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预言姆佐神降临的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天色尚暖，微风轻轻鼓动着树枝，扬起一圈圈细碎的尘土，万里无云，世界谧静的只有在地平线下的太阳仍旧在温吞着前行。

狐狸醒来时惊愕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破旧的木屋中，木屋的天花板很矮，倾斜着几乎快挨到他的鼻尖上了，在他周围，用泥巴糊成的墙壁正散发着点点芬芳，屋子里的光线有些不明朗，只有几缕纤长的阳光透过窗子打在角落里，屋子的占地面积不大，只容纳了一张由木板搭成的简易小床，还有几盏陶制的药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狐狸不自觉地将眸子眯了起来，使劲地嗅了嗅，随后将幽幽的目光定位到了木屋外的李不徇身上。此时，一夜未眠的李不徇正一脸疲惫地靠在树干上，他的玄色护卫衣上早已被风打的沾满了尘土，可是他神色寡淡，紧闭着双眸，徒留脸上的伤口在狰狞地叫嚣着。

狐狸虽然已经化作了人形，但是大脑还未发育完全，他显然抵抗不住李不徇的血液对他的吸引力，于是他纵身一跃翻出了窗外，一溜烟地跑到了李不徇的面前。

李不徇当时正在闭目养神，意识处在半明半暗之间，他的脑子中充斥着“姆佐神”和祭祀的相关，他觉得自己正被裹挟着推入历史的长河里，被迫目睹着一具具尸体的诞生，而无法作出改变，他对此深感无力。正想的认真，突然间感受到有细细麻麻带倒刺的东西在他的脸上磨擦着，那刺尖锐且撩人，让他身上一阵阵的发痒，他紧皱起眉头，恍惚间抬眼，便看到一张下巴很尖的人脸正怼在他的面前。

不，那还并不能被称之为人脸，因为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文明，而面前这个眯着眼睛舔舐着他伤口残血的东西显然不能被称之为“人”。李不徇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狐狸正保持着野生的装束——他是白花花的一片，甚至连最关键的部位都没用树叶之类的东西遮盖住。

李不徇突然间有些懊恼自己因为一夜未眠而变得感官迟钝，没有及时发现这个东西要粘上来而将他躲开。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不由得思索着为什么这家伙走路没有声音。

狐狸保持着虚跨在他身上的姿势，双手拄在他身侧的地面上，仿佛很享受般地半阖着双眸，用柔软的舌头暧昧地舔着不徇的脸。

在干燥的烈日的照射下，空气中弥漫着大地燃烧的气息，不徇出汗的后背紧紧地贴着树，尽量与狐狸的身体保持着距离。

眼见着狐狸还在没完没了的不打算离开，李不徇先沉不住气了，他在一念之间一把子将狐狸推倒，然后自己满身是汗地站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他的汗被沾上了尘土，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狈。

他的耳朵甚至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起来，不徇藏好心中的慌乱，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礼貌，不杀狐狸，是的他不杀。

狐狸却在即将摔倒在地上的时敏捷地翻了起来，一双丹凤眼紧盯着李不徇的背影。李不徇一点也不想看见狐狸，他甩了甩自己沾满风沙的衣服，边走边嫌弃地擦着脸。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甩的掉狐狸了，可谁知道狐狸却厚颜无耻地追了上来，弹跳间一个箭步超过了他，然后上来就是一个大熊抱，力气之大直接从前面将李不徇扑倒了。

李不徇只觉得霎时间两眼一黑，然后后背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那只狐狸得逞后就自顾自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处，陶醉地细细嗅着。

“不是，你是不是有点烦人了。”李不徇哑着嗓子说，他用胳膊肘拄着地，闭着眼睛，任由一片绯红在他的脸上蔓延。他最后还是没想明白这个狐狸到底为什么走路没有声音！

狐狸不理，仍是虚跨在他身上，俯下上身继而将鼻子抵在李不徇衣服上沾了血液的地方，有些贪婪的嗅着。

“你能不能穿衣服啊，你是不是变态啊。”李不徇忍不住咆哮出口。

狐狸听了这话后，动作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将骨节分明的芊指抚上李不徇的领子，眨眼间就把李不徇的衣服夺了下来。

李不徇瞬间又羞又恼，额上的青筋猛然暴起，他拼命地拽着自己的衣服，甚至可以说是压上了自己土匪当家的自尊了。可是妖魔化的狐狸的力量实在不是他能比得过的，在他的衣服被夺走后，他甚至在干旱的大地上感觉到了阴冷。

不徇强压起心中的愤怒，面上尽量表现的无比平静，他将结实的双臂环绕着挡在胸前，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把脸埋在他的长衣里使劲地嗅过后，满足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不徇觉得，也许有些东西变成了人，也不过是有着人的壳子，脑子那块，还是不行。

不徇继而安慰自己，至少这狐狸不会再这么明晃晃的了。

在李豫提着一个竹编的笼子来到李不徇搭建的小木屋的时候，他蓦然发现自己的大哥正光着上身拄着佩刀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脸煎熬的样子。李豫凑近了点，发现了在木屋旁边还有一只正忘我地舔衣服的狐妖。

那狐妖的神经机灵的紧，在嗅到陌生人的气息后，刹那间便变成了红狐的样子，转身便想要逃跑。

电光火石之间，李豫轻轻吹响唇边的竹笛，只一瞬间，狐狸便如上次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看上去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李不徇听到声音，而后转过头看到了李豫，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其中甚至还蕴含着一丝可怜。李豫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而后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他向李不徇指了指手中提着的笼子。

“我们应该去祭祀了，先把它关进去吧。”李豫提议道。

李不徇点了点头，他大跨步走到狐狸晕倒的地方，将长衣嫌弃地拿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身上。那长衣上不仅沾着他脸上流的血，还沾着狐狸的口水，用手摸一下甚至还尚未干掉。

李不徇冷哼了一声说：“如果不是你用法器将这只半生的狐妖麻痹，我也是打算将他打残的。”

李豫垂下眸子，装作很哀伤的样子表示自己很信。

李不徇不理，转而看向远处的天空。已处午时，太阳早已经高高地悬在了空中，通体明亮炽热，看上去比倒像是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够了，蹲下身子将昏厥着的狐狸抱了起来，感受着它如丝绸般柔软的触感，李不徇竟然有些恍惚，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后，将它放进了竹笼里锁好。

宁宁一宿未眠，她在屋子里浑浑噩噩地待到了天亮，在最刺目的那缕阳光升腾起来后，她才蓦地感觉到了清醒。

宁宁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缓慢地站了起来，她看到屋内的墨羊祭台上落了一层浮灰，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流动着。她本以为自己会非常的绝望，但其实并没有，她只是悲伤，悲伤到麻木深处，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冷来。昨晚有一个念头流淌进了她的心里，她想要好好地告别自己曾经生活中的一切。

她走向自己的小床，用手从头抚摸到尾，努力地感受着这里每块木板的纹路，触碰着每张布什的温度。她用心地记忆着脚下这块不大的地方，从地板的形状到天花板的高度，似是透过记忆的薄雾呼吸到了属于曾经的空气。但如今，那些本该习以为常的东西已经逐渐变得遥不可及。

她垂下双眸，继而将目光转向角落处的一个盘子，那是小红初来他们家时所使用的食盘，它用这个盘子吃过炖鸡，后来也一直喜欢的紧，并未换过。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个盘子，忽而觉得无比思念小红，思念它火红的毛发和机灵的样子。想到昨晚李不徇他们带走了小红，宁宁便整理好表情，坐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沉静的像是一尊雕塑。

李不徇和李豫终于踏着干裂的大地而来了，路上，他们故意走的很慢，好留给宁宁一些自己的时光。

看到他们出现后，宁宁先是向他们的身后张望了一下，在确定并没有小红的身影后，她瞬间无比慌乱，仿佛之前给自己建设的信念都霎时间崩塌了一般。

她带着颤抖地声音问：“小红呢？它，它不来看我吗？”

李不徇沉默着低下头，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佩刀，就在他打算实话实说那狐妖会来干扰祭祀的时候，李豫轻声道：“如果让它知道你死了，它会很难过的。”

宁宁眼眶中的泪终是没有甘心落下，她略微顺了顺气，似是想反驳，但最后还是释然地笑了。

她尽量以一个轻松的语气问道：“我会拯救世界的，对吗？”

李不徇道：“邪神入侵，生灵涂炭，生不逢时，你的死不会解决根本问题，但是……”

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坚毅，他定定地望着宁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会为我们争取到时间。”

在毁灭仍可被控制的时候，他要尝试一切去救赎。

他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他知道，他有罪，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会去赎罪的。

宁宁望着李不徇，然后又看向李豫，她的眸光清冽，嘴唇微动，像是在无声地托付着什么。

而后她向李不徇借了佩刀，仰头望向天空，在脑海中临摹着云朵的形状，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一声长叹后，女孩迸溅出的滚烫血液染红了墨羊的头骨，祭台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而后屋外突然乌云密布，霎时间竟大雨倾盆。

宁宁的尸体被抱进了屋里，李不徇庄严地将她和她的母亲摆放在一起，后将纯洁的水罗裙披在了她们身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似是怕惊扰了她们的清梦。

“看外面。”在一声巨响中，李豫紧皱着眉头指向外面的天空。

李不徇收好佩刀，抬头看向李豫手指的方向。只见氤氲的雾气中升腾着几缕极黑的浊气，那浊气漂浮着，隐约间勾勒出一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以极快的速度飘向了下山的方向。

那是毁灭的征兆，果然，一场恶战是无法被避免的。

在黑烟飘走后，笼罩着蒸笼镇的干旱也随之褪去，地脉开始变得润泽，水流重新潺潺，轻盈的雾气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小镇的上空。

李不徇和李豫回到小木屋时，却发现竹笼已经被咬碎，狐狸已经不见了。而后他们带着沉重的心情招呼着众将士回寨。在落日的曙光中，李不徇每走一步都无比内疚，他忘不了宁宁死前的那句话，像是诅咒，又像是陈述。

她说，你的刀上，将永远沾着我的血。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