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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抚星之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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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他在入主天璇镇,起步最艰难的时候,第一轮推行的,就是废除等级,给所有治下的幽影以平等的身份和权利;统一收缴所有产出,底层以贡献度换取所需之物。

这本是他们得以快速积累物资、凝聚人心发展壮大的基础,然而眼前的东南两境中,这两条都不复存在。

如今赋税制度取代了统一分配。一切个人产出除了缴纳税赋,都归私有,集市上活跃的,也尽是大大小小的私人商贩。幽影们甚至已经开始分出尊卑贵贱上下贫富之别。

纵然还在最初阶段,差别不算太大,又有律令法规的约束,远远没到上层对下层生杀予夺的地步,但手握权势者不免官|商勾结,利益交换,钱与权互相裹挟,又任人唯亲,渐成团体,凌驾于民众之上。底下却奔忙操劳,所得微薄,若与前者有所冲突,毫无胜算,但再想往上走,却已没有从前那般容易。

这已经是从根本上颠覆了从前的设想。兜兜转转许多年,似乎一切终将回归最原始的状态,或者更确切地说,也许早在他们进来的很多年前,往生域早就曾有人走过他们走的路、做过他们做的事。只是幽影们一代一代死去又成型,又无史册载录,他们无从得知罢了。

天下之事,仿佛都是在不断轮回中。所谓返璞归真,剥开所有面上浮华,内核和根脉其实从未改变。

凤不归的神识缠绕着他的,悠悠问道:“是不是觉得墨先生在你离开后随意更改了治下的体系和法则,让你失望了?”

谢重珩沉默许久,方才淡淡道:“我从前总是固执地认为,所有人都该是天生就完全平等的,不该有上下之分尊卑之别,规则的制定者更不应该凌驾于规则之外。但其实从一开始,先生就提醒过我,只要人性还存在,就根本不会有真正的绝对平等。这一条是天道法则的铁律,若想违背它,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用什么方式,纵然千万年后,结果一定会失败。”

“有个很简单的例子。当年开办学堂时,我们都希望从中选拔人才,将来能带领治下的区域和团队走得更好,但越高级的学堂,大家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如果所有人最终得到的都没有多大区别,当初别人为什么要拼命往上爬?”

“要实现我从前的想法,除非创造出一种术咒或者巨型法则,能操控其覆盖范围内所有人的想法和行为,让他们全然按照提前设定的规范、流程去选择去行动。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人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丧失了他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特质和思想,也就不再是真正的人,而是依靠指令才能行动的偶人。我那些想法太过不切实际,抛开人性谈构想,有如空中楼阁,被淘汰是早晚的事。”

于治理一道,无论手段还是眼光,墨漆实在强过他太多。他们曾经推行的那些制度,也许在百废待兴的初期,甚至快速扩张的中期都十分有效且恰当。然而随着东南两境统一,局势相对稳定下来,再想继续大规模发展,从前的良策却会逐渐变成桎梏。顺应形势,更换新的方略是必然。

世易时移,无论是他还是墨漆,身为掌控两境之人,肩负所有治下幽影的未来和存亡,就不该以一己之道德善恶为行事准则,追求个人的好名声,也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他甚至都说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当年年轻气盛的谢重珩单是想想眼下的局面,尚且会心生反逆,如今的他除了一点“本该如此”的感慨,竟也毫无波澜,没觉得难以接受。

借助凤不归的神识,他看了一圈,没什么不妥,只是没法直接同墨漆交流。

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阔别多年的盟友,他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愉悦,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只觉得仿佛看见一个顶着盟友名号的陌生人。

感知到他的思绪变化,妖孽在神识中十分君子地问他:“可以了吗?”

青年道了声“好”。于是当年离开永安前,他以谢重珩的躯壳、谢七的魂魄最后一次去学宫的那段记忆,以及他由此而生的所有心绪,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身边人的神识中。

这是凤不归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得了他的允准,以君子的姿态进入他的神识,作为一个旁观者,去查探他的记忆和感触,去了解那段他不曾参与的时光,去认识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模样。

那还是少年谢重珩装傻准备逃出樊笼之时。

正逢休沐前的最后一天课业,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段学宫生涯,天气比之前更为恶劣。武定君谢煜上朝之前曾嘱他最好向夫子告假,就在家等着昭明帝赐下放他离开的恩诏。

他也知道永安学宫人多口杂,不免生出什么枝节,但几番思量,难以抵挡心里的渴望,仍是去了。

如果说千年后的孤魂野鬼谢七对这个巨大的囚笼还有一点留恋,大约也就是伯父一家,和这个学宫。

大昭民风开放,女子亦可为官参政,因此永安学宫中有不少贵女。学宫天字阁更是六大族嫡系和帝室宗亲子弟修习课业之所。然而现行规制,宗亲不得干政,天阳课室的宗室子弟将来无非做个富贵闲人,唯有天月、天星两个课室是真正的天骄汇聚之处,日后六族和朝堂的真正掌控者。

谢重珩咳嗽不停,依旧一副痴愣的痨病模样,如往常般呆木地坐着,间或无故傻气一笑。自他傻了后,四年来,他的位置一直在天字阁天月课室的最后一排。

夫子不在,留了点时间给众学子自行讨论。他前面的座位上围了几个贵家子女,衣袍上护体灵力流转出粼粼水波渺渺云纹,赫然竟是内中暗含防护法阵、号称“一匹值万金,仙人殊难寻”的醉流仙锦裁就,绣着各自的家徽,正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将来想要做什么。

有准备随同父兄一起辅佐帝王、重铸大昭辉煌的,有打算返回家族故地镇守一方、护卫家国的,有想要带兵出征、收服周围作乱已久的敌国的……端的是少年热血,鸿鹄壮志。

说到敌国,突然有人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谢重珩,你们灵尘谢氏镇守王朝东部疆域那么多年,对岸尾鬼国不过蕞尔小邦,一堆碎石烂土在星峡海上堆起来的地方,数次踏浪而来,犯我边境,你们竟束手无策?若是换我掌兵,早就率部荡平其国土,将他们国主那鬼头擒来献与帝君了。”

课室喧腾的背景下,周围一时诡异地沉寂,大家都有短暂的呆滞,谢重珩空洞的咳嗽声便尤为明显。

于素来讲究言辞含蓄、行止雍容的贵子贵女而言,无论对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而言,这番话都着实太过刻薄尖锐,难免有失世家风范。

不仅如此,其中还可解读出更深的,足以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动|乱、令无数人头落地的含义。

谢氏掌大昭边界六境近三成兵力的缘由,是因着东部疆域大片与星峡海相交,灵尘境占据了七成海防线,极其漫长,常与尾鬼开战。以昭明帝对六族日渐深重的忌惮和猜疑,这番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难免不会成为谢氏借着抗击尾鬼之名、实则挟海自重的由头。

任何一族被昭明帝拿住了把柄开刀,就如同结界被撕开了口子,高楼被冲毁了地基,整体崩碎只是时间问题。于其余各族而言,都绝不是好事。

须臾,几人反应过来,轰然大笑,纷纷闹着去推搡那少年,骂他白日做梦,也就敢跟谢重珩这出了名的傻子面前抖威风,不要脸,遮掩了过去。

笑骂声中,有人压低声音斥道:“你们巫氏纵然跟谢氏有什么,说话也过过脑子!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那言语刻薄的少年正是南疆境巫氏唯一的嫡子巫祁澈。巫氏与谢氏同为六族中唯二的纯血凡人,却处处被谢氏压了一头,两家素来不太对付。事实上,据族谱记载,谢氏最终的覆灭,直接由头是谢重珩抗旨锁闭灵尘境,力斩尾鬼太子,战死沙场后,被巫氏参奏阖族有谋逆之嫌。

斥责他的是碧血宁氏的嫡次子宁苏曲,当初内定的宁氏下一任掌执宁苏月的胞弟,也是方才说自己将来要返回家族故地镇守一方、护卫家国的少年。宁氏与谢氏常有不合,在朝堂上互相牵制,却既是姻亲,又往往在镇守海防线、抗拒尾鬼时互相帮扶,属于相生相克的存在。

巫祁澈脖颈涨红,却也自知理亏,一时冲动犯了大忌,憋着不再言语。座位的主人却只是单手支着头,侧首笑看他们玩闹,也不插话,局外人一般。

谢重珩面无表情地听着,想起族谱所载录导致谢氏灭族的最后那场战役,没有任何反应。

大昭王朝边境分为六个部分,统称六境,正是六族各自的故地。东部灵尘境紧邻星峡海,历来由谢氏镇守。

王朝与隔海相望的尾鬼国素有仇怨,屡次互相征伐不假,然而手握重兵镇守边境与敌国作战,哪里是单纯的胜负那么简单!当年的名将谢重珩若能看清楚这一点,抛下旁人蛊|惑般的那套“家国大义”、“苍生为重”的说辞,也不至于令家族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自己这位祖宗的所作所为,彼时由千年后的往生域穿越而来的孤魂野鬼谢七全然无法认同,心里兀自想着许多乱念,不多时,夫子进来,一敲戒尺,众学子肃然归位。

趁这个纷乱的间隙,前面一直侧首旁观的少年终于用书本遮掩着转身,不以为然地一笑,用仅能容二人听见的声音飞快地道:“切,你听他们瞎掰,能离开这里最好。听闻我姑父武定君向帝君求赐恩诏,送你回家族故地养身体,倘若成了,说不好日后我们都该羡慕你。”

“我是走不了了,就老实协助我大哥继承祖业,想尽办法谋得太史阁阁首之职。无论谁为帝王,也少不得史家文墨,指摘前朝之罪状,何等倒行逆施以至天怒人怨;颂扬当今之德政,顺应天道人心引得万民拜服。届时我当亲手为他们在青史之上载录一笔,必然不使诸君枉死,也算全了同窗十余载的情谊。”

话毕,若无其事地回身端肃而坐。

谢重珩虚弱地傻傻一笑。即使他不装傻,乍听这意有所指到近乎悖逆的言论,也实在是不知该回什么。

从他的位置望去,整整齐齐数十人,皆是年龄相近矜贵端雅的六族嫡系少年男女,理论上来讲,也该是大昭王朝未来帝王之下的整个统治阶层的最有实权者。

然而对于一个强敌虎视眈眈、内中腐朽崩坏的王朝而言,哪有什么未来!

方才同他说话的少年大名顾奚朝,表字少泽,是史官世家、万藏境顾氏这一代掌执的嫡亲弟弟。

顾氏与谢氏素来关系不错,又是姻亲,谢重珩的伯母、谢煜的夫人正是顾奚朝的亲姑。论起来顾奚朝与他同岁却比他大些月份,他得称一声“二表兄”,也是他这原身记忆中“变傻”之前相对交好的贵公子之一。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①。顾氏身为洪荒神族负屃与凡人的半血之后,掌史书笔墨及祭祀卜筮,又擅奇门遁甲之术,能观星轨、知运势,向来有“窥一朝天命”之说。

不知是不是家世的原因,于万千史册过往朝代中洞见了太多的兴衰成败,少年特有的明亮眼神中含着些近乎冷酷的平静和清醒,在大昭王朝风雨飘摇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股子不祥的意味。

谢重珩回忆了一下,族谱上有大略提到过这些同窗乃至六族部分人的结局,当真是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宋·司马光·《过洛阳故城·其一》。

顾奚朝:神机妙算,铁口直断,不灵不要钱。路过的公子小姐们,可要算一卦?

理想和现实很多时候不可共存。谁人在热血沸腾的年纪还没有点豪情壮志呢?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六个人当年的期许,不知有几个能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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