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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旺交待阿難早點休息，自己到樓下卻不走，又在街道上踱步，來來回回幾十遍，就是不見阿難的房間熄燈。
她一定是掛念媽媽。還有未知生死的爸爸。
地上一粒碎石子，被火旺一雙腳輪換著踢來踢去，忽然聽到樓上推窗的聲音，他一溜煙躲到門廊下。
是阿難趴到窗台上曬月光，她從小就有這個習慣，睡不著的時候就這樣趴去窗邊，趁著夜晚天朗氣清，風微微有些涼，瞇著眼曬一會兒，渾身變得軟綿綿。
今天這招不奏效了。明明夜風將新鮮空氣灌進屋內，還是覺得透不過氣。
“睡不著咩？” 火旺鑽了個腦袋出來望。
“都猜到你沒走啦！”
“我看書上說，如果睡不著，你就躺到床上，平直躺好，然後閉上眼，使勁向上翻白眼，好使勁地翻，不出幾秒你就會好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癡線咩！你看書？你不是從來不看書，最憎看書咩？”
“雜誌書啊，客人落在店鋪的，閒來無事就翻哈嘍！”
“真的！我冇騙你啊！書上就是這樣說的，說是哪些部隊用來訓練軍人入睡的，讓他們乜環境都可以好快睡得著。你試哈啦！”
“怎麼翻啊？你翻給我看看！”
火旺跳起來，一邊跳一邊仰頭翻動一雙眼睛，做出誇張模樣給阿難看。
“就這樣翻啦！看到沒啊！我再翻多次給你看！”
“哎呀！我對眼好痛！我一定是翻得太大力了！”
阿難捧著肚子笑，話都說不清。
“好夜了，你早點休息啦！學我剛剛那樣，躺下去試哈。”
“知啦！你返去啦！明早還要開鋪。”
“嗯。明天我去開鋪就行了，你睡遲些不怕的。”
“阿難！” 火旺又回頭喊：“等方姨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幫我告訴她，我也很掛念她，我爸媽都一樣。”
不知媽媽是否聽到火旺講的話，關了床躺到床上之後，熄了的檯燈一閃一閃的，又不似電路燒了。
“阿媽！是你返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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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叔金嬸勸說下，阿難和火旺一起，跟著二哥到南梔酒店拿支票。
“支票不緊要，最緊要是把恩怨斷了。你這趟去，就當和賀家一刀兩斷。你阿爸的事。。。別再指望他們了。”
南梔酒店在澳門開了三年，無人不知，全因它是整座島上最大的，也是客房賣得最貴的。說那些上流社會的富人家，最時興就是到南梔酒店飲餐下午茶，吃幾件蛋糕西餅，隔著圍欄在平台上吹吹海風。
除了上次缺考到酒店去救爸媽，這次還是阿難第二次進南梔。
路上二哥告訴倆人，南梔兩個字是取自賀老闆的名字，老闆名叫賀梔山，“南”是因為酒店坐落在海邊，直面南灣。
上次過來沒功夫留意，這次二哥邊走邊介紹，她才發現這酒店的確富麗堂皇，整個大堂光燦燦的。整棟樓從頂上空出一個圓形的洞，從一層大廳抬頭就能望見最頂上的玻璃屋頂，陽光灑下，在光亮潔淨的地磚上鋪滿點點碎光，真真漂亮。
“一陣上去之後，我會帶你們去見文笙少爺，他是大夫人的幺弟，很年輕，才剛二十二歲，上次來禮堂鞠躬那個就是他。你們別以為他一副娃娃臉長相就好說話，他為人好聰明，也很老練，我們好多為賀老闆打工了幾十年的老夥計都要看他臉色。這半年賀老闆身體不好，整個酒店的事務幾乎都是文笙少爺和二夫人定奪的。記住！二夫人脾氣不好，潑辣霸道是人人都知，但是這位文笙少爺也不好惹。”
再三提醒阿難：“你收哈自己的脾性啦！就當是為你爸媽考慮，等陣只需要應幾聲好，低低頭，六十幾萬的債就平了，你以後的人生都會輕鬆好多！”
誰知進到辦公室之後，二夫人也在，她帶著保鏢同下屬，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手裡夾著一支煙，才剛剛點上，一副看熱鬧模樣。
“這不是上次那位女仔？關家的幺女兒，我沒記錯吧？” 她打量著阿難，由頭看到腳，似乎沒一處令她高興。
“二夫人好記性！” 見阿難沒吱聲，火旺二哥替她答。
“這裡是支票，應該夠負擔你母親葬禮的費用了。至於你父親之前欠的債，這裡需要你簽個字，以後冇人會再追究，不需要還了。” 一位中年男人站在坐在辦公桌面前的年輕男人身後，遞過支票和幾張文件紙對阿難說。
阿難認得這兩個，是那天深夜來過靈堂的，年輕那個是文笙少爺。
她翻看那幾頁紙，原來是勞務關係終止的說明，爸爸生死未卜，酒店需要親人簽字表示終止對他的僱傭，以後他不再為酒店打工。
略思索過，阿難接過筆打算簽字，誰知二夫人突然起身喝令：“慢著！”
她朝阿難那邊伸手，下屬便將那幾頁紙從阿難手中抽走交了過去。她指甲血紅，用撚煙的手指夾著紙一張一張翻過，揮一下手扔去一邊，笑著同那年輕男人說：“文笙少爺，你年輕經驗少，讓我教教你。對付這種事情，手續一定要辦足，我們賀氏是大方免了債不需要他們還，但要提防有人不懷好意反過來頭來訛我們一筆！”
“二夫人！你這樣講是乜意思啊？提防誰不懷好意啊？” 火旺先出聲問。
哪裡管他。二夫人洋洋灑灑幾排字寫到一張白紙上，由下屬交給阿難，“簽這張啦！簽了就可以走了！就算是你媽媽為你一家積福，那筆債無需還了。”
火旺一把奪過來看，嘴裡對著讀：“從今日起，關泳不再為南梔酒店運貨員工，關泳及家人與酒店、賀氏不再有任何關聯，今後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向酒店或賀氏要求任何形勢的補償或賠償，以此簽字指印為證。”
二哥貼在一旁目光迅速掃過那幾行字，忙將火旺攔到身後，壓低聲音勸：“算啦！簽就簽！六十幾萬啊！”
“是嘍！簽啦！是為雙方都好！雖說我們賀氏是有錢，但也經不住人人都來訛一筆！對了，拿來！我要加幾句！你們簽了字之後，出去不准將這件事講給其他人聽，免得到時其他欠了賀氏錢的都來哭幾聲，求幾下，學你們一樣要求把欠債免去，那就麻煩嘍！” 二夫人一邊打量著自己的指甲，一邊笑說。
“你意思是我們訛你們了？” 阿難問。對二夫人並無尊稱。
二夫人有些惱怒，看見阿難臉上臉露兇狠，被她激得聲音都尖利了幾分。“我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麼簡單幾行字喊你簽你又諸多聲氣！心虛咩？有哪個敢打包票，你阿爸不是自己故意從碼頭上跳下去的？或者根本沒跳，就是不想還債逃走了，誰說得好？”
“那你意思是，我阿媽的死都是扮的？目的就是訛錢？”
阿難眼利如刀，恨之不得要將二夫人割開。
“文笙！” 二夫人轉向辦公桌，“你看看！這就是你同你家姐要幫的女仔！都說了這些人家不好纏！叫她簽個字而已，還捉我字眼！真係狼心狗肺！”
“你講乜啊？！你再講多次！” 火旺推開二哥直衝向前。
“夠了！” 那年輕男人終於開聲，嗓音很低卻很威嚴。
“霞姐！如果你不放心，就由我來簽個保證給你。一個普通人家而已，我還擔當得起。我擔保關家不會訛錢，之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都不會。怎樣？你需要嗎？”
二夫人冷笑兩聲，轉身將沙發上的手包拿起，裹緊披肩走了，經過阿難身旁與她對視一眼，眼球翻去側邊。
文笙少爺起身，彎腰拾起被二夫人扔到地毯上的那幾頁打印紙，兩根手指夾著遞給阿難，“關小姐，我知你不是有心鬧事的人，你父母都不是。你父母的事故，我很遺憾。這份說明，是酒店人事部需要留作存檔的，我們同你父親簽過僱傭合同，現在解除，都很應當。其他你不必憂慮，權當沒聽過好了。”
二哥推了火旺一把，火旺用手拉了兩下阿難的衣袖。阿難扯過那幾頁紙，她手裡還拿著剛才的筆，用牙咬掉筆蓋吐到地上，將紙墊在手心簽了名字，再塞回面前這位少爺胸口。
“關家佩”三個字簽得胡亂，字跡很難辨認，筆刃幾乎將整三頁紙鑿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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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頂樓下去酒店大堂，阿難始終不發一言。火旺一對眼睛看起來火氣也還未消，倒是一旁的二哥，不停扯動衣領往裡透些風進去，他剛剛被驚出一身冷汗。
“都不知道他們賀氏一家到底是乜人？那個二夫人嘴巴咁臭，吃的鹹魚多咩？” 火旺罵道。
“細聲點啦！” 二哥又跟著擔驚受怕，“被人聽到就麻煩啦！二夫人在酒店裡面耳目多得不得了！你們多少應該聽過啦，賀氏是撈乜起家的！你當心禍從口出啊！”
“乜啊？” 火旺愈發憤怒，“有背景就大曬啊！是非黑白都不分啊？！話阿難一家訛錢？債是他們主動要免的！我現在想想，莫非是他們心虛？他們知道要對關伯父墮海的事負責任，就倒打一把！”
電梯即將到達，二哥比手勢叮囑火旺閉嘴。門一打開，竟見到二夫人被幾位闊太太圍著，正站在酒店大門口聊閒話。
阿難停下腳步，站在正對向門口的位置，死死盯住二夫人，二哥害怕她鬧事，勸著火旺一起將她拉走。
二夫人其實瞧見了，眼球又翻往側邊，“嘖”了一聲，嫌棄那三位年輕人污糟了酒店地方。
送走那幾位闊太太，二夫人等車來接，同自己的心腹，即是她的跟身保鏢講起剛剛樓上發生的事，一口氣嚥下難消。
“那個祝文笙！不是依仗著他家姐嫁進賀家，哪有這麼大權利，還想教我做事？！”
“你當年到底有沒有查錯？那文笙真不是阿姐的私生子？年齡差得咁多！整三十年！” 她煩惱上頭，厲聲問心腹。
“我再三核實過了，文笙少爺確實是大夫人同父異母的幺弟，大夫人的母親過世之後，她父親又同一個舞廳的妹仔混在一起，那個妹仔好年輕，才得二十歲，就生下文笙少爺。”
“阿姐的爸爸就真是一生風流債了！鬼叫他年輕時是出名的皮相好咩？阿姐都是遺傳他，生得靚做紅歌星，一路紅到二十八歲，被山哥看上嫁到賀家。”
坐到車上，二夫人的話語沒停：“她都算是陰毒了！自己冇得生都算了，還要把同父異母的幺弟接到賀家，好幫她霸住大夫人個位！她就是計算好了，知道山哥膝下冇仔，文笙又這麼年輕，想讓山哥把他當親兒子養！山哥剛開始患病，阿姐就提議讓文笙去南梔幫手，想把整間酒店都霸過去！”
見她越講越激動，保鏢在一旁猶豫著不敢開口。
“乜事啊？吞吞吐吐的樣！有屁快放啦！”
“我剛剛聽說的，還在確認中。。。。。。老爺好似。。。有意將少倌召回澳門。”
“乜話？” 二夫人即刻坐直身體，一對鳳眼瞪成玻璃球那樣。
“前兩日，陳律師到老爺病房去探望過，老爺提起醫生覺得他身體情況不是很樂觀，想把少倌召回來。我估計。。。。。。新開的酒店是不是會交給少倌打理。。。”
“冇可能！” 二夫人將披肩脫開，她心中煩悶，臉都漲紅了，叫保鏢給她點上煙。
煙抽了半根，腦筋還沒轉明白，“敬宸在拉斯維加斯這麼多年了，中間都沒回來過幾趟。難不成山哥的病情比我們知道得更嚴重？”
“文笙在我都忍了，要是敬宸回來，我還有地位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