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舒云卷日，闲散游走，时间的流动让他的注意力转移，想起傍晚要去檀山别院。

不想与顾延裴过多的在这些琐屑的事上纠缠，他说：“你不听我说话，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想说了，你还是不听！昨晚你喝醉了，跟我道歉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顾延裴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脸色微变。

过了半晌，身后的人放开他，回答说“好，我听话。”

直到听到书房开关门的声音，延辞才转过身看向紧闭的书房。

顾延裴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换做以往他会非常的开心，可心底似乎还认定自己是替身的阴霾，没有完全根除。

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仿佛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

顾延裴在意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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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裴在书房待到中午。

其间这么长时间，延辞得以心无旁骛地上网做足功课，把顾家目前任职天盛的重要成员悉数记下，并预想露馅的无数种可能性；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顾延裴发现他忘记了某些事情，到时候他就装病好了。

反正，他本来就体弱多病！

姑且这么想着。

傍晚时分，不见晚霞；空气中的尘粒、水滴往阴云聚集，光线散射，灰白的天空如同帘幕罩住巨大的苍穹。

黑色宾利在盘山公路螺旋上行，后座的两人对早上的口角默契的闭口不谈，气氛还算正常。

已至半山，山下尘嚣渐远。

远眺窗外，取而代之的是风景如画的山林，与十一号公馆背后萧索的山色别有不同，沿路春枫翠□□滴，飞鸟悠闲自在，要是像上午一样的艳阳天，风景还要绚丽几分。

延辞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他穿不惯衬衣，里面就搭了一件高领的黑色羊毛衫，他按下窗户，湿润微凉的空气沁人心脾，灰白的天光与极致的黑衣映衬得他肤色更为白皙，唇色如血。

“在想什么？”顾延裴问他。

“我在想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事实上他心里正忐忑着，七上八下的，想什么都溜号，便用眼前看到的第一印象随口回答了。

他倒是随意，顾延裴却很认真的说：

“不行。”

延辞疑惑的转向车厢的另一侧，见顾延裴身上的气质冷峻的让人难以接近，是这几天所见的最让他难受的脸色。

倘若顾延裴以后都这么冷冰冰的对他，他承受得了吗？

答案是：不能。

沮丧地垂下眼睫，眼里的光亮熄灭。

他没有看到顾延裴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调整了面部表情，解释说：

“环境太湿对你身体不好。”

延辞顿了顿，抬起头，眸子恢复了亮晶晶的光芒。

“我感觉身体好好的呢！”

顾延裴淡笑着哼了一声，“体检报告我看了，医生说你脾胃虚弱，同时要强健体魄。”

延辞怔了怔，想起他在心理测试时的欺上瞒下的行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问：“就这些？”

“还有......”顾延裴若有所思的看着延辞，刘海吹拂的在脸上划出细碎的弧度，眼睛像小火苗焦灼的跃动着，等待他的下文，然后才继续说：“心理方面倒是挺健康的，不过……”

“不过什么？”延辞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延裴的嘴唇。

“我问医生，你怎么那么爱哭。”

延辞出乎意料，谁会特地问医生这种问题，难道是因为他这几天情绪起伏太大，哭的太频繁了吗？

“然、然后呢？医生怎么说？”

他放在裤腿上的手不自觉抓紧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极力隐藏内心的紧张。

顾延裴若有所思道：“医生说，因为你藏了心事，积压久了成为委屈，委屈会变成眼泪。”

延辞没从医生那里听过这种说法，但想想，也有其道理，可他却感觉顾延裴话里有话，到底还有什么他没听出来的意思吗？

“可是、可是......”埋下头看两根大拇指互相画圈，“可是”了半天才说：“我的心事少爷都知道啊。”

车子恰好驶入一段雾区，能见度大大降低，穿行一公里左右，速度开始慢下来。估计要到了。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你不说我都会知道。”

“那......少爷想知道什么吗？”

见延辞的表情为难的像是在被刑讯逼供，顾延裴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不希望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忍受委屈。”

他鼻头一酸，差点又要哭了，立马转头对准窗外，让风吹着他的脸，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矫情，以前顾延裴对他冷言冷语他不见得哭，现在顾延裴对他好了，愿意哄着他，说一些好听的话，他怎么动不动就想哭。

要是顾延裴知道上一世让自己积攒了近乎一生的委屈，他会怎么做呢？

延辞缓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说：

“我没觉得委屈。”

顾延裴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

新风淡去旧雾，车子一个拐弯抵达一处平底，前方赫然出现一座新中式庭院，似是威严的黑龙盘卧于山峦腹地。

门卫上前核查后打开了行车通道，两扇高大的实木门，向内滑开，院内别致的景色映入眼帘。

随着车子驶入的路线，藤蔓纠缠，乔木高大，短矮灌木点缀其间，车子朝着庭院中心突出的圆柱形的黑色建筑开去，视线通明后，是一段段斗折蛇行的绵绵弯路，他们的车停在一条十几级的宽形长阶下，尽头便是那座圆顶的黑色建筑，匾额写着“徽楼”。

延辞下车，回头看地势从高到下，游雾半遮，不见全景，看到大门的位置，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百米。大概是为了照应中式风格的结构，故意把上来的路饶了一大圈小景设计。

早已等候的女佣引着他们越往上走，建筑的肃然和压迫便扑面而来，延辞不由紧张加剧。

哪像是回家吃饭，倒像是去赴鸿门宴。

走到徽楼的匾额下，里面传来声如洪钟的控诉，他们不约而同的顿住脚步。

“大哥，你来评评理，奕东在万朝娱乐耗费多少心血才有今天的规模，现在是天盛最赚钱的子公司，延裴不知道想什么，竟然要求奕东在Q3季度前把经营权交接回母公司，把他派去南非驻扎！“

“那是南非啊！南非是什么地方？稍不注意蚊虫叮咬就是要人命的。奕东是他亲堂哥，我想不通怎么能那么做，简直是卸磨杀驴！”

“这样乱搞下去，天盛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延辞提心吊胆的看向顾延裴，同时看过去的还有引路的佣人，脸上露出进退两难的尴尬表情，可是也没法装作听不见，现在进去的话，大家脸上都要挂不住。

顾延裴表情没什么变化，挥了挥手，示意佣人退下。

只见他瞥向延辞，修长的食指点在嘴唇上轻轻一放，将他拉到门扉的一侧躲起来听墙角。

里面紧接着马上又响起女人说话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像是在嗑瓜子，要竖起耳朵才听得真切。

“要我说，这是正常的人事任命。你都在家养鱼了，惦记公司那点事干嘛？况且奕东都没说什么，你越级跑太上皇这闹革命，年过半百的人了，不嫌幼稚？”

“什么革命，我是反馈，不说风凉话能憋死你！”

那人大声反驳后，继续哭诉起来：“大哥，这事不是我乱说，延裴近一年的手段把为天盛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都得罪完了，私底下说我们顾家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这是文雅的，还有说的难听的去了，我不敢在你面前说，怕玷污你的耳朵。”

“大哥什么都敢听，你倒是说啊！”女人含笑的冷嗤在话间穿插。

里面“啧”了好大一声，暴跳如雷道：“顾玉，你能不能别在我说话的时候嘚吧。”

叫顾玉的女人笑说：“你继续，继续。”

那人继续道：“得罪延裴我也要说，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只是为了奕东，我真心的是希望天盛好，你是知道的，希望它能够成为国内第一个两百年企业，真的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了，我——！”

“惟德啊。”另一个声音沧桑浑厚的老人打断道：“我信你的真心，在奕东的调任上按规矩是董事会一致的决定，他不会独断专行，你还是——”

“大哥，你说的都是他以前在你面前装乖的样子，自从你不在之后董事会简直形同虚设，谁还敢不听他的，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老人平静道：“如果他的行为主张是正确的，别人听他的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

“二哥，这事我得插个嘴。”

顾玉道：“做为企业的Leader，既能高瞻远瞩又能带领企业赚钱，就算独断专行一点又怎么了？延裴从小就是特别的，这十几年来他哪次的决策错过？他就是个天生的企业家，能生在我们顾家，是我们顾家的骄傲，也是我们顾家的荣幸，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里来那么多意见！”

“你！我......大哥，我先声明，不是我对延裴有意见，正是因为延裴太聪明太天赋异禀，我才认为天盛在未来发展中应该走的更稳妥。但凡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犯错，从他五岁开始，已经十三年了，他获得太多万丈光芒的荣誉和称号，他现在不可一世，骄傲自负。当然，这是在所难免的，我只是想说怎么可以把天盛这艘巨舰交到一个人的手中，没了有效的掣肘，他对天盛、对顾家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

连珠炮似的大声质询，延辞脑袋嗡嗡的，仿佛当面被骂的是他。

他已经完全听明白因为什么事情在争执，而争执的三个人谁又是谁了。

要是顾延裴进去，免不了爆发家庭矛盾，脑海里浮现出等会儿一发不可收拾的战争，很是担忧起来，他可最害怕吵架。

应该不会发展到打架吧？

这时，顾延裴抻了下西装，打算进去，视线瞥向延辞，发现他清白交替的脸色，忽然眼神一眯，嘴唇玩味的勾起，俯下身在延辞耳边悄声道：

“等下要是我吵不过，你会帮我的吧？”

延辞瞪大双眼，瞬间石化，预感到顾延裴要进去，急拉住顾延裴的手臂，说：

“我、我不会吵架。”

他连一句脏话都没学过，怎么可能会吵架。

顾延裴说：“一回生，二回熟。”

还没答应，顾延裴便长腿一伸，踹门进去，盛气凌人道：

“二叔说什么太危险了，可以再说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