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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楔子: 少年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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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很久,他都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中。

前路颠簸空旷,黑幕之下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等在前方,企图把他们吞没、嚼碎,将血肉抹在大地上。

呼吸之间,李不徇的意识逐渐朦胧,只剩下麻木的身体在机械地奔跑。

他仍然记得,在他尚且不谙世事,每日只烦恼于读书认字的时候,父亲曾将他单独叫出去过。他透过朦朦胧胧的记忆去搜寻那时候的事情,虽然有些不真切,但是那时的父亲的教导却像一股劲风,能够霎时间吹散他的迷茫。

隐约记起,于华丽的雕栏处,父亲背对着阳光,将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上去无比的落寞,一个身穿稞青色小褂的少年靠在他的腿边,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正眷恋地蹭着他的衣角,许是在换牙期,少年裸露着只剩一颗的门牙,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父亲:“爹,为什么我不要在有死人的地方待着呀。”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真,他极其地信任着父亲,在他的周围散发着一种毛茸茸的舒适的感觉,像是初晴之时被灿烂的阳光吻过的被子。

父亲的神态看上去略有些踟蹰,他的眼神先略过少年,铮铮地望着远方说:“因为有死人的地方就有鲜血,有鲜血的地方就有敌人。”

语毕,他又缓缓蹲下,长袖下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李不徇的身子,他继而颤抖着将自己的头和少年的头靠在一起,言行中竟带有一丝悲壮。

原来那时就已经有了征兆。

周围敲打着碧玉的流水声仍在浣浣地作响,温暖的阳光透过房檐,倏地倾斜向地面,圈住了一处有关于命运的笼。在如此秀美的景色中,唯有父亲的嗓子涩住了,他的胸骨中好似被扎入了尖刺,竟坚硬到令他难以启口。

“不徇,如果有一天父亲死了。”他索性说的直白。

李不徇的小小眉头紧皱着,他也尽量以同样严肃的表情回应着父亲。

“那豫儿和阿苏就交给你照顾了。”父亲扯了扯嘴角,勉强地勾勒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李不徇的眸子中闪烁着泪光,他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却被淹没在父亲那宽阔的怀里。

父亲将他紧紧抱紧,而后将一张写有名字的信件递给他,他的耳边响起父亲略有些苦涩的嗓音:“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就去找这个人。”

去找这个人。

就像是托孤一样。

李不徇被拥抱着,感觉到鼻腔中蓦地出现了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窒息感,穿越时空而来,叫嚣着,好似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剥削掉他的一些东西。

前路,像裹在雾里的绞带,正抻紧了布条,等他探头。

李不徇不愿再想,他下意识的带着他们跑走后,浑身上下都泛着鸡皮疙瘩,他先是觉得麻木,而后是巨大的愤怒,那愤怒感强烈的几乎要把他燃尽。

父亲死了,父亲被仇杀了,父亲甚至死无全尸,而他现在,需要带着他们远远地离开那里,这是他和父亲的约定。倏然间,耳边又响起了父亲曾嘱咐给他的那句话,那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父亲死了,就去找这个人。”

去找这个人。

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

他敛下扑有尘灰的眸子,望着自己牵着阿苏和李豫的手,麻木又重新感染进他的心里,他此时可以获得片刻的平静。

被牵着的二人虽然被李不徇的情绪所感染,却仍是懵着的。他们用手紧紧地拽着李不徇,亦步亦趋间颤抖的像是筛子。

阿苏的裙摆已经沾满了混沌的沙子,她的每一步看上去都是无比的艰难,纵浑身泥泞,她仍是忍住了哭泣,跟在李不徇的身后奋力地跋涉着。一旁的李豫走的虽然吃力,但是也在努力的跟紧,他的一张小脸紧绷着,在走路的时候轻阖着双眼,头随着步伐而晃动着,苍白到透明的皮肤此时正泛着灰青色。

望着这茫茫大漠,李不徇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纸上的那个人,而后将自己的家人托付过去,如果幸运的话,甚至可以再起一番事业。父母的尸骨尚未寒凉,甚至无法入土为安,此大仇若是不得以报,他李不徇就是无脸去黄泉间见双亲!

他想到这里,生生地忍住了想回头的冲动,听着耳畔掠过的风的呼号声,他不由得忍住了眼泪,加快了脚步。

身侧传来的一阵噗通声突然敲醒了他的麻木,阿苏感受到这声响后停住不动,任风将她的脸涂污。几秒间,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蓦地撒开了拉着李不徇的手,而后跑到摔倒的人那里,捧起李豫的脸,泪凝住了,徒留哽咽回荡。

“怎么了?”李不徇问,这一开口,可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那声音干涩尖锐,倒像是枯朽之人临终前的哀鸣。

在荒漠半明半暗的月光的照射下,李不徇发现他们已然踱到了林深处,在这一带,干枯的树枝和蒂深的杂草盘根错节,据守在每一处的阴影里。老成的足夫在这里稍一不留神都会被绊倒,更何况尚且年少的李豫。

他转过了身,示意阿苏让开些,自己则走上前去查看。摇曳的树影下,李豫的脸上有些虚幻的斑驳,猩红的血滴星星点点地缀在惨白的脸上,他的发丝散乱着,眼底竟无一丝曙光。

“他,流血了。”李不徇感受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的振动时,才意识到那声音竟来自自己。

“阿豫……”阿苏被吓得愣在了当场,竟连哭都忘记了。

李不徇只觉得脑子里顿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霎时间发出霹雳的声音,让他几欲哭出来。他紧咬着下唇,仰着头望向天上那轮惨白的月亮,努力地把自己即将崩溃的泪水生生地忍回去。

再低下头查看李豫的伤口时,不徇发现他的手指末端上有一些细小的淤青,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他忙将弟弟的手捂在怀里,心口处则是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还未待再查看其他地方的伤口,一阵阴风猛然吹来,身边那片本就将枯的枝条吱嘎地摇了起来,在地上扫过一群狰狞的树影,恍惚间,耳边刮起一阵飓风,风声起,夹杂着他听不懂的含糊怪语。

那怪语几欲咆哮,伴有马蹄声簌簌,交响之间,竟像是从阴间放出来的厉鬼尖号一样。

李不徇闭上了干涩的双眼,只觉得泪也将干,人也将枯。他的唇颤抖着,跌跌撞撞地将李豫抱起来的同时,脑海中又默念了几次那个名字。

李舜,李舜。

只要朝着东方一直走,直到看见一个青瓦小屋就好了。

走着走着,身后的声音已渐渐迷失在风沙里,李不徇不敢放松,提着一口气,一路狂奔。走到后面,连阿苏也开始体力不支,李不徇就将她背在身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13岁的少年郎怀里抱着弟弟,背上背着姐姐,迈着沉重的脚步疲于奔命时,他的稚气被风沙一点点腐蚀掉,直露出血淋淋的真皮来,痛的他紧咬牙关。在沿途的每一步脚印的坑洼里,他都抖擞下了仇恨的种子,火星盈盈,只待东风起,便欲燃掉一整个大漠。

却说那倒霉接连而至,不一会,天空便乌云密布,俄顷间便下起了暴雨,直浇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的仇恨是不灭火,可是他很想哭。

他想他以前的生活,想他的爹娘。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他大概会变成厉鬼吧。

厉鬼吗?好像也不错……

迷离间,眼皮突然变得好沉,就这样被淹没,这样,去和爹娘见面……

他仿佛望见父亲和母亲站在他的身前,正轻轻地向他挥手告别。

再见,不徇。

不要。

他不甘啊。

但是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身子周围烫烫的,喉咙中翻涌出血味,在翻了个身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巨大的悲伤瞬间将他涸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石头上,身边堆着一些看上去还新鲜的残剩果核,头顶是爬满藤蔓的山洞顶,再一转头,便是一尊菩萨像,旁边摆满了风干的残肴。

李不徇咽了咽口水,将视线收回,却发现李豫和阿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顿时一阵慌乱,一只手撑着沉重的身体就欲起身。

“哥。”一阵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看向声音所在的地方,竟是李豫,他手中拿着一个鸡腿,正小口地啃食着,阿苏站在他的身边,虽然脸上还是脏的,却是笑眼盈盈。

“阿徇,你醒啦。”阿苏轻声说。

李不徇点了点头,他在尚未看清自己是否已经死去之时,先行接受了此刻的抚慰。他长睫扑扇间,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身后的一抹火红。

那生物正蜷着身子,酣然入梦,喉咙里正有节奏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李不徇愕然,他挣扎着下地来,企图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却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直将他震的闷哼了一声,嘴角顿时流出殷红的鲜血,而那生物闻声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警惕的目光飘然落到他的身上。

那是一只狐狸,他看的很清楚。

毛发锃亮,形体优美,火红的毛发飘扬若燃烧着的火焰。

它的眼睛很清澈,甚至能映出他的样子。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惨白的面庞肮脏像流浪久的荒民。

狐狸的眸子眯了眯,而后信步向他的方向走来。

李不徇闭上了双眼,他实在无力避躲,只打心底希望这只狐狸能发发善心放过自己。

他想活下去。

狐狸靠过来时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上升,而后又倏地消散开。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还有一块石头,石头已经被盘玩的很有光泽了,边角圆润,一看就是被主人好好珍视过的。

而这些来自这只狐狸,它漫不经心地将东西放到李不徇身边后,又离得远远的了,尽管它一直盯着那块石头,看上去有些舍不得。

李不徇抚摸着那块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晶莹的石头,感觉到割裂的人生又被渐渐拼凑起来了,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热爱于小巧东西的少年,如今却将自己的稚气封印,被迫将自己抻长,好能穿进大人的衣服里。

他的鼻子一酸,紧绷着的那根弦被熔断了,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那哭声压抑且委屈,像被困于笼中的野兽发出的呜咽。

此势既出,便不能已,阿苏和李豫也放声大哭起来,口里还喊些“阿爹”“阿娘”之类,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狐狸眯着眼睛舔了舔爪子,随后伸长了指甲,插起一个小果,瞄准李不徇大张着的口就是一甩。李不徇顿时感到喉咙一噎,而后甜蜜的汁水爆开,他细细地品味着,竟停住了哭泣。

阿苏和李豫也渐渐哭的没有了力气,转而吃起手上的鸡肉来。待吃饱喝足后,众人皆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李不徇紧挨着瞌睡的狐狸坐了下来,他先是告诉了阿苏和李豫爹娘被害的事情,而后紧接着说出了目前的现状,说到今后的打算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我们以后只能逃亡了吗?”阿苏脸色惨白地说。

“不,我们要造反。”李不徇平静地说。

李豫正在揉昨天为了退烧而捏淤的指尖,闻言,眸光凛冽了些。

“造反?就凭我们吗?”阿苏悲哀地翁声道。

“不,我们要靠这个人。”李不徇从怀里摸出那张沾满风沙的信件,他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像是在抚摸一段轻柔的回忆。

将褶皱抚平后,他缓缓地开口:“李舜,我们的叔叔。”

李豫的眼神几不可查地亮了亮。

他又接着说:“目前,是个土匪。”

李豫几乎一口血喷了出来,这种人,真的能靠谱吗?要不是年龄太小,他真想代替自己的傻哥哥亲口去和爹谈判。

不要让我们从零开始好吗?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不徇又将信件小心地收好,为了压下心中的惴惴不安,他又转头去看身边的狐狸。

狐狸此时正潇洒地蜷在一旁,它长得好生养眼,李不徇望着望着,竟鬼使神差地将手轻轻地放在它的身上,他有些紧张,以至于指尖上的血污还没来的及擦掉。狐狸感受到李不徇的手,只是慵懒地抬眸确认了一下,并未躲开。

得到它的示好后,李不徇觉得心中漾满了暖意,他将纤长的手指埋进它的毛发间,顿感一阵酥麻传到全身,指尖触摸到它薄如蝉翼的呼吸时,他觉得自己也透过了气来。

他将手收回,目光还在沉沉地望着面前的狐狸。

他明白了,他依然是他自己。

初阳已上,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好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提刀驻足,在离开前再次回望山洞里那抹火红的身影,不由得泛起一阵恻隐。

这一别,便是画上了一道过去与未来的分割线,此去无音,风云将翻涌,天下易变,别后再无温柔。

就当他已经死在了这个山洞里吧,死在如梦如幻的红绯里,死在这尚不浑浊的清晨里。

想至此,他索性用刀在地上翻出一个坑来,而后摸出狐狸赠予他的那块石头,石面莹莹润润的,摸上去很光滑。

他用干裂的唇感受着石头的温柔,而后将它放了进去,埋好土后,他又找了块木板,插在了上面。

这是少年李不徇之墓。

还是无字墓呢。

就着如刺的阳光,他在心里好笑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啦,最近没什么事了,可以稳定更新啦(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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