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宫阙空矣 > 第7章 归巢

第7章 归巢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今日是圆月,明月当空却无圆满,一片灯火的府殿不过血迹斑斑。

“皆散了吧。”苍婧与众人别道,让公孙旻去送了今日的客。

夜深人静,一捋琴弦响起,音律戚戚浮动,闻者不禁眉宇深沉,不知是夜过黑,还是血太甚,那本明朗的少年也面色沉重。

公孙旻宽慰道,“卫君一剑唬了孙氏,倒解了这个难题。身在局中,有些时候没外人有胆量了。”

弦音在此时微颤,萧青更是不曾欢喜了,“前几日听闻,公主府外还有人监视,主人又把奶娘杀了。正逢孙府一案,不知可是有所关联?孙氏在府内一向由你看守,今日却有人要灭孙氏的口。那人胆大如此,可有什么踪迹可循?”

公孙旻不知萧青竟知道的如此清楚,还为此担忧。到底是昔日煦阳公主的奴,还惦记着那般忠诚,所以才如此关念昔日的主人么。

“你只管回去告诉陛下,孙氏是装疯,公主会好好处置她。”

公孙旻想萧青明白,他说的处置又是一次杀戮。

“我想告诉陛下,主人今日的险迫。”

这绝非是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可。”

“为何?”萧青的眸子微微一敛,低头遮落张皇,“奶娘定是要害主人才被杀,且今日分明……”

公孙旻急摆手阻他之言,“卫君今日前来,乃为圣意,圣意在何,你就告诉他何况。其他的都不重要。”

萧青微握了双拳,“连主人的生死都不重要吗?”

“不重要。”公孙旻以一介臣子最严冷无情的面目说道,此间淡淡琴瑟起了鸣哀。

那女子未曾爱怜过他人,也未曾诉过痛楚,本道是冷透了的人,原只可与琴一诉。一人一琴扣在萧青的心弦,正如月色清冷洒满夜霜。

“那这天下什么才最重要。”萧青望着凉月,再不明世事何为。

“卫君心里清楚,断却前事,前程无可限量,那就是最重要的。今日见故人,是为了别故人。陛下设内朝之官,就是因外朝无人可信,卫君只要证明自己的忠诚,就可飞黄腾达。”

公孙旻相信萧青非常清楚,一个臣子,无论从何处而来,最重要的就是证明自己的忠诚。前程,是身为臣子最好的果,而忠诚是前程必要的因。

满天星辰,月色浓烈,萧青的身影在孤色之下渐生萧索。公孙冥不知他在想什么,仿佛一年岁月,形似两生。今时本该是花开之时,他别此一年,却只有哀绪琴瑟。

忽地,萧青淡漠一笑,“前程,那才是无关紧要!”

萧青回了头,去了他并不该去的地方,眼中燃着光亮。

公孙旻愕然凝住双眸,竟不知心间颤动些什么酸楚。他与萧青相差六岁,有过与他同样的年岁,却不知这样年岁的人可以如此肆意。公孙旻只知如何做一个臣子,无论在什么年岁,严酷冷静都是一个臣子的全部。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萧青做不了一个完美的臣子。

琴瑟仍在回荡,便在孤落的房中永续。那就是大平最为尊贵的公主么,落得一个寻常怨妇一般了。她望见了那本不该来的身影,灯火将他的轮廓身形映在门前,其实早已似是而非。

门忽地被推开,萧青大惊,那褪去华衣的公主轻衣浅裹,他张皇低下了眼。

“你为何还不走。”苍婧走近了些,困惑无比地看着他,可萧青竟是不敢相看。

“我听主人琴音乱,有些担心。”他双目游走。

“你很怪,既然已经离开了这里,又何必再来担心我。” 苍婧不明白,萧青明明说过,他不认得她了。

现在她也不认得他了,他好像再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开怀的少年了。

既然走了,他就必须远离曾经的过往。苍婧记得他是如何拼尽全力地与苍祝比武,赢得赏识。萧青出了府邸,如同关在笼中的鹰回归天地,他所做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广大前程吗。

“我从未忘记主人。”萧青急切道,仿佛岁月顷刻变幻,少年依旧无恙。他还是那个说着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的人。他曾说过,他会一直陪着她。

“有太多人说过这样的话,随便你吧。”

是苍婧已经不是他的主人,也不是那个相信他不会离开的公主了。她奏着琴,人无声无息,琴音却由乱而静。

其实这般时光本就不该存在,短暂地一如昙花一现,其实他们都清楚。只不过待她心静片刻,萧青才能安心离去。

待故人去,苍婧犹如惊梦醒来,她竟一时沉浸于过往的安逸之中。

公孙旻已经候在门外,持刀在立,他站在了故人所立之处,人一变,也提醒着苍婧,萧青已经走了。

“他不还是走了。因担忧公主安危来看一眼,又何意义。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永远不会离去之人。”公孙旻也在提醒她。

苍婧却恼恨,以皇族的威严直面公孙旻, “哪有什么安危。孙氏关押之地你知,我知,侍医知,陛下知。在信上下毒,把信送到她手上的当然是你们。”

没错,就是如此,一场场自作可笑的局。

她坐在琴前,刚强得没有一点女子的温柔,她的绝世容颜,偏又是世间难得几回见。这让公孙旻难以理解她的要强。

“公主若是怨,大可弃了此局,公主是女子,不必这般拼了心力。”公孙旻一如既往的冷淡,只那冷淡之中亦有些感怀。

苍婧听了未有宽慰,反觉此言无比刺耳,空笑了几声,“凭什么。”

公孙旻一愣。

“因为帝王是男子,所以身为女子,就得安于宿命,接受你们所有的失望,嘲笑和摆布。”

苍婧愤慨至极,可又能做什么?除了一把琴来诉。公孙旻听不懂琴乐,只觉眼前的女子比男子还要冷酷。她不是善勇的武夫,不是披荆斩棘的将士,未曾以一刀一剑,却叫公孙旻悍然,“属下并非此意。”

“你们人人都是此意,可就是不承认。本宫是女子,所以你们不必望本宫安好,不必许本宫在世间长安。无人视本宫的出生为喜,无人愿本宫的人生广阔。你们只想把本宫当做笼络诸侯的棋子,任凭本宫在皇权的厮杀下死去。可本宫不要,在这皇位之下,我不做弃子,也不做棋子。”

琴弦发出沉闷的哭泣,生生成了断弦,血滴留在其上,是此间唯一的鲜艳。

公孙旻见过鲜红的血。头一回,他认识到鲜血赋予了另一层意义,是生命。这个女子的生命,原来也可以热烈。

然而又有何等生机呢,早已布下的局仍然要继续,没有人可以脱身。

孙氏服百里扶央之药,恶疮褪去,夜半,便以一辆马车将她送出了府。她于半路下车,见马车远去便大喜跑向东面,她经之路乃是孙府之宅,其后有一陵墓。

月上中天,车马奔驰,晃荡之中,公孙旻不禁起疑,“这里?这里就是一个墓,有个守墓人,是个老头。”

车帘微开,苍婧探出头来,月影林动间陵墓矗立,不免生起阴寒,而其外有一木屋,却空无一人,“谁说墓里就一定是尸体。”

蓦然,林间雀鸣,树动风嚎,有一老者的哀嚎传出,公孙旻扬鞭驰骋,入了陵墓,只见不远处石碑倒地,一老者横死碑上,孙氏正在穴中搬动箱子,她见火把满天,不禁吓住。

“你们不是说放了我吗。”孙氏指骂道,面色涨红浑身颤着。

“竟然把财物藏在墓穴,也叫那守墓人枉死,孙氏,本宫倒是小看了你。”冷冽悠扬的声音划破了天际,从车内传出,孙氏一下跪在地上。

“公主,你就放了我,大不了我分你一些,三七开。”

见车内无声,孙氏跪爬着向前,颠簸着身躯可是卑微,“四六,不能再多了。”

“你就不想想你的儿子在哪儿?”

孙氏急恼了,黑黄的脸颊泛出了红, “公主啊,这没钱我过什么呀。”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还当真不要你的儿子。”

罗扇轻摇晃着淡香,英眉高扬凤眼浅怒,面前的少年一下红了眼。

“他是我生下来的一块肉,却不听我的话,不能给我带来富贵,我要他何用!公主,你放了我,我儿随你处置。”

此话一出,车内少年便是瞠目落泪。这少年就是孙敖。他一直都在公主府里,看着一切,看着他的母亲大哭大闹,看着他的母亲宛若乞者,一切只为钱财。他尚存一丝侥幸,可能他的母亲是被诬陷的。可当亲眼听了看了她能轻易舍了他,便相信了她的歹毒。

都说男儿无泪,他此时哭得近乎抽搐,豆大的泪珠挂在脸上,目色却是冷酷,他望着苍婧,只在说一个字。

杀。

“公孙旻,把财物都搬上来。”苍婧轻挥罗扇,一抹堇香缠绕于外。

“不!不要!”车外哭喊不止,风阵阵吹起帘子,只看到孙氏紧紧抱着箱子,三大箱还不够她的双臂,勒白的手奋力护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公主?”公孙旻请示道。

“垂死挣扎罢了,时辰就快到了,静静侯着吧。”

苍婧也不曾看那孙氏,瞭望几番月色,月到了高头,她正了正身。

孙氏发出一声惊叫,她的双手流出了脓血,已经开始腐烂,而身上也是痒痛无比,孙氏滚在地上犹如蠕动的虫子,黑亮的眼珠瞪着车上的贵人,“药?你给我的药!”

她不甘死去,伸着不成形的手,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箱子。富贵,是她一生的渴望,只是仍未碰着,她就绝了声响。

尸首横陈,这个称之为母亲的人,死了。孙傲皱紧了双目,挤干了眼泪,有那么一瞬,如释重负。

“这样杀了她,可好?”苍婧轻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冷静异常。

“我孙家的人是怎么死了,她也该怎么死。害我伤我者,我定不放过。”

“不放过她们,你打算如何?”

刹那间他瞪大了眼睛,黑亮的眸子如火一炬,“报仇。”

孙敖曾苦苦哀求苍婧要亲手斩杀孙氏,那时亦是显露这样的眼神,决绝而痛楚。

只因这副模样似曾相识,苍婧便替他杀了。

苍婧心中荡起苦涩,微蹩柳眉,“你已经杀了你的母亲,孙府的仇已经报了。念在你冒死进谏的份上,本宫给你一条生路。”

孙敖沉默半饷,细长的眼帘皱成了一线,“何为生路。”

“煦阳是本宫的封地,无人能伤你,安心去吧。”

羸弱的拳头狠狠一握,昏暗的夜中苍婧似看到少年目露怨光,却一瞬了去。

月色映在眼底,马车徐驰,吹入了一丝凉风。

孙氏一死。萧如丝也受到了封赏。

宫城巳时钟响,萧如丝从床上坐起,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珍珠黄金,这些曾赏给待招的东西竟在眼前一一罗列。

面前跪着的清秀女子正含泪而望,萧如丝大惊跑去,“念双!”

“姑娘,我终于见到你了。”时隔一年,她激动万分,双臂不住发抖。

萧如丝很是镇定,她的眼中有念双未愈的伤痕,更有猜测迟疑,“自你打碎了镯子,就被皇后扣在了凤栖宫,怎么今日来此。”

念双的眼中闪着光亮,嘴角不时扬起笑容,“是陛下允你为待招。”

金银珠宝映在眼中,萧如丝不屑一顾,“待召深宫,终归是不复往昔!”

“姑娘,”念双惶恐地拉着萧如丝,“你可不要乱说。”

“我只是恨自己不能忘却。”泛红的眼酸胀无比,萧如丝恨恨望着窗,明纸上投着的倒影那般熟悉。窗外正是苍祝与苍婧。

苍祝硬拉着苍婧来看看。萧如丝以前不懂,但现在懂。苍祝是在试探。他不信她,也不信来自公主府邸的人。

“既然此情不在,我也断然不受待招这身份!”萧如丝说得格外响彻,想她便是要他听得明白。

苍婧在此时看到苍祝低眉深黯,愧疚?苍婧说不准,从帝王的角度而言,萧如丝的拒绝确实会让他十分失意。毕竟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帝王。只有帝王拒绝女人。

“姑娘,你这是要……”念双瘫坐在地上,嘴唇发白,“我若再回凤栖宫,会被皇后打死,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萧如丝将她扶起,“你去求陛下,是他将你召出凤栖宫的。”

萧如丝走了,离开了偏殿,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她踏出殿门时倔强无比。

只是那个名唤念双的婢女,哭得厉害,痛诉着昔日冤屈,惶恐着皇后毒辣,但求不回凤栖宫。

“朕让你服侍何人,你便去,这是朕做的主。”

念双追随萧如丝而去,顿时安静无声,唯剩池塘的蛙叫,和那耳旁略过的微风。

他不苟言笑,风拂广袖,龙腾威严,“孙敖皇姐是如何处置。”

“送去煦阳了。”

话音刚落,苍祝胸口依旧不住起伏,他的心思显然偏颇了。

苍婧意会出什么“她的事姐姐可帮不了,得看你。”

纵然这般说着,苍婧也担心,萧如丝这欲擒故纵的把戏会不会玩过头。

萧如丝是个聪明人,眼下是她出头的最好时机,苍祝需要萧如丝这样的女人,让皇后的地位受到威胁。只有压制皇后,才能从太皇太后那里夺得胜利的希望。

“随她吧。”苍祝仍然失落无比。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失败的人。

苍婧没打算插手萧如丝的事,说再多只会让他怀疑她与萧如丝双双联手,以后也不好过了。萧如丝是个聪明的女人,苍婧愿意等一会儿。

“那不说她,便说另一件事。弟弟的心再烦,这皇位终究是你的。姐姐虽然不该说这些的,但既然我叫你一声弟弟,就得告诉你,” 阳光如死水一般沉寂,照不透苍婧的眼底,“再忍一忍,还差一步,就这一步,我们就赢了。”

“呈扬候一案拖得够久了,吏府快支撑不下去了,朕担心严秉之会被皇祖母除之后快。”

“陛下要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呈扬候的夫人芮姬就快到旬安了。她的手里有一封书信,是呈扬候写给溧王之女苍南的信,二人苟合已久意图谋反。”

“苟合,谋反。这溧王私自练兵,谋反之心昭然若揭,眼下不能与之对抗。这信只能算是擦了个边,并不戳破罢了。就算谋反不成,苟合也能定个大罪,芮姬当真愿意舍弃一切?”

苍婧嫣然一笑,“她是陛下赏赐给呈扬候的女子,家族亲眷都在旬安,是时候为陛下出力了。”

“皇姐辛苦。”苍祝垂下眼,脸上却是阴沉。

她轻捋丝帕,神色郁伤,“等芮姬到了旬安,吏府收集的罪证提交到外朝的廷尉,陛下就可并召廷尉审案。你在外头审,我带着信件和那些受贿之物去找皇祖母。”

当然,在这之前还差一件事,一件让皇后之位撼动的事,那便是萧如丝。

萧如丝等待的不是一个待招的身份,而是大释宫人的这一天。

出释名单上的人苍祝都会一一召见,他总会邀上苍婧,看看这些宫人。看看她送进来的人,是如何被一一清掉的。

正值人走茶凉却起了歌声,唱的一曲 《有所思》悲从中来,“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注:出自汉代乐府《汉铙歌十八曲》的《有所思》)

这岂非暗讽帝王薄情?

“谁在唱!”苍婧呵了一声,歌声却还在继续。

那般哀怨谁能唱出,谁敢唱出?苍婧找不到由来,只觉得歌声凄厉而熟悉。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注:出自汉代乐府《汉铙歌十八曲》的《有所思》)

“相思与君绝?”苍祝轻轻念了一声,夕阳渗透了他的眼底,却没了半分光彩。

他这幅情态是苍婧没有见过的,曲断了,那女子被押来,清素舞衣确是公主府的歌姬所着,待她愈走愈近之时,苍婧不禁哑然。

萧如丝!

她着着入宫时的青衫,长发婉婉难遮俏容,没有胭脂的勾勒,没有色彩的修饰,整个人显得苍白憔悴。萧如丝一双杏眼大而有神,悄然地审视着苍婧。

“奴婢萧如丝,请命离宫,望陛下成全。”

苍婧与苍祝近乎是一样的惊讶。她要离宫?

“你这般如何能胜陛下恩德。”苍婧冷望萧如丝,萧如丝半跪在地上,眼睛红了,却没有哭。换作旁人,早就大哭一场,博取苍祝的同情,又或者声泪俱下,痛悔莽撞失礼。

可萧如丝一点儿声都没出。那秋水明眸遥遥而望,她便是痛诉,“白首不离既已成虚,奴婢何必再等候,只求陛下收了恩赐,放了奴婢。”

苍祝眼中荡起了失落,萧如丝的眼中又有什么?萧如丝泪如雨下,却不是什么楚楚可怜,苍婧恍然,萧如丝是憎吶,是与那夜一样的憎。

“千娇,千娇!”那一夜苍祝醉了,拉过萧如丝。他把她的手腕扼得生疼,苍祝眼中也满是怒火,“赵焕和王藏至死不说一字,他们把后路留给了朕,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可朕,朕只能顺着皇祖母,一次又一次,你们要逼朕到什么时候。”

苍祝的眉睫蹙得深深的,光闪在他的眼里,忽而,他就把面前的瑶琴美酒翻了去。佳酿洒了一地,浸透了裙角,萧如丝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他身旁。

“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萧如丝本是满怀期待地来到这里,她根本没有想到会面对一个泄恨的帝王。

苍祝把她当成了冯千娇,将她推了出去,萧如丝撞在几案上,头痛的厉害,尚来不及反应,他便压身贴上了唇。

痛,唯有痛,清醒地让萧如丝记住他每一个唤声、怒声。

他依然念着,“千娇,千娇。”

那唤声是刺骨的,冰冷的,带着无尽的愤怒,宣泄着他对胜利的渴望。

在一切褪去后,府邸紧锁的门也终于敞开了,萧如丝拖着凌乱的衣裙路过了低低的墙头,指手一弹垂落的蔷薇。

萧如丝也是那般憎恨地向苍婧一笑,萧如丝说苍婧骗了她,没有告诉她皇族的真面目。萧如丝泪如雨下,她身后的蔷薇带着血刺。

今朝的萧如丝一如往日啊。

“如丝,”苍婧没有想到苍祝会起身过去,他抬起萧如丝的脸,疑惑慢慢从他眼中消失,错愕悔恨交织在他的俊目之下,“如丝!”

那仿佛是情人的愧疚和呼唤,苍祝一把抱住了萧如丝,万般柔暖都化在双臂之中。

苍婧才知,她原来要这样留下。

苍婧觉得萧如丝的眼睛真冷啊,那双眼睛望着苍婧,望着深宫皇城,哪怕在他的怀中也化不去寒彻。

萧如丝只有那么一瞬,对苍祝突然的情意面露惊讶,或许她也没想到仅仅一首闺怨便能凑效,毕竟在入宫前,苍祝根本连她是谁都没记住。

萧如丝就在他的臂弯中远去,不笑也不喜。仅此一日,她一跃成了美人,萧美人。

宫中有新人,一路欢歌传遍宫墙,声声雀跃之中,苍婧本该幸得自喜,且是不巧,途径宫阙一角,尤见一身凤服在百花之中孤落。

那便是当今皇后,苍婧的表姐冯千娇。

冯千娇身为皇后委实不聪明,即便闻此新人之名时,再多焚心,也不该在这里落寞,显得可怜。

冯千娇身旁的丫头是她母亲长公主亲自挑选的,名为清寒,懂得护主,便扶着冯千娇发抖的手,安慰道,“陛下终归还是疼爱皇后的。”

“哼。”冯千娇在此刻苦笑一番,见了苍婧一时间更有诸多仇怒。

苍婧与冯千娇不相往来多载,冯千娇曾戏言苍婧无谓之事过多,未料苍婧的歌姬当真扶摇直上。

冯千娇一身凤服高曜,未及妆容没了光彩,飞扬跋扈走向苍婧,不容分说扬手便要打下。

苍婧抓住了冯千娇挥来的手,冯千娇一时没能撒成气,便骂道,“苍婧,你害本宫到底得的什么好处,不过和本宫一样罢了。”

冯千娇最为痛恨的,莫过新婚之夜那杯酒,那杯酒叫她不能再有子嗣,苍婧足够狠毒,把自己也搭了进去,那杯酒让她与冯千娇一样永远不能再生育。

苍婧与冯千娇虽未及亲密无间的姐妹情,在那杯酒之前,也是点头之交,那杯酒后冯千娇恨苍婧入骨,与苍婧不共戴天。

其实于苍婧而言,这没什么,皇族的冷漠扎在她的血肉里,她已经习惯,并且与它们融为一体,变成歹毒之人。

是冯千娇自幼被她的母亲宠爱有加,自小不曾活在宫里,冯千娇没能沾染上皇族的俗气,又恃宠而娇,高傲自负,她当然不会明白流淌于皇族血脉里的狠毒。

不明白,或许对冯千娇而言倒也好。

冯千娇视苍婧幽怨,苍婧亦回她冷眼,“皇后应该明白,这后宫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要学会做一个好皇后。”

冯千娇那股子气焰顿时没了,她喃喃念着,”好皇后?”冯千娇失魂落魄地回了凤栖宫。

凤栖宫内死寂片刻,冯千娇又复了愁容。

“萧如丝,”绝好的金钗从发髻掉落,顿时妆容也没了光彩,“母亲说的一点都没用,赵瑜死了又如何,一年前的废人还能过来气我!”

“皇后都说她是废人了,就算回来了,还能如何。”清寒扶着冯千娇发抖的手,安慰她缓缓坐下。

可冯千娇依然闷闷不乐,更是恐慌道,“她都已经是美人了,接下来被封为夫人,然后……”

“她没有这个能耐,皇后就放心吧。”

“没错,她不像本宫,本宫是皇后,”冯千娇挽起这身宫绸给清寒看,它是唯有皇后可着的衣,明明那般夺目美艳,为何此刻铺在风塌却如此失彩。她忧心地望向宫门,“清寒,本宫还要杀多少人,陛下才不会被夺走。”

清寒哑然,压低了声音,“皇后没有杀人。”

“哼,”冯千娇苦笑一番,走到铜镜前,不禁触了自己的脸颊,纵是再费心思在这上面,憔悴也照样掩盖不去,“母亲说把那些女人都除掉,本宫就永远是皇后,可这样的皇后有什么好当的。”

清寒垂下眼,“皇后,恕奴婢多嘴,这宫里瞬息万变,当年容美人的儿子临王都已封为太子,眼看要平步青云,最后还是败于太后。”

话未说完,她就被扇了嘴巴,冯千娇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嘴角,一阵生疼,清寒惊吓地跪住。虽然皇后跋扈,但也没有对自己如此震怒过。

“你是在咒本宫不得好死吗!”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告诉您,千万不要手软,您是见过宫里的事。”

冯千娇见过,但也只是那一回。

当初临王被贬出宫,堂堂太子因母落败,离开时连一个宫人都没跟去,他最喜欢的吃食最后一刻也没能从皇祖母的手里拿到。冯千娇今时想起,才觉得冷。她唯一的欣慰也就是长寿宫了。

“皇祖母从未败过,本宫也不会。”她轻轻念道,却开心不起来。冯千娇不知该笑该哭,有太皇太后这样一个靠山,到底是不是福呢。

清寒畏在地上,不敢抬头,她依然叮嘱冯千娇,“长公主遍寻名医,明日为皇后诊脉。”

“ 本宫不看!”冯千娇痛喊,蓦的潸然泪下,“永远也看不好!”

“些许还有希望。”清寒将药碗递上。

“看了这么久,有孩子吗,”冯千娇愤然一挥,砸了药碗,“苍婧,都是她害的本宫!”

深褐的药洒了一地,清寒惴惴不安地拾着碎片,忧心地抬眼望去,“皇后,你恨公主可以,可不要和陛下过不去了。且听奴婢一言,不要再往圣泉宫送那些香薰了。”

冯千娇突然站起来,她瞪着清寒,嘴唇不住抖着,“本宫就是要送,送到他来为止。”

“他是陛下。”

“他是陛下又如何?苍婧给他女人他就要,他把本宫当什么?没有本宫,他还是那个辰王苍祝。他的皇位,他的江山都是本宫给他带来的,”冯千娇指着殿外,连广袖都跟着发抖,“他不喜欢香薰,本宫就不送,本宫不喜欢那些女人,他为什么还要纳进来?”

“您不能再说了。”清寒拉着冯千娇,恳求道。

冯千娇却是愤怒极了,将殿中的青瓷、酒觞、玉盘都摔了个粉碎,泪从她眼中滑落,血在她指间炽热。

彼时,倒有长寿宫姑姑带金镶玉佩而来,赠太皇太后之慰安,“皇后长乐未央。”

冯千娇泪痕斑驳,不解相问,“何来长乐?”

“您是皇后,就是长乐。”

一阵嗤笑划破金殿,“姑姑,你瞧,本宫好歹也是笑了的。你问问皇族母,这可是长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