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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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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安城和萧青走时那日不太一样,人们的眼神从或是羡慕,或是戏谑,转变为欢欣崇敬。也许是因为大平已经时隔了数十年没有得到一场胜利。

太尉亲自出城相迎凯旋之军,带兵将盛装在前。大街上都是祝贺胜利的人们,挤得车马难行。旬安太守不得不加派人马来隔开人群。

茶楼也和那日一样人满为患,萧青抬头一望,未能寻到她的影子,想她今日是没有躲在那里看了。

她的书信还在他怀里,信上还有些无情呢。

“陛下问你安好,那我就不问了。”

他读到时,当真被水噎了一口,甚是胸闷。

后她又说:“且告诉你,我身上的伤大多好了,只是两处旧伤,已入肉骨,只好这般了。你莫念我喝没喝酒了,我这回应你,没偷喝酒,但我忘记生你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念此,萧青黯然伤神。两处旧伤,她从未提及,萧青也从未相问。他不敢去想,伤及肉骨,疤难平,自也痛,故叫它随旧事去吧。她知晓照顾好自己,萧青也有所宽心。

就是她傻,怎就忘了生气呢。

信有二书,萧青以为她要书些近来相思与他听,谁知是信后附了一张画像。

“这是近来我画得最好的一副。”

他仔细瞧了瞧,也不知这画中之人与他哪里相似,胡子邋遢的。

她说待他归来,若长得与画不像,她就再替他作一副。

军队入了皇城,浩日当天,百官出迎,当朝国主,夫人萧氏,煦阳公主在高阶等候。萧如丝于苍祝右侧,一枝牡丹花金簪挽在发上,泛着流光溢彩的光辉,丝锦云纱乃雍华之衣,萧如丝着之如云风伴身,衣上有鸾腾飞。

文武百官在下,见萧如丝在帝之侧,心中大多揣测。宫妃之中,唯她一人得以出迎军队,伴帝王之右,双衣龙鸾相伴,夫人之位,又理后宫,已堪比后位。

百官又看苍婧于苍祝左侧,大平煦阳公主,是触怒圣颜之人,此次也得圣恩,随同迎凯旋之军。凯旋之人,与这公主是同巢燕雀。

二人本是天地别,一朝飞往同林处,流言刺骨绝不尽。连出征时,这位公主都不敢现身皇城。今帝王堂而皇之邀她前来,是车骑将军此战功高,还是煦阳公主本事不小,得以逆转乾坤?

有武官在太尉李合身后道,“李太尉,此次相迎车骑将军,来日风云变幻,恐在今朝起了。”

李合不屑置之,“一个骑奴,一个歌姬,魅主罢了,且看来日有多大本事。”

李合冷嘲热讽之下,那车骑将军携将归来,鲁越世子在其身后。

百官见盔甲行光,游龙之态,归胜将军行步间素有威严。本以为萧青是轻狂少年,不料有此风姿。萧青脱帽褪剑,面似雕刻,沉着之态仿佛望尽世间风云。

“萧青归朝复命!”萧青卸甲,双膝相跪,后有众将随同跪下。

鲁越世子方盈齐以鲁越之礼,单膝俯首而跪, “臣方盈齐,拜见陛下。”

方盈齐年已至二十八岁,未得鲁越王位,今至大平为臣,封官为平南公。自知这平南公何意,便是大平南下之臣。既为质子,此生难回,故面目沉沉,难以开怀。

苍祝一眼扫过方盈齐单膝之礼,“平南公还是不太适应吗,不打紧,朕给你的府宅是个故人之地,很快就会适应的。”

方盈齐眼眸微撼 ,“臣,谢陛下隆恩。”

之后苍祝便朝萧青走去,双手邀他站起,“车骑将军此战甚妙。朕准你,若有谏可不召而入。另旬安将军府,正恭候你归来。”

萧青怔怔。

苍祝一拍萧青双肩,此时苍婧亦对萧青点头,萧青方道,“谢陛下隆恩。”

百官皆叹,车骑将军可不召而入,文臣武将只此一人。国主亲设将军府,从此旬安多了一个军营。

李合双眼低垂,不住思索着。

今日的旬安,传颂着车骑将军的胜利。

高山之巅,阳光与世间融为了一体,将军府承载着夕阳的光辉,晚霞的光晕覆盖大地。

萧青出征的那一日,苍婧正是见到这般落日。因他归来,落日也再孤寂。可不知是秋日萧瑟,他的眉头很是凝重。

“看来我得再替你作一幅画。”她撞了一下他的肩,凑到他面前,一双凤目盈盈带水。

她见他面色不好,又凑得更近,眨了一眨眼睛。

她的眼睛很是好看,近在咫尺便叫他唇角一扬,“你是如何作出那画的,你看看我,像你画的吗?”

苍婧左右打量着萧青的面容,他脸上的每一寸都不像画里的那样。他还是年轻英俊,就是眼中多了悲天悯人。

“你怎么了?”苍婧问。

萧青一愣,她就是这般轻易地看穿了他。

他摇摇头,“没什么。”然说完之后,他双眼一垂。

苍婧只看得他目光落下,不由问什么,他的额便贴上她的额。苍婧一时僵然,这番靠近又是头一回,她还得学着习惯。

就在她慌乱时,他的呼吸轻柔地吹过她的脸,沉沉的,不似轻松。

靠得这般近,苍婧看不到他。只是睁着眼,睫毛就在他眼皮上一刷刷地,她傻傻问,“嫌我画的画难看?”

苍婧不敢说,那画不是玩笑。她画了很多画,忧君行军忙,鬓髯成霜。待君归来时,不知又是何模样。他收到的那幅,已经是她想得最好的模样了。

萧青带着忧愁,又柔声道,“是我想你了。”

行军数月,不敢相思,只待夜深人静时,萧青望星辰明月,才敢想起旬安,想起那个扮了男装,躲在茶楼送他出征的人。一念深远,常伴入梦,那是金戈铁马下的一道温暖。

“我也想你啊,可现在我们都不用想了,我们就在一起。”苍婧不是很懂安慰人,便抬手轻抚他的脸。他会这么对她,她就学了他。

她的手还是有点凉,他不禁握着她的手,给她暖了暖。

当触到她的手时,萧青终觉从战场彻底归来。他心头一处柔软也随之塌陷,“我只是无法忘记战场的样子。那里不是将军威风凛凛的地方,是万物生灵哀鸣流血的地方。我想救很多人,可又实在无法顾全。”

苍婧静静听着,终是涌出了愁色。萧青待人至诚,历经沙场生死离别,才会这样沉痛。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都只会记得将军的骁勇,那将军又会记得什么呢?苍婧不忍去想。

萧青的手不住紧绷起来, “百姓颠沛流离,将士生死难料。战事拖的越长,死的人就越多。除了尽快结束这一场战役,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帮他们。”

萧青愈说愈悲痛,苍婧一下抓紧了他的指尖,她深刻地明白面对生死,又无能为力的滋味。想这么些月,他每一天都是如此,她就同感悲切。

“生命的无常,超过我的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原来也会像一团烟火转瞬即逝。”萧青尚在沉痛中,一双眼就像被鲜血浸透,没有光亮。

萧青眼前幕幕皆风霜,战时,战马扬蹄飞驰,多少征袍覆满血色,挥剑持弓间,铁衣尽碎。战事捷,百姓得以归城,人人穷困潦倒,路见白骨,生者皆悲,又见故里涂炭,不知亲族生死。

故即便是胜利,萧青也未有喜悦。他曾豪言壮语,要成为一个大将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那时,他的眼里是她,到了战场,却是千千万万人。

“萧青。”苍婧重重唤了他。

她是他心头最为暖烈的人。萧青看着苍婧,战场的血雨暂时从眼前散去。

萧青勉强一笑,“我没事。”或许他不该与她袒露残酷之事,这些皆与她无关。

“你知道上阵杀敌,是何意义吗?”她直面了他以为的残酷,这一问,使萧青茫然。

“大平开国之时有勇将,名韩成,世人都叫他为韩公。他一身历经百战,其墓上有铭:败敌远去,来往去兮,为生而战。他浴血奋战,是心中有一念,在击退敌军之后,就会有希望,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人的生死,但是萧青,你仍然救了千千万万人。因为你,战争结束了,这场胜利给鲁越带来了希望,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把荒地复苏,再经过世世代代,那里又会是何样风光。”

萧青远望鲁越之地,心间重负,因苍婧所言而释然,“愿我所经之地,都有希望。”

“会的,因为你有炽热之心。”

苍婧靠上他的肩头,他低眸望向她,他们相视一笑。晚霞将天色映衬如梦,落日微红的光映上他们的脸庞。

国都之内,一座将军府气势恢宏,青砖绿瓦多肃穆。从山头望下,车骑将军府与旬安城最中央,仿佛镇守着整个国都。

就在人人都在揣测圣意如何时,国主又大行封赏萧氏亲族。萧如丝长兄为侍君,并赐婚萧如丝长姐萧梅与杨贺。并护军与内军为皇城军,由杨贺统辖。因一位夫人和一位将军,萧氏亲族接连高升,已再非昔日贱民。

而同一天,苍祝受到了程时的奏请,“臣与公主相看两生厌,此生无缘也无份,望陛下恩准和离。”

苍祝思量了一个时辰,才定下,“此事,朕准,但不得走漏风声。煦阳公主与陵城侯和离,还不到昭告天下的时候。”

很多人,很多事从这一刻起,都将变得陌生了。

苍婧收到了程时拟好的和离书。程时与她难得平静地坐在一起,相谈片刻。

“本来说好要等襄儿继承侯位,再和离。不过我想这只是外人知不知道的事,和离书我先给你,你我先做了断,放过彼此吧,就让往昔纠缠都随风而去。”程时未敢看她。

苍婧收了和离书,果断道, “也好,你我未曾好聚,断时就当好散了。”

程时四处观望,看着这座旬安的公主府,它与那座将军府遥相辉映,他们最好的年华都在这一刻。

“你曾说想和我好好谈谈来日,我还能知道你想和我说的是什么样的来日吗?”程时双手紧握在一起,这一刻的他深知,若是不问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苍婧一笑淡然,这件事已过去很久,是十六岁的她幼稚的想法,程时既然想知道,她便告诉他,“你算不上恶人,我也不想与你成为敌人,是这场姻缘你我都无法做主。你心里有一个女子,我想告诉你,你可以把她娶回来,和她生儿育女。你们生的孩子我可以尽心抚育,他们不必是庶子庶女。你可以过你想要的日子,我过我自己要的日子,也许我们还可以像朋友那样谈笑风生。”

程时听了,埋头苦笑,未叫苍婧看到他难堪不已的面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去找她,但若有可能,你便去找她吧,不必如此亏待自己。”苍婧又道。

程时似若痛苦地一顿,“她……她和别人在一起了。”

苍婧这才不再言说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是苍婧从程时口里听来的,他说他见过一回世间最好的女子。苍婧想程时当时想娶的是那个女子,可惜他做不了自己姻缘的主,和苍婧一样被迫结了这门亲事。

程时低着头,平静了很久后道,“她和别人在一起会比和我在一起快乐,她会和她喜欢的人生儿育女,儿孙满堂,”程时忽而转头看着苍婧,他的眼睛红红的,强烈地压抑着他的眼泪,“对不对。”

他问她,她当然不知。可她想了想那个女子已经和程时相隔很多年了,“她应该已经生儿育女,如你所愿了。”

程时转头擦了掉出的泪,“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主过一回,与你和离是我真正为自己做主一回,”程时望脚下孤影,“你不要原谅我,因为我从未爱过你。”

苍婧紧皱着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原谅你?”

程时些许怔怔,心间还有些怕,“我怕你心软,你现在总是变得不同了。”

“我心软就会原谅你?你怕我原谅你,是怕承认你伤害了我吗?”她问着又显出了冰冷无情。

程时当然能感觉到,她的怒火依旧。

“公主,你是恨我吗。”程时不知是愧还是惧,手抖着,身也抖着。

苍婧看着他那副样子,转过了头,眼睛冷得没有一点柔暖,“你问我,我不知道。”

程时诧异,“像公主这般的人,怎会连恨我都不知道了。”

“因为我连原谅你的权利都没有,这世道永远不会说你有错,是我有错。我能原谅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只能原谅我是个女人,我当时是你的妻子,我吃了你的杏花糕,我还天真愚笨地认为我能和你各自安好。”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有人会觉得程时有错,因为他们当时是夫妻。苍婧一开始极度憎恨程时,可时间长了,苍婧不知了对错。因为很多人都说他是她的夫君,她不该恨他。

程时却明白了,“你是恨我的,那就恨吧。”

程时坦然地面对着她的恨,可他真得明白她为何而恨吗?

苍婧觉得他不会明白。

苍婧耳边都是在陵城的时候,那些府里的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煦阳公主不肯见夫君。”

“嫁了人总是不见那怎么好。”

“那可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这样的议论从苍婧到陵城开始,持续了四年。人人都说她欺负老实人,老实人就是程时。那时的程时连人都不敢正眼瞧,确实看起来很老实。

被困在陵城的四年里,苍婧无时无刻不听到这些话,她后来真的相信了他们口中的程时是个老实人,所以她才想到去和程时好好说。

可当苍婧答应见程时后,程时送来的是一盘下了迷药的杏花糕。

那个时候府里说这样说的:

“那不也是煦阳公主答应见的人吗?”

“她早就该当个妻子了。”

“那是把老实人逼急了。”

千言万语都说她的错,而不是程时的错。

程时永远不懂苍婧恨他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所作所为是一种伤害,他却要仗着夫妻的名义来掩盖这层伤害。同时他还仗着他可怜老实。

当时府里人人都说苍婧是个恶人,嫁给了他却不能好好做他的妻子,说他所作所为是老实人被逼急了。他也认定这样是苍婧的过错。

可恨的是,程时在这个世道下确实算不上恶人,他只是个普通人,他甚至是听了他父亲的意思。他老实巴交,没有主见,总是旁人口中的那个老实人。

但苍婧不服,她用永不召见来羞辱他的老实,她赠他姬妾想要撕破他的面孔。

可又有什么用?即便程时姬妾成群,他也依然是旁人口中被逼急了的老实人。

真正的错永远不会是那个下迷药的夫君,而是那个扬着脖子不肯低头过日子的妻子。

这样世道下的老实人,又怎么会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恨?

程时那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苍婧从来不爱看,他总是这样,让所有人觉得他是老实人。

“你就是这幅样子,所以人人说你老实人,说我欺负你。我也想问问,你若是老实人,为什么要骗我吃杏花糕?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要生下一个孩子。”苍婧愤愤不平,说的时候依然在为自己痛苦。

她想不明白啊,想了这么多年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伤害她。

程时什么都回答不了,他看起来很伤心,又彷徨无措。好像她不该这么问他,因为错的那个人只能是她。反正天下就是这么认为的,苍婧又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了。

“算了,你也不懂,世人不会说你有错。我们就当好散。”苍婧一笑悲凉。

程时确实不懂。程时永远无法明白,她无法堂堂正正地恨他。她的恨在世道下被认定是错的。

就连这一点,苍婧都恨不了程时,她恨这世道,可世道又会理她吗?

程时只听得懂好散,他还有欣慰,“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到了临散时不算闹得难堪,”程时是自我安慰,他一望府院,未再敢望她,“公主,愿你所有,都如你所愿。”

程时确实算不上歹恶,到这时还有祝福,好聚好散他做得确实不错。

苍婧不在乎程时会不会明白了,好好散伙对谁都好,“也愿你来日,如你所愿。”

程时为这等祝福颇觉惊讶,悄悄一望。她却一触府内含笑,只有这时目中生了柔光。

此花娇艳夺目,生于山崖,风雨不谢,冬夏皆绽。当年程时见此花,于荒野山崖独树,便觉此花生如苍婧。

摘得此花者为萧青,植下此花者亦为萧青。花似人,人如花,从此她眼中心中唯有与此花相关的人,程时才恍然,有萧青在侧,她又岂会再念前尘。她有了全新的生活,不会再回头看了。

程时微垂了目光,“旬安美人美酒,比陵城繁华,我打算把陵城的事情处理完后,就回旬安了此残生。不过我还得再待些日子,旬安有新势,走得急,你和陛下也不好处理,加上我旬安的私宅得备妥当。”

“你我就此别过。这府邸你要带走什么,就带走吧。”苍婧没有什么过多寒暄。

相谈纵然短暂,却已是他们此生中最好的一次谈话。程时带走了所有的姬妾,他希望她成全他的风花雪月。

苍婧想想,又或许在无形中,程时在成全她吧。

至于程时赠的面首,苍婧都遣了。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皆由他们自己去了。旬安的公主府再无需假作奢靡。

在这一日,苍婧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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