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不可一世的嚣张口吻，三兄妹不约而同看向门口西装革履的高挑身影，背着晃眼的光，脸色隐匿其中，插着兜信步走进厅内。

延辞局促的紧跟着顾延裴的步伐，像害羞的小孩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走一步停一步，躲在能够为他抵御风雪的港湾之下。

圆柱形的会客厅，以繁复的核桃纹镂空雕刻为圆形穹顶，四面均用玻璃设计，一天之中的不同光景可以从不同角落照射进来；此时因迷雾遮挡，墙壁开了几盏白色的补光灯。

穹顶下，三张弧形的印花软座沙发围成圆，其中一张沙发背后装点着比人还高的枫树，人和绿相融，又与窗外的山色遥相呼应。

沙发右侧坐的是位珠光宝气的精致妇人，身着黑色收腰A字裙，套着一件皮衣，手里端着清醒淡雅的绿瓷杯饮茶，仪态娴雅，颇有傲气，表面看不出实际年龄。

左侧的沙发上，则坐着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膝边蹲着位明显年轻许多的黑发男人，脸带忿然，在看到顾延裴出现后，瞬间窘色闪过，底气不足的说：“延裴......来了啊！”

顾延裴哼笑一声：“我倒想问二叔和姑姑怎么都来了？父亲没跟我说你们要来啊？”

“闲聊，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顾盛达脸色如常，稳如泰山，截话回答道，“阿玉这几天从欧洲回来就临时办成家宴，上次聚会还是去年的清明节，今天都把老的小的叫了来，说说话。”

顾玉放下茶杯，腿并拢歪向一侧，裙摆自然散开，倾身对顾延裴道：“姑姑好久没见你了。还有商亭整天到晚念叨着回来找你，一会儿你们两兄弟好好聚聚。”

“姑姑回来我当然要作陪。”

顾延裴径直向前走了半步，一张精致脸从后面露出，少年黑发衬肤，眉眼无邪，西装完美的贴合他的身材，不过仍能感觉他的瘦弱，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审慎的刺探情报，让人想起田边瞭望的鼹鼠，不失机敏，有风吹草动，会马上撒腿开溜。

左右三双眼睛齐刷刷同时向他看来。毛孔里瞬间长出热刺，全身火辣辣的发烫。

他下意识拉住顾延裴西装平整的后摆，嗫嚅道：“少爷……”你是不是还忘了我。

顾延裴反手牵住后摆那只汗津津的手，一齐坐在背对入门的弧形沙发。

他正襟危坐，双手撑在膝盖上，挺直背脊，腰背部直到臀肌不自觉紧绷着用力。

顾家人的眼睛都像装了激光扫描，能将他全身筋脉、骨架、器官拆剔地清清楚楚，还好不是吃人的野兽，不然发现他没几斤几两肉。

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疯狂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盛达像是看出他的紧张，和蔼可亲的问他：

“你就是延辞吧？”

“是、是的。”

他就像第一次学校上课，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深怕对方问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心里忐忑不已。

顾盛达一面点头一面追忆的模样说：

“好孩子，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延辞不自然的假笑着，以为另外两位长辈也要说点寒暄类的没话找话。但他余光看去，两人脸上都是明显的震惊，复杂的信息一闪而逝，顾玉嗑瓜子的手顿住了，红色的指甲鲜艳夺目。顾惟德也半张着嘴，好像有话要说，却被顾延裴的话引走了注意。

“二叔刚才不是对天盛的裁撤调任有意见吗？怎么不当面问我？”

“我.....我哪有什么意见啊！”

“不巧我都听齐了。二叔是觉得堂哥的任命有问题，认为我在公司一言堂。按理说任何情况下我都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释，不过二叔毕竟是我的亲二叔，我可以破例说明一次。”

顾惟德老脸一红，可不敢直视他的亲侄子。

“关于调任南非的人选，原本有五个筛选对象，起初没有包含堂哥，是堂哥亲自找到我说想去历练，经过综合考量，我推选了他。”

“他是主动想去的？”顾惟德不相信，那个有命去没命回的鬼地方，野人都不愿去，喃喃道：“不可能，他没理由这么做，万朝娱乐光是......”

“年薪4亿。”顾延裴嗤笑，接着道：“作为天盛分公司的CEO，这个年薪不算高，不过我想问问二叔，是不是没算过堂哥每年的分红是年薪的多少倍？执着于这点小钱，我是想不明白。”

“你小小年纪就成了天盛的一家之主，才会觉得4亿是小钱，你问问别人这个钱是不是小钱？”

顾惟德忽然指着延辞说：“就问这个小家伙，他多久可以赚到4亿？要是没有顾家撑腰，怕是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延辞莫名被点来做裁决的标准，又被贸然的否定其人生价值，好像他以后会注定是个只能依附别人的窝囊废。

想了想上一世离开顾延裴后的生活，这人说的也没错。心情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二叔怎么偷换概念？说薪资就说薪资，扯到无辜旁人身上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顾延裴寒气逼人，手搭在延辞的肩膀上，“再说，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现实是他有我撑腰，你用区区

4亿来衡量他的价码，是在打我的脸吗？”

“延裴！”顾盛达严肃低喝：“说话别夹枪带棒的。”

“父亲提醒及时，是扯远了，浪费三分钟。言归正传，关于调任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其他我也没必要多说。不过我要提醒二叔，你们兜里装进多少钱，该多少是多少，倘若还要眼红算计我口袋里的钱和权，”顾延裴森冷的目光投向顾惟德，一字一顿：

“别怪我六亲不认！”

顾惟德老脸涨红，延辞以为火山即将爆发，这个古典与现代融合完美的会客厅会被橘红色的岩浆吞没。

谁知顾惟德气焰被压着降下来，低眉顺眼的说：

“二叔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可分公司的总裁说换就换，外界肯定猜测，对奕东的名誉不好。况且那南非是人去的地方嘛？满地的病虫毒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说我......”

顾惟德越说越苦闷，垮下脸：“就当我求你了，能不能收回成命，不要让奕东去，还是让他继续在万朝......我回家就跟他说不准去，他肯定听我的。”

顾延裴烦了，“二叔，你不妨直说，抓着这件事不放究竟想做什么？”

顾惟德强忍着愠色，低声道：“我能想做什么？还不是为了顾家好！”

“左右打着为了顾家的旗号就占理是吧？”

“也......不是的，我就是——！”

“二叔说的前后因由我都理解，考虑到你的诉求，刚才我有了一个想法。”顾延裴作思忖状。

顾惟德以为有了转机，喜道：“你，你说。”

顾延裴微笑：“万朝我原本是想让堂姐接手，可现在我需要重新考虑考虑更合适的人选。”

“你是说……给斯灵？那也不错的，也不错。”顾惟德醒过味来，脸色青白交替，“这这……怎么能这样……怎么不早说，我不知道你还是想着我们的，我还以为……”

顾惟德闹了个大乌龙，鸡飞蛋打，顾延裴态度强硬，这下真把他这大侄子给得罪了。

气氛霎时凝固到冰点。

顾延裴不疾不徐的玩着延辞的手指，细细抚摸、端看，在他掌心沿着三根主要的纹路抚弄，像是能给他算上一挂。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延辞就没这么从容淡定了，大家都不说话，他感到氧气逐渐稀薄，呼吸阻塞，好用力才能吸上一口气，胸口闷痛的让他不由皱起眉。

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叩叩！”佣人敲了敲门，问要不要入席开饭。

大家对这种争执已经见怪不怪，顾盛达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侧的手杖，一锤定音，和稀泥道：“行了行了，惟德，老规矩，家宴不谈正事，延裴会安排好的，你要相信他。”

顾惟德脸色难看的很，沉默不语，想着一会儿饭桌上要怎么找补回来。

顾玉扶着顾盛达，手肘顺势怼了下站着不动的顾惟德。

“你差不多得了，这辈子都没挂过帅的人瞎指挥什么，一把年纪了招人嫌。”

顾惟德鼓着眼珠子瞪自己这个从小就对他阴阳怪气的妹妹。

顾玉权当看不见。

“吃饭！”

从徽楼的另一边出口步入连绵的花窗长廊，院内的景观一览无余，此时已经提前亮起夜灯，天空像用橡皮反复擦过的画纸，随着太阳彻底沉没地平线，灰扑扑的天色越擦越黑。

餐厅风格与会客厅一致，显然也是徽楼的一部分。里面有一张能容纳二十来人的长桌，从摆好的餐具数量看，用餐的应该有十几个人。

桌上每隔半臂的距离就会放置一簇桌花，主色调以典雅的紫色为主，间以活泼的蓝色和清新的白色点缀，不经意间透出轻盈，驱散了刚才低气压的沉闷。

正在纳闷其他人在哪的时候，花窗长廊的另一侧影影绰绰，来了一行人。

大致掠过一眼，男的西装，女的礼服，年级小一些激情四射的讨论刚才最后一把赛车VR游戏胜利的喜悦。

看着大部分是跟顾延裴年龄相仿的同辈，其中有个头发染成金色的男生格外醒目。

延辞一眼就认出了他，顾商亭，是顾延裴最信赖的人之一，也是顾延裴最忠实的维护者。

延辞记得离开顾延裴后不久，天盛集团因为太子党站队博弈，经历过一次税务及财务审查危机，爆出一堆天盛的陈年烂账，懂涉及偷税漏税，舆论影响巨大。

审查期间，舆论发酵了一个月，究竟是怎么回事，众说纷纭。

有天顾商亭上了头版新闻，作为天盛的新闻发言人一一解释了网络上的谣言，并宣称：

“风暴已经过去，天盛将砥砺前行，做好企业带头模范作用。”

延辞看到过自称是了解内情的网友暗示，多亏顾商亭牺牲自己给上面的大佬做了一笔交易，才帮天盛渡过难关。

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来不及仔细看青春期的顾商亭第二眼，对方便猛扑到顾延裴身上，大喊一声，“哥！”

顾延裴向后惯性踉跄，害怕踩到延辞，及时收回脚，身形一歪，延辞去扶，要承担两个人的力气，他可扛不住，三人滚成一团。

“顾商亭！”顾延裴毫不客气的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浮现出隐忍不发的怒气。

顾商亭乐呵呵的说：“嘿嘿，哥，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我给你发信息你都没回我。”

没理他，顾延裴连忙去看延辞，“怎么样？压到你没有？”

延辞刚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十来秒被两个一米九的男人实实在在的压在身下，想摆手说没事，手腕便袭来一阵钝痛。

轻微的神态变化没有逃过顾延裴的法眼，“杵着了吗？”

眼看顾延裴眉宇间蓄起的怒气快要发作，延辞非常熟悉，如果回答说是，担心顾延裴会在这么多亲人面前为了他这个外人发怒。

他咬咬牙活动了几下手腕，痛的直吸气，却笑笑说：“没事，一点都不疼。”

顾延裴一再问，延辞一再否认，便不问了，脸色铁青的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确认了尾椎骨没事，锐利的目光看向顾商亭打算兴师问罪。

这时，顾玉刚揪着顾商亭的耳朵批评完他的莽撞，本以为就这么过了，顾延裴却冷着脸呵道：

“滚过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