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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男妾赋,美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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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大将军府中有客,客却在后厨。见炊烟袅袅,望一片人间烟火。

一子落,帝王道,“吏使孙尚已至溧阳,且看那溧阳有何事。”

一刀落,公主道,“莫多焦心,且做等待。”

一子又落,帝王道,“天下异心之徒,皆惩九族连带。吏府与皇城军联手彻查,他们终于能做他们该做的事了,”帝王落子时又薄叹,“只可惜,他有病。”

一刀起,削了半寸鸡腿骨,眼中起了悲悯,“你已经贬了他,蔓芝还为他做捕役。你总可饶了他吧。”

“那不行,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他有病。”帝王执拗道。

公主拍了拍鸡腿肉,“他的病确实难愈,你和他较真什么?”

那严吏长有病,已被贬为太守。

他有病,他说,“人有一心,一半有情一半有志。我半颗心可治,还有半颗心是那李太尉赢过了律法。试问此病,陛下可有药治?”

帝王无药。

他又问,“为何以前需要一个秉公执法,以正朗朗乾坤的吏长,现在却需要一个诛他人九族的吏长?”

他有病,他不知吏府是帝王手下的一把暗剑。它从来不是他心中那个伸张正义,沉冤昭雪之地。

他有病,要辞官,“事有清明,志在清明,唯政事不得清明。我携我心,隐匿于世,封我笔录。”

然帝王令皇城军强按他在调令签字画押,“你不去,那赵姑娘……”

他听了赵姑娘,顽强抵抗的手马上拿起了笔,签字画押。

他的一颗心,一半一半都是病。

有病的他被贬为旬安太守,而旬安太守升为吏府吏长。他被贬,仍要查案记笔录,笔录直接呈于帝王。没有人被贬做同一件事,可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一子又落,帝王道,“九卿欲起官宴,朕不允,兴办太学,招贤纳士。九卿又欲谏御史大夫,朕不允,让卓安复任。”

一把火升起,葱姜蒜下了锅,公主道,“荐女荐官还是老一套,看来陛下要好好整治他们了。”

棋盘之子,独是他下。棋盘之子,又像滚滚而来的朝堂。

九卿臣官如棋如局,纷纷之言充斥耳畔。

“陛下,今得秋收之喜,税收必增,陛下何不设宴以贺?”那是掌税收的治粟内史。

“臣近日听闻不少新奇的山珍海味,既有盛宴,不如一一赏之。”那是掌宫中事务的少府。

“陛下,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尚是空缺,不如先立御史大夫。”那是九卿纷纷附议。

在苍祝耳中,他们都是在说。

“陛下,你要听我说。”

“陛下,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陛下,你得用我们的人。”

苍祝一会儿便按住了棋盘,“他们荐女,无非是荐他们之女,他们荐官,无非是荐他们之官。天下是朕的,不是他们的。是朕要什么,而非他们想什么。”

火已燃起,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伴着屋外婢女的吟诵声:

凤求凰兮吟同冢,朝露逢鹊比玲珑。

凰别凤兮难归林,残梦亡墓待身尽。

忘念情兮白头翁,浴火成灰永不生。

来世逢兮倘缘孽,我做男儿汝为妾。

棋落,鸡下了锅,煮起了汤。

苍祝被诵声扰了,便问,“她们在诵什么?”

“《男妾赋》,是司马长君被休的休书。她们没事就念着玩。”苍婧又起了锅铲。

棋已在,人却变。独来弈棋,苍祝没了多少兴致,“皇姐,这府邸越来越松散,你什么都不管。还变得不爱下棋爱做菜了。”

“管那么多干作什么?我近来就爱研究做菜。做菜跟下棋一样,修身养性,运筹帷幄。棋盘未必是你的,但菜一定是你的,”苍婧一手叉腰,一手便在锅中翻炒,还顺便问,“要不留下吃顿饭。”

苍祝想想她那没天赋的糕点,连忙摇头,“还是给会欣赏的人吃吧。”

于是傍晚时分,大将军带着小君侯从军营回来。

小君侯穿着铁甲,手持一剑,骑着一匹小白驹,颇有将军气势,“母亲,你看,我和父亲一样威风了!”

随着程襄的欢呼,大将军府的晚膳也开席了。

三人之席围在一起。苍婧备了各色鲜蔬鲜果,甜糕数道,鸡汤,还有烤鸡腿。

菜一上,那烤鸡腿最是遭殃,程襄和萧青见了鸡腿就穷凶极恶。

即便人手一个,他们啃着鸡腿还比着谁快谁慢。似在说慢的那个,下回可抢不到鸡腿了。

苍婧悠悠咬了口鸡翅尖,吃了口鲜蔬。一场鸡腿的暗夺战,甚是无聊,甚是幼稚,可她又被他们逗得一笑,“一只鸡一共两条腿,你们这样让鸡很为难。”

“鸡为什么为难?它多长几条腿不就好了。它身上明明还有其他地方可以长腿啊!”程襄道。

苍婧和萧青相视一望,他们想象了一只浑身长满腿的鸡……两人又嫌弃又觉得恶心,最后实在忍不了这古怪的画面,大笑起来。

只有程襄认真道,“这样鸡腿就不愁吃了呀。”

“鸡也不知道它要给你吃,不然它一条腿也不长,”苍婧说完,便把她盘里的另一只鸡翅夹给了程襄,“现在只有鸡翅膀了。”

程襄咽了咽口水,还是把鸡翅还给了苍婧,“吃鸡翅膀一定不能长高,只有吃鸡腿才能长高。”

苍婧转眼盯着萧青,萧青忙摆了摆手,力证清白,“我没教过这个。”

“那襄儿,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道理?”苍婧问。

“因为我看父亲喜欢吃鸡腿,他又长得高,那一定是吃鸡腿才长得高。”程襄据理力争。

“所以你和我抢鸡腿,就是因为想长高?”萧青恍然,“吾儿不可小觑,想来当了段时间的密探,才得出这个道理。”

“那是自然了。”程襄更觉理直气壮,端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程襄饭食尤为香,“母亲这么会做饭吗?”

与程襄如出一辙的就是萧青,他赞道,“夫人好手艺。”

父子俩大快朵颐,那架势似在和碗筷显威风。

可苍婧怎么看,他们都有点虎头虎脑。

“我高兴就做,我做什么你们吃什么。”苍婧给他们各添了半碗饭。

父子俩齐齐点了点头。

到了秋日,天开始黑得早了。皇城里的宫阙更是昏暗。

苍祝得吏使孙尚一报:“溧王当场喊冤,并言陛下有所误会。一切罪责是孟皖和苍南之故,与他无关。然臣见溧王太子娶新妇,乃太后于民间的孙女。”

得此信,当夜一场噩梦。凄厉的哀嚎响彻圣泉宫。

“陛下不好了!”宫人们惶恐难安,只好再一次惊动了昭阳殿。

就闻宫人这一声报,萧如丝都来不及披上外衣,鞋履未着,一身轻纱就冲了过去。

“把烛火点上,快!”萧如丝吩咐着宫人,昏暗的寝殿里燃起了光亮。

寝殿里正回荡着苍祝的声声痛诉,“朕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杀你,你为什么不知回头!”

萧如丝也才看清苍祝正用被褥捂着头,他蜷缩在塌,似在哭泣,“为什么你要背弃朕,为什么你要杀朕。”

梦里是他被李温抛弃,被她背叛,被她万箭穿心,被她砍下头颅。

宫人不敢上前,萧如丝遣走了她们,一人走向了苍祝。

“不会再有人背弃陛下了,我陪着陛下。”萧如丝轻轻一抚苍祝的头,迎来他一阵惊恐。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得那纤弱的骨生疼。

因是烛光正亮,苍祝才得以看清,那是为他哭成了泪人的萧如丝。

苍祝立刻松开了她,“朕没事了,你回去歇息吧。”

萧如丝一来,又叫苍祝记起那烙刻入他脑海的字眼。外戚,这两个字眼简简单单,却都与他的血脉亲族挂钩。

他们一次次凭着外戚的身份背叛他,伤害他。这一回这个身份烙在了萧如丝的身上。

可萧如丝仍未曾离去,反将苍祝拥在了怀里。

深秋之季,她衣着单薄,赤着脚,正是寒冷交加。然依然要把仅存的温暖给他。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她怎会离他而去?为了他,萧如丝已卸下了心机,付出了她的真心。为了他,她一直努力成为一个温暖之人。

在最脆弱的时刻,萧如丝的相拥冲破了苍祝的心防。

会不一样的吧?他坚硬的心,还是因为萧如丝的执着松动了。前事种种,他的皇姐,萧如丝,萧青,他们都承诺过,都证明过……

苍祝惶惶不安问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朕吗?”

萧如丝没有丝毫犹豫,“永远不会。”

即便是愚蠢的问题,就凭这永远不会,萧如丝被苍祝拥住。这个时候他们正如离了水的鱼,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从此以后,苍祝要萧如丝陪着,才能安眠。

天下有闻,萧夫人于宫中独宠。

很快,有臣官上谏道,“当今朝堂,太尉无人,丞相为萧夫人长姐之夫,文臣之首。大将军为萧夫人之弟,掌天下八十万兵马。愿陛下警惕外戚之祸,莫独宠萧夫人。”

上奏者为宗正丞祝庆丰。

至急之言扰在耳侧,苍祝只看着那官帽,“宗正丞为宗正官署第二大官员,掌外戚事宜。你奏此确实合了身份。可你女儿在后宫为美人吧?”

帝王敲了案三下。

祝庆丰仍恭敬道,“臣是望陛下小心。”

“朕要做什么,准你妄议了?”

于是,祝庆丰妄议之罪被贬出宗正官署,连带其女入冷宫。

自宫中美人被罢,大将军府前突然门庭若市。

一日上午时,府外有诸多朝中官来访。

大将军令管家道,“大将军与夫人外出游乐。”

又一日上午,府外仍是那些人来访,“大将军今日可在?”

大将军令管家道,“温柔乡中难坐起。”

府外人潮涌动,府内心间深沉,萧青坐于梧桐树下,不得兴致。

沉闷之际,只能赏赏花,看看树,然后口中念着,“夫人还没起来。夫人什么时候起来?好想和夫人出去玩……”

肩头有衣香至,一份柔暖紧贴了背,还有狠厉的目光投来,“你叫得烦不烦?以前我耳边都是婧儿婧儿,现在我耳边全是夫人夫人。”

“那我换着叫,反正你就是我夫人。”

“你夫人我想来问问你,你给自己寻的都是什么理由。”

他颇有苦色道,“那明天说我腰伤了,直不起。”

萧青的胳膊立刻被苍婧拧了一下,“能不能正经一点,这些事免不了的。”

“他们素来看不起我,怎么这些攀附之事都围绕在身了。”萧青扒着面前的草地,青草芳盛,可青草在手下就如若针扎。

前方尸骨遍地,就在他们大婚后一日。

耳边是玉指轻揉,夫人温柔可人,又为他一起神伤,“现在外戚唯你独大,他们想找你攀附,你若要避也是难。”

“此也是世间无奈之一也,”萧青一拂那些绿叶,“既然这样,那就索性不管他们了。”

“你不管,但他们还是天天来。”

萧青的耳怪是痒,转头唬了她一下,将她紧紧揽住。

苍婧一头青丝如瀑垂落,今日绾了一半发。雾纱似云柔软,他之戏弄甚是柔情悱恻,她不禁于他怀中一笑。

嬉笑之余,萧青还是困惑难消,“既然他们为臣,陛下为君,为何不找陛下攀附。”

苍婧捋起一发丝,挠了挠他的鼻尖,“只有同利同到者才会为一路。他们这群攀附之徒只为富贵仕途,达官显赫,却难成陛下之道。此乃利不同,道不合也。”

顺着发香,萧青凝神而愣,“那我与他们也非同利同道。”

青丝一拂他的鼻下,“他们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你必贪图什么。”

萧青见爱妻眼眸微漾,“世间之利无所可图,还是图我夫人美色好了。”

一纸隔在眼前,萧青顿了顿,“这是什么?”

“他们就是觉得你贪图美色,所以送你一篇《美人赋》。”她说着还十分玩味地一笑。

此赋道:

庄周梦兮蝶似梦,佳人怀梦梦佳人。

莹簌留兮雨纷纷,芊绵芳草忘仙神。

兰芷玉兮绾天霞,一株飘香胜百花。

魂牵梦兮难顾盼,倾国倾城倾天下。

萧青一看便问,“司马长君写的?”

“和他收到的《男妾赋》类似,八成是照着写的。”

“他们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平时看起来很好色吗?”萧青认真问道。

“你问我,我不能为你一证清白。”

既然不得清白,他索性不做清白人了,揽紧了怀中人,“都要夺你的人了,你为何如此淡然处之。”

“他们送你美人,我也喜欢看美人,不如我们一起去看。”

她对美人十分有兴趣。

他却把《美人赋》朝后一扔,“理他们作甚?我等你起来是想和你去寺庙祈愿。”

“你会不会看,寺庙哪有美人好看。”

“美人就在我手。”他一把扛起了她。

她一手抵着他的肩懒懒散散,“祈愿多傻啊。”

日头下一双人影出了府,已是晌午时分。

日头却难照入圣泉宫,苍祝又见溧阳之报,焦心难灼。

“陛下,你吃些东西吧。”有娇人婀娜而至。

苍祝一揽细腰,直让刚来送膳的萧夫人坐在他的腿上,“朕不快活。”

萧如丝花艳之容顿时失落,揉了揉他的眉骨,“妾身给陛下寻了几个掌事官的人选,陛下看来没心思了。”

“你来了,就看看你吧。”苍祝很是直接地抱起了萧如丝。

萧如丝一时诧异,觉了不好,又双目含羞,“那掌事官呢?陛下也不选了?”

苍祝抬起头道,“由你做主就是。”

苍祝抱着萧如丝,入了他的正殿。此处正是圣泉宫中独卧,唯帝王一人在此批阅奏书时休憩所用。

萧如丝怯怯问,“陛下,是否不太好。”

“有何不好,这里只有你住过。”

自太后离去,萧如丝觉得苍祝变得直接妄为。帝王之幸,随他心意起,许是之前顾忌太多,但现在皇城只有他。

寺庙有千年银杏,枝繁叶茂,众多人在此挂上许愿之树。有一落魄之士以长布遮容,逃避躲藏,不知前路,只看后方是否有人追上。

如此行迹之中,忽然绊了一脚,痛摔在地。

仰头间,便见银杏满叶,形如参天,挂满了红绳锦囊。

“司马长君?”

有闻清音空灵,司马长君为之一望。但见一姿色绝然的女子,凤目利眉,有摄人心。

她身边人一英俊男子,气势不凡,有玉立如松之姿。

司马长君忙以布掩了面容,起身要跑。

但被那男子拎住了衣,“你差点撞了我夫人,怎么这就要跑了。”

“得罪,得罪。”司马长君愧意十足,心焦气急,腹中饿意不合时宜地发出。

闻了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司马长君就被他们请了一顿饭吃。

寺庙唯有素斋素面,司马长君连面带汤饮下,没敢说一句话。

美人一望,更叫他畏然生惧。因为他知道,差点撞上的人正是煦阳长公主。

只知长公主丢了美名,作了大将军的妾,还不知他们也会出来与俗世同乐。

“写篇美人赋,写得见不得人了?”闲然之处,空山幽静,苍婧一眼窥出事端。叫司马长君噎住半分,就了好几口水才顺下口中之食。

长公主深谙其道,她身边的大将军可不明白,“写了一篇赋,为什么就见不得人?”

“因为他根本没见过赋中美人,又怕本宫寻他的仇。”

“没见过,还能写得和真的一样,佩服。”萧青诧然之余,不做多问。续上山泉之水,以泡些竹叶,寺庙清净处,自也清心。

司马长君听之觉了讽刺,正身而驳斥,“我赋中早写了,那是梦,梦又何必亲眼所见?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算违心。”

“你写的赋,怎么说都随你,你开心就好。”

萧青将竹叶之水递给苍婧,也给了司马长君一盏。

司马长君忍不住在想,“这大将军就不好奇赋中美人是谁。这赋就是为他而送的。”

大将军未言一字,他身边的夫人已安耐不住,“别看了,你与我说说你写的美人吧。”

苍婧顿觉身侧目光精锐。

她只能撑头百无聊赖,一手在萧青指边胡乱画着,似是撒娇一般,“看美人也不行,问问还不行。”

萧青实然不解,但夫人这般撒娇,怎能不顺了她,“行,你问就是。”

随后萧青给司马长君又点了一碗面。

苍婧在萧青耳边道,“身在此山,因风而动难免。兵法有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萧青难辩此道,“为夫太天真了,悉听尊便。”

有情人咬着耳朵,被司马长君看在眼里,他看了又埋头吃面。

苍婧转瞬就变了脸,从柔情变为冷情,直望司马长君,“司马长君,你下得了笔,说不了话了?”

“买赋之人没让我告诉你。我嘴巴得牢,不然命也没了。”这也是为何司马长君东躲西藏的原因,他就怕苍婧找来。

他已连吃了五碗面,还在低头扒着碗。

“那就不为难你了,反正你现在孤身一人,只能靠这个续命了。”苍婧姑且饶过他,不知此言戳了他心窝。

一瞬间旬安城的大才子痛哭流涕,哀极至深。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狠心!”司马长君边吃边哭,他的眼泪,他的伤心,掉在了面里,哭唧唧的。

整个大平都在念那首《男妾赋》,他收到的休书可是史无前例。

在司马长君痛哭之中,萧青又拿了一碗面到他面前。

司马长君口含一大口面,喊道,“我吃不下了。”他已是饱腹,且因悲伤而觉反胃。

“面你知道吃不下,纳妾你倒是想纳得越多越好,”萧青一碗面就给他续了过去,“吃吧,你不是觉得多多益善吗?”

司马长君犹如得了一计耳光,他一望苍婧,仿佛要告上萧青这一状无礼。

长公主难道不管吗?

然苍婧只是淡看他们,随萧青处之罢了。

于是司马长君半讽半笑,“我又做错了什么。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三妻四妾,左右在怀,谁家富贵不是如此?莫道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天下何人能做到!大将军此刻深情,是你未见赋中美人,痴情不移是因公主容颜绝世。一副皮囊老去,万般情爱皆成空。”

凉愤落于席间,苍婧半讽,“年轻时说一生一世,老了就怪色衰爱弛。怎么不怪怪自己好色。”

司马长君一望苍婧,“长公主难道自信可长生不老?”

那长公主一瞬黯然闭目,“这世上一有说大将军贪图我的权势地位,一有说大将军贪图我的容貌。你们的借口真多,不过是做不到他这般罢了。”

“那是长公主还年轻,不知情爱就是皮囊。”司马长君讽道。

“若道我是贪恋美色之徒,我也认,”萧青一叹深长,反正说他这般那般的人多了去了,“毕竟我夫人貌美无双。我爱其相,相由心生。心不灭,情不移,我信这白首不离。”

司马长君蓦然生惧,“你和我夫人一样幼稚。都说心,什么是心,不过都是虚妄之谈。”

“若这是幼稚,我愿一直这么幼稚。”萧青浅饮竹叶之水,苍婧在他身侧替他再续上一盏。

他抬眸一望,怕苍婧是为司马长君一言而有神伤。为难的是,萧青并不知如何安慰,在司马长君这破碎的事实面前,很多话都是苍白无力。

“你怎会认同她那些歪理。”司马长君非要寻个明白。为何世间还有男子与他夫人所想一致?

“我……”话未说,萧青的掌下迎来一只凉手,她似在寻个暖意,他如常一般握住。唯待此时,她就反握他的手。

苍婧抢在了萧青之前道,“她已不是你夫人。我也拜读过她所作之赋,以前不信,但现在信。”

这就是苍婧的答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曾因司马长君一言而变。萧青心慌之意方是安定。

落魄的才子自认看透世事,对他们除了不解,就是恼怒,“你们这是为何!那她还咒我来生为女为妾,你们也觉得此话有理吗?”

“今生休妻纳妾,来生为女为妾不是正好?怎么叫咒你?”萧青道。

司马长君不可置信,“我是男子,岂能为女子!”

“生为男子,亦或是女子,是这人世中的恰好罢了。就如我恰好为男子,我夫人恰好为女子。除此之外,我们也无不同,会悲会喜,会怒会哀。怎就只许你今世为男子,来世不为女子了?”萧青气得很。

“女子与男子岂是一样?她们有何而悲,有何而怒,有何而哀?我看你就是歪理所生。”

一盏清泉冷水迎面扑来,执着的司马长君一时惊吓。那正是苍婧给了他一盏冷水。

“本宫头一遭见一个男人做怨夫骂天骂地,你自己活得是男是女你可知道?”

一盆冷水,一番质问,叫司马长君更加糊涂。

他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你也莫执着什么故人。若觉孤单,就寻一个和你一般的人,相聚有时别有时。各自寻乐,各自安好,天造地设。”苍婧挽起萧青。

司马长君又陷入执着,反驳道, “你胡言,这般女子我才不要。”

“这般的女子不就是你这般的男子?”苍婧拉萧青离去。

司马长君稍怔,他成了他赋中曾骂之人,就连他口中唾弃之人也是他。

他在后一嚎问,“我何以成为我憎之人,我作的这些赋又算什么?”

他的赋是窥破了人心?还是本来就向往他所讽之人?司马长君难以找到答案,他癫狂之,困扰之,皆无人能解。

山川仍在,风和日丽,世人是悲是喜,皆在天地之中罢了。

彼有鸟雀齐飞,风吹银杏红绳,枝头挂满了锦囊,皆是世人美好之愿。

人潮行迹之中,只闻一声声低唤, “婧儿。”

萧青由她拉着,唤不回她回头。

“我就说许愿这种事是傻事,跑过来还遇到这种人。”

苍婧只想离了这恼人地,然愿望已挂枝头,萧青驻足在银杏之下,叫她拉也拉不动。

“回去吧,万一又碰到他呢。”苍婧回头肯求道。

她耷拉着嘴角,还为了司马长君生气。

萧青迎步走向她,“泼了他一脸水,还不解气?”

“要我真解气,那他这辈子就该为女为妾,好好尝尝他给别人的苦。”

风乱了她的发,他替她拨去眉间的发,“气未消,你怕不怕他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非是我怕,而不是你怕。我也可以写休书,”她无畏这些虚妄之言,“他倒是提醒了我,以前我根本不信一人一心。”

在此灵山,伊人灵动。

“可他还说色衰爱驰,你怕吗?”萧青柔声问道,实有怯怯。他怕她怕,又实在难以自证,那该如何是好。

“我色衰爱驰,你也色衰爱驰。”苍婧昂首道,何惧那些空妄之谈。

“我也色衰爱驰……”萧青显得可怜,又有困惑, “那刚才你还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叫一致对外。”

大言不惭,义正言辞,萧青算是见识了一回,不禁赞叹,“不愧是我夫人,颠来倒去都有理。”

“所以怕的是不是该是你。”苍婧提醒他道。

如此说来,萧青才觉可怕,他不免要为自己讨条活路,“夫人许了什么愿?我得为夫人之愿好好努力努力。”

苍婧张望了四处,拉过了萧青,对他耳语,“你看到那边的老道士没有?”

“他怎么了?”

那头的老道士不过是在一旁摆了个摊,收人钱卖人锦囊和红纸,让人写愿望。

“他收我钱时,说有个规矩,愿望不能告诉别人。”

“这会儿你倒是当真了?我都说不得?”

“不,我觉得这规矩可怪了。愿望为什么不能说?谁也不知道神存不存在,写在上面不说,谁知道我许了什么。”

萧青觉得言之有理,“我现在去许个愿,愿我不要因色衰而爱弛。”

她觉耳根一热,他这个愿是向她许的。

萧青去许愿之处,拿了个锦囊和一张红纸。

他就要写上一句话,立刻被苍婧握住了他手中之笔,“不要许这个愿望,多浪费。”

萧青抬头一笑, “那可是不会嫌我色衰了?”

“你就不能许个大一点的愿望。我许了愿望,愿你和襄儿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萧青落下一笔,笔墨如花开而盛:白首不离,一家和乐。

她愿他们平安长寿。那萧青就许白首不离,一家和乐。他活百岁,她也活百岁,还有他们的儿子与他们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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