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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谅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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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玹婉晨起更衣,她绑带时,左臂的伤处痛得厉害。这才想起晨起时,浑身体虚无力,揭开包扎伤处的布,才发现已经化脓了,她身体内常年蛰伏着天罡之气,炙热爆裂,受伤也后知后觉才发现浑身烧了起来。军中没有婢女伺候多有不便,她也不想声张,自己去找太医,路遇孟元帅,她心中有事便牵起话头入帐中一叙,伤便又耽搁了。

孟宁让出首座,继续说道:“殿下,兵者诡道也,仁人之志,多托于太平之世。”

秦玹婉坐下笑道:“我自知有不羁荒唐的名,但闻前人之言,不怕见笑于大方。昔听闻,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元帅又以为如何?我出此言,意在忠心奉上,恐他人猜忌耻笑先与元帅一语。只是此话并非空虚大言,观今日之天下,实应效仿。天下非止四国,又临近田荀二家,以一敌三尚可为,以三易五,以五易……”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

正当二人谈话之时,有小将进来通传令旨,神色紧张,秦玹婉见状便先告辞了。孟宁感叹,他想起夫人战前与他抱怨他家的田地卖到了他家的佃户手中,如此尊卑倒置,世所罕见。如今却想见容冶公主虽行事狂乱不禁了些,到底还是承教之人。他儒将出身,居高位,握重权,恰恰因为他不曾偏私,秦玹婉那一番话他确实是听进去了,临近田荀之境,自然是怕这两国生出唇亡齿寒的心思,只是尚不知上方的心意,他打算先派人试探皇后的口风,再作决定。但他还是不免有所感慨,仁心义举也不过是得失谋算下的遮羞布,仁义之法和奇诡之策都只是博弈而已。听完令旨,他慢慢从帐中走出去,花白的胡须被风扬起来,久在军中周身却一点杀戮气也没有。

他看着军士点起炊火,想着令旨中的内容,坐在地上和士卒一起吃了起来。

秦玹妍三日前被派去接应粮草时还不满母后的决定,她不成想母后竟将头功的机会给了秦玹婉而没给她。所以当遇到突袭兵败如山的时候,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斩杀近前的几个敌人,扬起鞭子拼命地逃。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宫中偶尔有打死或病死的宫人,他们命如草芥,她见了也没什么反应。如今明晃晃的刀刃都是奔着她而来,她慌了手脚都不住地抖,和秦玹婉那日将劈下来的剑一样,她终于懂得在这里没有身份高低,没有血统贵贱。一踏入营地,她就从马背上摔下来,原来鞭子已经将马活活抽死了。

母亲来看她的时候,她仍裹着毯子发抖,她怕母亲训她办事不利,甚至责罚于她,但她更怕是此生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于是她伏在母亲膝上哭得惨烈。而皇后却并没有责骂她的心思,她虽不习惯做个慈母,但此时此刻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手只轻搭在女儿脊背上,口中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后,他们的头从脖子上飞出去了好远,我怕……怕他们会化作厉鬼来找我,我怕我再也见不到您了。”秦玹妍语无伦次,她哭声渐止,身体却蜷了起来,她说:“冷,好冷。”

“让太医进来看看伤着没?”

“不,儿臣不想见他们……”秦玹妍抽噎着。

“那娘亲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的母后生了疯病,一直不喜欢我,只因我是不能继承国家的女儿。他们既然不想见到我,我就和朋友逃了出去,逃到南楚以南的荆棘之地。那里穷山恶水,蛮荒残忍,部族之间常以肉搏,生啖人肉的事,我和友人亲眼见过。那个时候,我们震惊坏了,发了疯一样逃出去,跑到再也站不起来。后来因为国难,我回到京城,挥刀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我害怕我变得和那些野蛮人一样。坊间都传我第一次出征时英姿飒爽,那都是假的,实际上我回房后吐了好久,一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我就明白了,这是我们这样的肉食者走的必经之路……”

帐外人声马声嘈杂,一声不起眼的瓷瓶碎裂声,并不能破坏帐内的和谐画面。

秦玹婉没想来惹自己不痛快,她只是见太医在帐前,从缝隙里看见听见了。她这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原来秦玹毅和秦玹妍在母亲心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没有伤不知痛的只有一个人。她血气涌上来,自然也不顾身上的伤,昏昏之下更想痛饮,但一个人喝喝得那叫闷酒,便换上男装,去军帐中与几个今日得闲的裨将饮酒作乐。

在军中本就憋闷,又喝了不少酒,自然需要歌舞来助兴。虽然有着“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的说法,还是有人有门道送歌姬进来唱曲。

皇后不喜声乐,只有要摆一摆皇家排场的时候,宫里的乐班才有活干,又不许宗族蓄养伎子,朝臣自然投其所好不敢大摆歌舞。秦玹婉没有回宫之前,每每有空常行于风月场,正是这样遇见的顾安。她是个好歌舞声乐的人,本也没强要她学,毕竟她有公侯王孙这样的血统,天资加之喜爱,歌舞行中当有她的名号。回来这几个月,一茬又一茬的事撞上来,她没有空闲,现在喝得这样高兴,便教人家唱了起来。她越听心中越舒畅,来了兴致,道:“你们唱的曲子都旧了,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可不行。可听过,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秦玹婉没有顾忌,便唱了两句,她本是女人,哑着嗓子难装,这敞开嗓子一唱还真有点韵味。

男人们笑了起来,这正是京城时兴的艳曲,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吆歌女来唱,那歌女被他们哄得红了脸,正要开嗓,被一声不阴不阳的斥责吓得魂飞魄散。

徐常侍喝道:“混账东西,军中招伎是不要命了吗!”

周围的裨将们酒一下子吓醒了,赶紧跪下认罪,只有秦玹婉还在笑,还没有醒。母亲对着自己的表情总是这样难看,她觉得真有意思。

“都出去领二十军法。”皇后发完话,走到秦玹婉面前,一把将她从塌上拽到地下跪着。裨将们不知这个比女人长得还漂亮的都尉怎么触怒了皇后,但也不敢置喙纷纷溜了出去。徐常侍将帐子封好,站在帐外驱散军士,不许人窥探。

皇后一撩战袍坐在秦玹婉面前,愤怒无法抑制地显现在脸上,她说:“你方才唱了什么?”

秦玹婉笑道:“母后也喜欢听儿臣唱,好,儿臣为您再唱一回。不信巫山女……”

“啪!”

一句刚唱完,秦玹婉左面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虽然没用内力,但也足够疼了,她下意识用内力去挡,却被两股气脉死死封住穴道。皇后出手的速度很快,话却说得慢,她一字一顿:“你再扛试试,继续唱。”

秦玹婉笑不出了,酒终于醒了。她试着用内力去冲,却无功而返,右脸没有挨打也涨红起来,她气得发狠,想要站起来,又被一脚踢在膝盖上。

“继续唱!”严厉的眸子逼视下来。

秦玹婉无处宣泄的怨怒憋在心中,声音里有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不信洛川神……”

又是一记耳光,让她轻微耳鸣的力道扇在右面上,双颊红得匀称。

此后便是一句一记巴掌,扇得她不知是酒醉还是伤重,只觉得眼前发黑跪都跪不住,便干脆闭上眼,气势也弱了下去,只是念,将一首艳词念得毫无味道、粉面,朱唇,体香只是蓬头垢面。长钗,小袜,娇言,源于一具毫无生气的肉块堆起来的鬼魅。这首曲子一唱三叹或是水磨腔调她都听过,从不觉得是这样漫长,终于唱到了最后一句,“不见正横陈。”

秦玹婉在黑暗中等着这巴掌,头是这样的重,重得想要她跌在地上。

“如果再让本宫听见你听这样的淫词艳曲,就不是一句一巴掌的事,听清没有,回话!”

秦玹婉想象不出母后现在的表情,也不懂答话的意义,明明她没有权利选择其他答案,可母亲还是要她说。于是木然答道:“儿臣遵旨。”

说这话的时候,她膝盖发僵,双臂发僵,嘴上发僵,脸上麻麻地痛,好似也僵了。终究没落下的一巴掌一直悬在她面前,她不知皇后早已离开,所以她还在等。

秦暮雪将手掩在袖子里,手心和手背上的痛渐渐缓和,她坐在大堂一言不发,徐常侍见状带着侍从退了出去,二人已是多年的主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上次在朝判二女儿杖责已然后悔,发过誓不再打她。上次秦暮雪放过了她,也算放过了自己。可她今日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她也不知厌恶的是那首轻浮的歌词,让同为女儿身的她受到了侮辱。还是单单看秦玹婉的那么一张脸,就像被迫直视那段不堪的过往。这让她有如窒息一般,痛苦却无能为力。

兀自坐到深夜,期间秦玹妍来请过两次安,她也不见。她只在堂上徘徊,陪伴的只有一盏孤灯如豆。偌大堂芜陷在昏黄里,物影连成一片,什么都辨不清。

秦暮雪不知该和这两个女儿说什么呢,她们都不像她,她叹息着,隐隐中成了绝望。尤其是二女儿,那下流又卑劣的手段,还有那无耻又轻浮的态度,都让她厌恶至极。她不知自己强撑到今天是为了什么,女主天下的苦她吃够了,她想女子只作男子的附庸便也算有些道理,她所打破的秩序,她想要的证明,如今看来,都像是一场笑话。她不由得想当年听父母的话乖乖嫁人就好了,管它今日又是谁家之天下?

想起婚姻,她招人进来问:“秦玹婉怎么样了?”

“太医去看过了,已经醒了过来。”小太监答道。

“怎么,她又昏了吗?”秦暮雪眉头一蹙,不威自怒:“怎么太医也不来禀报。”

小太监本想回,徐常侍吩咐过您身体不适不易打扰,话却噎在了嗓子里,只是低着头。

“罢了,你们不必跟着,本宫去看看她。”

秦暮雪虽想那几巴掌应该还不至于,还是心事重重地走到屋前。她见里面灯火都熄了,屏退了护卫,推门只身进去。她本可以让秦玹婉更衣起身见驾,可她实在不想和这个女儿直接接触,总是冲突不断,她其实也烦,只看着女儿宁静的睡颜就好了。于是她收敛气息,借助着月光走了进去。

秦玹婉脸上只留了一点浮肿,没有多少影响,秦暮雪的心略宽了宽。秦玹婉和她父亲长得倒真是像,她不应该姓秦,倒应该姓慕容,她的五官都是慕容家的特点,美得张扬跋扈,让人一见倾心。秦暮雪想起第一次见慕容谨慕容卿兄弟,那一眼真是惊为天人。

“娘……”

平凉城难得这么安静,这一声猝不及防的呓语吓到了秦暮雪。秦暮雪害怕再听到写些什么,或许是女儿的抱怨,或许是对自己的控诉,于是转身就要走。但那一声似长叹调子虽拖得很长,却没有下文。秦暮雪又站住了脚,再度转过身来,静静就这么看着女儿。

过了很久,才又有一声:“别走……”

秦暮雪愣住了。

她想秦玹婉也许是装睡,以秦玹婉的武功怎么会察觉不到有人上前,这一切都只是演戏给她看。但是她随即摇了摇头,秦玹婉是如此骄傲的人,尤其在自己面前,认输认错都像是要取她命一般。

不知站了有多久,秦暮雪终究还是走了。

她把秦玹婉丢给寒夜是有所亏欠,且是无法弥补的亏欠。也许只能托于岁月,才能帮女儿弥合。她自己也清楚,说做了君王就没办法做妻子或母亲,只是自私的谎言罢了。她根本不用自己带孩子,她不想留秦玹婉在身边,只是因为她每次看见秦玹婉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伤痛来。秦玹婉离她越远越好。好像只要看不见,一切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她明白自己的自私与懦弱,她更怕旧事翻起,动摇她的权势,甚至摧毁她的臣民,一视同仁的战火将在她生长的土地上,吞噬她所爱的一切。

所以她要让秦玹婉彻底死心,不论是对权势的也好,还是对自己……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有绝望的,对吧?

她希望秦玹婉能治理一方封地,和平安乐就足够了,远离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和朝中这些阴谋诡计,冗杂烂事。既然秦玹妍无能,她知道秦玹毅日后能护她周全,凭着秦玹毅对她的关爱亏欠,而秦玹妍终究闹不出大动静。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这就是她的计,不容商量也不容人拒绝。

不被人理解,孑然一身便是她的宿命。她抖了抖身上披着的月光,回首望着空中一盏冰轮,今夜一颗星星也没有,正是月色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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