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俗气的矛盾的美好

向晚在图书馆补昨天回家太晚没来得及写的作业，感到身旁落下一个影子，她抬头看见贺以恩自顾坐在她旁边，然后趴在桌子上，阖眼补觉。

向晚一愣后说：“你来学校了。”

“嗯。”贺以恩还是闭着眼，“早上刚退烧，我睡一会。”

“倒没见你从前这么勤奋。”向晚小声吐槽道。

贺以恩没有回应，呼吸渐渐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阳光落进图书馆内，刺目的光落在书本上，和贺以恩的脸上，向晚伸手挪动桌子上书包的位置，用阴影遮挡住他脸上的光，他微微动了动眼睫，然后继续睡着。

向晚看了看他的睡容，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她戴着耳机，耳机里的摇滚乐声很大，嗡嗡地传出来响动，手里却不紧不慢地做着数学题。

贺以恩睁开眼看她，她很专心，没有感到自己的视线，时不时因为思考，手上转着圆珠笔，娴熟的，笔一遍遍在指间旋过一圈，又稳当地落下。

她这一次，好像思考了很久，都没有下笔，笔在手上转一圈，却落在了桌子上。

“干嘛盯着我。”她蹙着眉转过来，摘掉耳机，看着贺以恩说。

贺以恩笑起来，没有说话。

向晚就这样看着他，两个人对望着，谁也不说话，像是莫名其妙的对峙。

李南栖的声音打断他们，“不得不打断一下你们两位lovebirds。”

向晚转过头去看李南栖，贺以恩也坐起身。

她举了举手上的一沓宣传单，“学校年底舞会在卖票了，你们要买吗？”

向晚问：“你怎么在卖？”

“我是新的学生会成员，要帮着卖票。”

贺以恩说：“我以为学生会都要学生投票选举。”

“何必非要提起我‘不受欢迎’这件事。”李南栖吐槽道，“我是英语老师特别推荐，被学校强行加塞的。”

她又说：“我们学校本来亚洲人就不多，但学生会至少也要有一个亚洲面孔才显得好看吧。”

“舞会是必须去吗？”向晚问。

“不是，自愿选择，需要买票。”

李南栖又对贺以恩说：“带plus one 的话，男生自己买两张就行了。”

向晚没有看贺以恩，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我得先问问她去不去啊。”贺以恩说。

李南栖说：“你可以先买，之后来退，只要在下周以前决定就好了。但过了下周就不行了。”

“我买两张。”陆深的声音传来。

李南栖转头，看见他站在她身后，伸手问她要传单。

她故意笑着问：“这么冒险，不先问一下对方答不答应？”

“我猜她会去的。”

“太自信了可不好。”李南栖笑着调侃，然后将登记报名的签名板拿给陆深。

“今年的票多少钱？”陆深随口问。

李南栖答：“三百刀。”

向晚转过身来，惊讶道：“抢钱啊。”

“基本都是这个金额，私立学校要贵一点。”

贺以恩问：“今年在哪？”

“海港附近的Crown酒店，你记得那个上过新闻的吗，底下还有个酒吧，紧邻着水域，从里面往外看就好像在船上一样。”

“那里很贵的，好像办过很有名的名人婚礼。”贺以恩说。

“就是那。”李南栖确定，“所以票价才这么贵。”

“太贵了，我不去了，反正我跟学校里的人都不熟。”向晚吐槽道。

“当然是邀请你去的人买票。”李南栖故意看一眼贺以恩，而他只是笑着，然后接过陆深签完字的报名板，写上了名字，买了两张票。

李南栖收下陆深和贺以恩的现金，“祝你们好运，希望你们的约会对象能答应。”

贺以恩转过头问向晚：“所以，你愿意跟我去吗？”

他问得突然，向晚楞然后转过头看他，确认他在问自己。

她没有说话，贺以恩又说：“我认真问你，你要跟我去吗？”

“票很贵。虽然对你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她没说去不去，语气却尖锐起来。

“就当生日礼物。”

“生日？”李南栖听到后问。

“嗯。”贺以恩从向晚书包的侧边抽出她的学生卡，上面在D.O.B（出生年月日）后写着：xxxx.11.25。

向晚下意识伸手要抢回来，却被他转身躲开。

贺以恩念了一遍她的生日，然后还给她，“11月25日，就是这周日。”

“恩。”向晚承认道，然后又说：“可是三百刀的礼物也贵了点吧。”

贺以恩说：“没听说还要挑剔礼物的。”

李南栖说：“这周日我不打工，我们给你过个生日吧。”

向晚没犹豫便拒绝道：“不用，我不爱过生日。”

“十八岁生日怎么能不过。”李南栖说着，转头问陆深：“你那天也没事吧。”

陆深摇头，“那天我爸刚好去墨市。”

没等李南栖问，贺以恩说：“我也有空。”

李南栖见向晚神情没什么兴致，又说：“如果你不想太隆重，那就一起出去玩，然后吃个饭就结束怎么样？”

向晚还是推拒道：“可我那天搬家。”

贺以恩说：“早上我去帮你搬，然后和他们下午碰面，一起吃晚饭。”

“去吧。再后面都是考试了，刚好都放松一下。”陆深也劝道。

“随你们吧。”向晚放弃拒绝，摆手说道。

“那就定了。”李南栖笑着说。

然后她又对贺以恩和陆深说：“下周舞会的票就做出来，我再发给你们。”

向晚却作势要拦住记下售票信息的李南栖，然后对贺以恩说:“我还没说答应你去呢，你别买我的票。”

贺以恩笑了笑，没理会她的阻止，对李南栖说：“没事，她不去我就当捐款了。”

向晚看他一眼，“我不去你叫Maggie去就好了，Jessica也可以。”

贺以恩一顿，故意说：“那就听你的。”

李南栖与陆深对视一眼，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先一步走开，只留他们两人在原地说话。

“今天怎么没人说我们声音大啊。”

“我投诉她了。”李南栖说，“我写了好长的信给学校，说她种族歧视区别对待。”

她又说：“这叫以牙还牙。”

陆深笑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李南栖停下，看着他说：“怎么？觉得我这个人有点眦睚必报”

“不应该吗？”陆深的语气带点理直气壮，“就该这样。”

李南栖笑起来，被陆深牵着手往图书馆外走。

图书馆里，向晚看着贺以恩说：“什么叫听我的。”

贺以恩说得理所当然：“你如果不愿意去的话，你让我跟谁去，我就跟谁去。”

向晚讶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轻声吐槽一句：“有病。”

贺以恩只是笑，然后继续趴在她旁边，却没有闭眼睡觉的意思，只是看着她。

“别看着我了。”

“为什么。”

“有病啊你。”

“嗯。刚才你说过一次了。”

向晚皱眉看向他，表情愠怒。

贺以恩笑起来，然后闭上眼，“我睡了，这回真的睡了。”

向晚转过头去，但时不时又看一眼贺以恩，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确认他是否盯着自己，还是只是看他。

*

“为什么突然就要约会？”李南栖系上安全带后转头问陆深。

“庆祝一下我们的约会能够一直持续到现在。”

“胡说。”李南栖笑起来，过了以后她又说：“是因为你知道我心情不好吧。”

陆深没说话，算是默认。

前几天公布了奖学金名单，她只得到了英语和意大利语单科的学科奖学金，比之前少了近一半。

“我知道我会被赞助奖学金除名，所谓学习计划，所谓校长谈话，只是一个流程而已，我没有抱希望。”

“我跟Henry说好了，假期会多排我的班，还有服装店和咖啡店也说好了。”李南栖又说。

“别太累了。”陆深说，“我上次看到市中心新开的书店在招员工，会中英双语优先，还有员工折扣，那里也卖很多教科书。我等会发给你链接。”

“别担心我。”李南栖笑着说。

陆深看着她说：“真的有难处要告诉我。”

李南栖垂着目，只是低声说：“我知道。”

陆深没再继续提及，只是发动车，在车上定好导航，显示是一家西餐厅。

“这么正式？”李南栖问。

“也不全是，我们先去那取餐，然后再去目的地。”

李南栖狐疑看着他，没有追问，“好吧。”

车启动，继续播放早上的音乐，陆深将车窗打开，李南栖趴在车窗沿，看着眼前风景变换，日光在树木间的缝隙跃动，一遍遍扫过他们。

李南栖对陆深说：“换首歌吧，一首更适合现在的歌。”

“好。”陆深说，“直接连你的手机。”

李南栖将手机连接车载蓝牙，然后播放自己的歌，屏幕上跳出歌名：《Lets Escape》。

“ ... What we’ve been through won't count now/Just take flight and dont look down / Hold on tight we'll make it out/ You and me together/ Lets escape this town/ You and me together/Let's escape this town ... ”

“Let's escape this town...”陆深重复最后一句歌词，转头问她，“你以后想去哪读书？”

“其实想去远一点的地方，至少换个州吧，但是现在觉得还是看哪里学费低一点，或者我能拿到哪所学校的奖学金。”

“你不喜欢这里？”

“逃离对青少年来说不才是常态吗？谁会想一直留在充满过去的地方啊，大家都觉得好像换一个地方，就可以重新开始。”

“那我属于你的过去，还是属于你可以重新开始的未来？”陆深问道。

他语气随意，倒没有较真的意思。

李南栖没有直接回答，“你啊，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音乐反复播放着，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餐厅，陆深下车后将打包好的事物拿上车，然后跟她说：“现在才去真的目的地。”

他们往市区的方向开，但又没有跨过海湾大桥，而是弯弯绕绕停在一处没什么人的的坡地，站在这里，可以看见不远处亮起灯光的大桥，电视塔，以及海湾边一片灯火明亮的楼栋，伴着靛蓝的天色，垂落的夕阳。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李南栖下车后惊讶说道。

“你知道我哥在这里长大，这里是他告诉我的，好像是他曾经约会的地方。”

李南栖笑起来，“你哥一定很会哄女孩。”

陆深也笑，没有反驳，他将准备好的毛毯拿出来，铺在草地上，然后放置好还温热的食物，“这家餐厅我是提前订的，据说很难排队。”

“那如果我今天拒绝你怎么办。”

“那就只能我一个人吃完了。”陆深笑着。

他转过头去，看向海湾另一边的景象，喊李南栖：“快看，开始了。”

海上突然亮起绚丽的光亮，那些刚刚隐入夜色的海边楼宇和海边大桥，都被灯光覆盖，各式图案变换着，像万花筒的斑斓，重叠又四散，让眼前毫无遮挡地一片明灯灿亮。

“我还是第一次看海港的灯光秀。”

“这里比在海港直接看要好看，什么遮挡都没有，还没有人旁边的吵闹声。”陆深说。

“而且海港的那些餐厅又贵又难吃。”李南栖吐槽道。

“你喜欢就好了。”陆深笑着说。

光亮反照在李南栖的眼睛里，面颊上，她看着眼前和夜色一起跃动的灯影，“我很喜欢。”

从前从中国城狭窄的后巷，往那些灯光斑斓的地方看，但那些地方总是挤满了人，和昂贵的餐厅，那时也觉得很美，但旁边是餐厅后厨油腻的呛味，又或者是茶室里的烟味，那景色也被旁边的街道和楼宇遮挡。后来那些灯光夜景，就变成腻味的背景，离得很近，却从未踏足其中。

美好都是俗气的。就像眼前灯火斑斓，夜色鸣动，好像在这一刻都只属于他们两人。

这里四周空旷，只有他们的车停着，连路灯都不算明亮。他们一起望着眼前的荧荧灯火，好像歌里唱着的逃离这座城的人，在远离的途中停下回头望的最后一眼。逃离前最留恋的一眼。

美好也是矛盾的。偏偏像是要失去的，才觉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