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问话来得冷不丁，猝不及防间，董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橡皮筋弹到了鸟蛋的男孩，整张脸猛然哆嗦一下，眼瞳深处的恐慌畏惧压根藏不住。
“……”
朕多愚盯着她霎时褪去血色的脸，肯定道：“对，就是你这个表情，你们都一样，所以我不会弄错。”
听到少女这般笃定决绝的声音，一时之间，一股剧烈电击从脚底板袭上董茗的头皮，令她浑身发麻发抖。
“你……那你想什么时候杀我？”天阅台圣女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出倾盆大雨。
“你比较特别，我最后一个超度你。”朕多愚静静地看着她，毫无特色的脸平静得像个纸扎的假人。
董茗爆出哭声：“呜啊！”
——
在修炼界里，一直活跃着不少赏金修士，一般有组织成团的，也有自己单干的。
“赏”就是赏金修士的猎物。
只要制住对方，往其脸上贴个特殊法器制成的“赏”字，就能将其五花大绑，大摇大摆逛大街，一般不会有人多事阻扰。
除非是另有目的的人。
“这位赏金修士，请您留步。”
朕多愚回头看去。
眼前是个约二十岁的姑娘，明眸皓齿，大大方方。
“您好，我叫曲言，您可以叫我小言。我看您年纪不大，竟然已是赏金修士，您一定很厉害吧？最近齐灵山出了一个新秘境，名为天泽，您要不要去看看？新鲜着呢，有好多秘宝，刀枪剑鞭，药株法器什么都有。”
听到“剑鞭”，朕多愚停下脚步，问：“怎么去？”
曲言见她有兴趣，便笑得更开朗，道：“很简单的，参加绮纨比试大会，只要夺得前十名，就能入天泽秘境。”
朕多愚单手掏出挂在腰间的储物袋，迅速问：“多少钱？”
曲言连忙摆手：“不贵不贵，报名费加私人介绍费加住宿费加服装费再加……”
听到女子报出的高价金额，要不是嘴被堵着，董茗一定要与其好好唇枪舌战一番，这什么奸商中介？啥都没干呢，竟然敢收这么多钱？
朕多愚却真的老实交完钱，还跟人说：“走，我现在就要参加。”
曲言显然也被这交钱速度给惊到了，她还以为要经历一番砍价战斗，没想到啊……
她连忙热情道：“好好好，请您随我来！”
“呜呜呜——”董茗有口难言，只能被朕多愚抓着走。
不过曲言确实不是骗子，也没有特别坑人。
因为比试是真的，天泽秘境也是真的，只不过那一大串费用里没有一个是真的。
进了比试大会提供给选手的单间小屋子，董茗气恼地坐着，眼珠子狂转。
朕多愚见她有话要说，便抽掉她嘴里的手帕。
一得到说话自由，董茗便叽里咕噜起来：“你怎么回事？她摆明了在坑骗你，你看不出来吗？她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告诉你这件事罢了！凭什么收你那么多钱？”
朕多愚思索一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说：“是啊，一个消息原来这么贵。”
董茗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没关系，我有钱。”
“你哪里来的钱？”
朕多愚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十个储物袋，又分别从十个储物袋里，再取出十个储物袋，动作反复下去，桌上的储物袋瞬间堆成小山丘。
眼看小圆桌堆不下了，朕多愚才停下动作。
“……我靠。”董茗畏惧地瞪着她，“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多重生穿越者？朕多愚！你这五年里到底杀了多少个穿越者？”
朕多愚不假思索道：“七百二十四个。”
董茗如遭雷劈般呆愣着，她喃喃道：“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沉默许久，董茗问：“杀孽这么重，你难道不怕报应吗？”
朕多愚困惑地问她：“你为何总是说这些？这本就是他们违逆道义规则抢来的重生机会，这条生命本就不属于他们，我超度他们就是在帮助他们，是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听得不够明白？”
董茗冷笑，眼神清醒道：“杀人能算帮？你是真疯了，你满口说着帮忙，实际上却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朕多愚，你怕那些穿越重生者会像我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伤害你，所以你先下手为强，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杀光，对不对？”
“不对。”朕多愚认真地看着她，神情坚定不移，“我也不怕，我会继续下去，帮忙超度他们，带他们重归正途，直到再也没有人需要我的帮助为止。”
说完，她那平平无奇的五官被心情牵动，蓦然出现轻快笑意，那笑像一道遗世独立的光落在废土之上，令她整张脸都活过来一般。
董茗并不惊艳，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她开始感到害怕。
即便她看着朕多愚长大，也完全想象不出朕多愚到底为何会在短短五年里变成这副模样。
不，也不对，其实董茗是知道的，甚至，她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是她将弱小无力的朕多愚从至亲的重重保护圈里拖了出来，逼她踏上这条满是杀孽的道路。
董茗咬着下唇，声音发颤，“到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让我走得轻快些？”
朕多愚望着她，真诚道：“你别怕，每个人都是痛痛快快走的。”
回忆起那五个修士眼都没眨就魂飞魄散的场面，董茗不禁恍然大悟，安心地点点头。
“修士，您可准备好了？下一场就到您的比试啦。”门外，曲言轻声提醒。
“好了。”朕多愚起身，又回头看一眼。
全身只有一张嘴能动的董茗立刻表示：“别担心，我不跑，我一定乖乖的。”
朕多愚毫不犹豫又打了八道禁制在她身上，确认无误后，才扭头离开。
曲言见人出来了，便立刻凑上去：“修士，您运气好，今日有十场比试，这第一场的对手是……”
她一边语气雀跃地说着，一边察言观色。
比试名额分四级。甲级排高位，只需与丙级胜者比一场，乙级排中位，需与丙、丁级胜者比一场，以此类推下去……丁级最惨。
好在这看似初出茅庐的赏金修士生嫩得很，压根不晓得曲言手臭，抽中了最不好的丁级比试名额。
朕多愚没有任何异议，安静地跟着曲言往比试场去。
第一场，身纤腿长的朕多愚对战一身形壮如黑熊的武修。
曲言有些惭愧，她半捂着眼，没太敢看。
第二场，曲言使劲瞪大眼，生怕错过那小修士一击必赢的惊人过程。
到第十场结束，曲言屁颠颠跑过去，抬手呈扇状呼哧着，殷勤道：“修士妹妹，辛苦您啦！”
朕多愚摇摇头，问：“还有多少场？”
“不多不多，估摸着还有二十场。”
朕多愚点点头：“好。”
次日午时，偌大的比试场上，郑萌才刚摆好架势，就被凶猛一脚踢到口吐鲜血，以弧线状飞出半空，幸而被同门弟子合力接住，才没二度重伤。
“你他娘的！恶女！我们忍你很久了，不过是场比试，下手竟如此狠毒，你有本事下来！跟我们打一场！”
数名真武门弟子恼怒撸袖，直指比试场上冷然独立的高个少女。
中场裁判瞥了一眼朕多愚，叹了口气，道：“好了，她没犯规，胜负已分，医修就在旁边等着，快带郑萌去治疗。”
“你等着！迟早找你算账！”扔下狠话，真武门带着小师妹迅速离开。
裁判法修李响走过来，对着朕多愚道：“第一名，你午时还有最后一场比试，对手是目前的第十一名，剑修秦南烛。”
朕多愚点点头：“行。”
短短两日里，已经监了她三十场比试的李响早已习惯少女的寡言，见她头也不回地飞身下场，他无奈地摇摇头，叫人来清理场上溅射的血迹。
场下的曲言赶紧捞起裙角迅速跟上去，可没跟上几步，就又跟丢了。
朕多愚独自四处走着，默默等待着午时到达，但她这三十战三十胜的斐然成绩已经引起各个世家大族的注意。
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跟着她。她只能每隔百步，便甩开一个试图跟踪自己的人。
突然，拐到某个树荫处的她刹住脚步。
树下，彭畅两眼放光道：“大哥果然厉害，竟然排到第九名了！”
“哈哈哈，这有何难？老子这实力还用说，简直YYDS，明天老子就把那天泽秘境打通关，直冲血条最厚的大BOSS！”
彭场高呼赞扬：“强哥牛逼！”
朕多愚默默扒着树旁的墙头，低头注视两人。
突然，她轻声开口：“二位可是老乡？”
“我草是一种植物！第一名你、你居然也是穿越者？”曹强猛一抬头，震惊地望着头顶上方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女。
朕多愚点头，又问：“对，二位也是？”
“是啥？”年龄约莫十三岁的彭畅茫然地看着两人对话。
“切，老子就说嘛，难怪你那么牛逼，原来你也是穿越者。”曹强撇下嘴角，又指着彭畅道，“不过这小子不是，他是本地土著，是我新收的小弟。”
朕多愚明白了，她看向曹强，问：“老乡，你知道修炼界未来第一强者体修的故事吗？”
曹强讶异地瞪着她，压低声音道：“靠！你居然连这都知道？看来咱们是被同一个人召唤过来的！我叫曹强，对了，你穿越前是干啥的？既然你这么牛逼，那咱们联手吧？听说那个最强体修失踪五年了，我正在找她呢，趁她现在才十九岁，年龄还小、实力不强，咱们先下手……”
“滋啦——”忽然，一声招呼不打就从动脉里喷洒而出的鲜红溅了彭场满脸，也打断了曹强的话语。
朕多愚把手上还温热的喉管重新塞回曹强的脖子里，行云流水地扶着他躺在地上，同时默念道：“若在三途，极苦之处，见此光明，皆悉休息，无复苦恼，寿终之后，皆蒙解脱。”
朕多愚虔诚地为曹强超度，念完便收手起身，迅速且利落地离开。
彭场呆若木鸡地望着早已气绝身亡的曹强，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短短两息之间，他新认的大哥就这样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