以来他所熟悉的谢氏以外的人只有这个盟友,所以潜意识里借了他的嗓音一用?总不成是他潜意识里对盟友起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天地良心!虽然那素衣皓发的男人与凤曦似乎有不少相似之处,但他从未将二者当成是一个人。谢重珩狠狠一激灵,将这些不着边际的乱念抖散了。

墨漆不在,两个镇的要紧事积压不少,营长沉睡数日,军中也堆了许多问题。原打算亲自去查探开阳秘密军营那个古怪的山洞和疑似海神露灯的来历,也只得暂且作罢,每日忙得昏天黑地。

自从新制度在天璇走上正轨、两人分工后,谢重珩就没太多过问日常治理的事,一概由墨漆打理。但这些时日,他重新代理两镇事务,便渐渐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倒不是墨漆有什么不妥,而是幽影的原因。

如今的制度,所有不用参与训练的幽影都按每日产出定贡献度,以此换取财物。不知是不是最近无人管束,许多幽影的产出日渐下降,甚至开始有不出工,躺在家里吃老本的事发生。

谢重珩私下调查一圈后,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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