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的，以她现在的处境，这样做是很困难的。

宁宁拽紧了自己的裙摆，垂下眼眸，然后拿着脑袋垂向一边的鸡，果断地转身走进厨房。

母亲的眼泪涸在眼眶里，她张大了嘴巴，不解地看着自己女儿起锅、烧水，然后将鸡放进了锅里。

等到香味出现的那一刻，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端出来的那锅看起来尚有食欲的炖鸡。

“我看了，只是血流干了，肉还能吃，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不过，至少没浪费。”宁宁将手上的水顺手抹到了水罗裙上，她平时并不在乎自己的穿着，总是像这样随性而为的。

山崖间，轻飘飘的晨风正挟一两粒沙亲昵地吻着她的裙子，从这里抬头，便可见天边的云在慢吞吞地浮游，倒似是对着水面自怜自哀。

宁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温润的空气，而再睁眼时，只觉得双目骤然明亮，天地间的雾竟早已一散而尽。

“我出去一趟，娘。”她回头对着正看着炖鸡发呆的母亲笑着说，然后待母亲还未开口询问，便轻快地走出了院门，徒留背后那辨不清的如烟般的呼唤。

蒸笼镇地处山间，枯黄土地，不适耕种，但却因其地理偏僻，多有重山作掩，从而被选为神结地，雾气缭绕上下千年之间，也有不少寻仙问道之人来此隐居。

对于半衰的心脏来说尚是良药苦口，可对于年轻且好奇的人来说，便是心中难忍的萌动。宁宁不爱那荒芜的山脉，不爱窒息的雾，却偏爱清澈的水源，洁白的云。

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她一念之间，只觉得可爱，便脱下鞋子，捻起水色罗裙，赤脚走进水里淌水玩。那冰凉的温度一下子使她打了个激灵，直把她弄的咯咯直笑。

清风徐来，水面上荡漾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阳光照在脚面上，像盖上了一层温暖的绒毛，半明半暗间，坐看那云卷云舒，山也静默着，不曾背离。

宁宁玩累了就坐在一块表面上已被风沙腐蚀的坑洼不平的大石头上，蜷起腿来呆呆地望，安静的就像缓缓移动的地平线。

就在这时，一阵踩在沙地上的细碎脚步声打破了她的宁静。她警惕地将鞋穿好，然后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双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那处风沙散尽后，在烈日的沐浴下，一只火红的狐狸从中走了出来，它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曾经神气的耳朵耸拉着，而身子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在宁宁看见它的时候，它透过慵懒半阖的双目，也看见了宁宁，霎那间，狐狸的眼睛瞪的圆圆的，里面不自然地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它转了转眼珠，眯起眼睛讨好地笑着，然后一步一个梅花脚印地冲宁宁走过去。

宁宁则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生物，心里面隐埋的萌芽突然间就窜成了参天的大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立刻站了起来，然后跑向狐狸，在狐狸惊愕的眼神中，给了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不是，这个女人难道察觉出来我想吃她了？某只狐狸郁闷地想。

身体正接触着一个长得既水灵又好看的女孩子，而且对方还没有放开的架势，甚至还用脸在它耳朵的地方蹭了蹭，这些都让狐狸很害羞，它已经修炼了一千年，已经可以化成人形，心中也已复苏了有关人类的情感，它不想还好，一想直接像要蒸发掉一样热，便决定原地宕机，灵魂已被剥离了狐生。

半晌，女孩终于松开了它，它看见她眼里流露的奇异之光，有些瑟瑟发抖，它现在开始觉得那个女孩是想吃它了，怎么办？爪子已经麻了，晕乎乎的，好像也跑不了多远。

“你好，我叫宁宁。”女孩害羞而友好地向它自我介绍。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我们是一见钟情！”女孩接着说，她的脸也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映出了狐狸身上的毛发颜色。

朋友？一见钟情？这些已经，超越了一只狐狸所能理解的全部。

它呆呆地点头，竟然显得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在蒸笼镇悬崖边上，李不徇一队正在焦头烂额地寻找有关姆佐神的线索，他们得到的信息就是，姆佐神应该会在半月后降临神结地，用实际行动带来一切有关苍生和战争的情报，届时，离神最近的地脉会被贯通，代表世人的鲜血会注满地下的废墟，而她是救世主还是恶魔，到那时，一切都会被揭晓。

李豫轻咳了一下，眼底缠绕着深不见底的迷茫，他有着一双极亮的眼睛，像是碎了这满天的星辰，盈满了整个宇宙的光。他斜靠着树干，轻抚竹笛，带着略有些漂浮的口吻说：“我现在能确定的是，这墨羊是某种仪式的祭坛。”

此语一出，除了李不徇，众将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祭坛吗？那么用处就是开启地脉吗？”众将士彼此窃窃私语。

而李不徇的样子看上去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他紧抿着嘴唇，沉默着用脚将那处已被寻找到的墨羊痕迹用沙土重新掩埋好。

“要变天了啊，而且是剧变。”李不徇说罢，将手中的佩刀蓦地握紧了。

天上的白云仍旧在无知地游移，不知世，便不会有烦恼，在这个世道，大抵都是如此的。

此时，距离地脉祭祀仪式，仅剩十四天。

当宁宁将狐狸带回家的时候，狐狸望着那个敞开门的院子，心下一惊，待明白过来，便蓦地流淌过一丝愧疚——这对它这只坏狐狸来说可是极其罕见的。它的眼神很好，看着那装潢便立刻认出了这是它当初偷吃的那家，嗯，怎么说呢，鸡的味道还算可以，但是是万万比不上它的新朋友的价值的，就在它开始冒冷汗，想着要不要坦白从宽的时候，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炖鸡像是幽灵一般被端在了它的面前。

它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眼神逐渐迷离，最后直接毫无人性地咬向那只炖鸡，尖锐的牙齿利落地撕扯着鸡肉，吃相倒还算优雅。宁宁蹲在一旁看着它，竟然有些心花怒放，“吃吧，吃吧，你肯定饿坏了，小红。”她温柔地轻抚着它的毛发，轻声呢喃。

小红？小红是谁？狐狸突然警惕地一顿。

“啊，对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叫小红，我没有问你的名字，觉得你很像叫小红才……”宁宁急忙摆手解释，这让她的额上沁出了点点的汗珠。

原来是这样，狐狸吐出骨头，认真而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发现它自己其实什么都不记得，好像自从有了意识以来，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小红，你怎么了？啊，抱歉，我又这样……”宁宁的脸唰的一下变红了，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狐狸的脸就蹭了上来，整个像一只毛茸茸的宠物，它友好且认真地望着她，像是在完成某种契约仪式。

“小红，那你就叫小红啦！”宁宁兴奋地抚摸着它的毛发，拥抱着这只浑身火红的小伙伴。而狐狸也很开心，它用头蹭着宁宁的水罗裙，对这个称号表示认可。

嗯嗯，不错不错，我叫小红，高级的人类名字，这让狐狸心里甚至有些小骄傲。

女孩和狐狸在狭窄的小木屋里庆祝着相遇，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轮廓涂抹的亮晶晶的，在这边的红狐似火般燃烧，那边的着一身水色罗裙的女孩又像溪水般清凉，屋内的每件家具都不敢大声呼吸，均在小心地守护着这份美好。

但是，宁宁的母亲敢。

后来，山间夜晚寒心的凉风吹不灭狐狸的眼泪，它望向头顶的那片闪烁着的星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是咬死了鸡吗？不，显然她们并不知道那是它咬死的。它终究没想明白，为什么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后，它就被赶到了门外。宁宁当时还对它有些抱歉地说：“小红，晚上你就去门外帮我们看门吧，娘害怕你。”

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没有尊严，小红站起身，决定自己要努力在别处寻找到一处根据地，明天早上再过来这里。

它踏着如水的月色，如一阵风般跳到了一棵树上，登上枝头，向下望去，这一片繁星之下，一排房屋鳞次栉比，仿佛是孵化这乡人美梦的摇篮，它就这样走着，在不经意间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愈来愈强烈，那味道香醇诱人，似是至阳之人气息的渗漏，小红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它早已饿的不行，而在这时出现的血液，将无疑是最丰厚的慰藉餐。

小红脚下生风，以极度迅捷的速度飞奔到了鲜血的所在地，它红着眼睛，利爪出鞘，无暇理会周围的风沙是怎样的掠过它火红的毛发，它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半蹲着的人影。

李不徇望着因沾上自己的血液而变得通红冒烟的墨羊，正若有所思，在听见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后，便无奈地用嘴撕下一大块衣服的布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他拄刀而立，露出半个精壮的胸膛，逆着风望向那突然出现的火红的千年狐妖，这狐妖面目极为狰狞，甚至于显得有些像厉鬼，它眼眶里的贪婪也不遮掩，像两道光般直直地刺向他，不徇知道，这狐妖是年轻着的，许是血月的召唤与地脉的干扰才让它意识紊乱，以至于伤人，不过，妖的特性本就是难缠，一切倒也说不太准。

他缓缓拔刀出鞘，刀的锋芒潋滟着跳跃，而后直指向那躁动着的红狐。

天边的月亮似因吮吸了不徇的血而兴奋，又炽热了一轮。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来咯，我好勤快，完啦，脑子空空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