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灼人的蓝 Burning Blue

31. 用颜色形容我

“用颜色形容我。”

李南栖看着眼前一片斑斓色彩，从热闹的艳丽，到清浅的冷色，颜色交纵变换，将一切围裹，令光以外的一切暗淡。

陆深看着眼前的光亮，说：“蓝色。”

李南栖转头问他：“为什么？”

陆深却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和着风，吻落在她脸上，然后是她的唇，他的脸很热，手也是，怀抱里淡淡的体味，逐渐变成她熟悉的味道，变成一种令她安心的慰藉，因此她的吻也变得更加柔软，像她的心，不自觉颤动，不自觉靠近，好像也不再那样自我防卫地冰冷。

从前交往的男生，吻总带有攻击性，彼此交缠，唇舌相依，是很亲密的事，陆深的吻带着青涩，此刻又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好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将真实袒露，她是否在某一时刻不再过分自我防护，像是预感失去的可能，所以要不断通过亲密来确认。

但他却从来不会提起。

比如她说，他属于他自己的未来，因此与她的一切划清界限。她从不掩盖自己伤害人的可能性，但他因此只能承受，无法责怪一份预先坦白的伤害。这个时候，陆深明白了她为何说，她很狡猾。

陆深抱着李南栖，李南栖靠在他身上，他们被一张毛毯包裹着，坐在车顶。一切都不真实，眼前过分华丽的灯光，周围过分安静的寂寥，以及他们靠紧的温度。少年时的恋人，什么都不用做，都显得浪漫，年龄赋予他们天真，令他们烂漫。

“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李南栖说。

这个永远听起来却显得悲伤。

少年时候所说的永远，便会成为之后回不去的曾经。可能少年不懂时间的残忍，或者懂，却轻视它的残忍。

“我也是。”陆深说。

“所以。”陆深又说，“可以邀请你跟我一起去舞会吗？”

“看在你是第一个邀请的我人的份上，我答应你。”李南栖笑着说。

陆深也笑，“真是万幸。”

眼前的斑斓变换为单色调，铺天落海的蓝，剔透的，冷调的，深邃的蓝，深浅不同，相互重叠，在交叠之处形成如海浪的纹路。

“你知道吗，蓝色——Blue的最原始的词根是bhle，含义是发光、闪烁和燃烧。所以，蓝色可能也不只是冷冽暗淡的，它叫做Blue，也许就是因为原始人发现，火焰燃烧时，最灼热的部分就是蓝色。”

“灼人的蓝。”陆深说。

他又问：“那我呢？用颜色形容我。”

“黑色的。”

陆深微讶，“为什么是黑色的？”

“在黑夜里不显得可怕，也不会刺眼，在白日里，遮挡一切曝露，是孤独者用来隐藏自己的颜色。有你在，我既可以躲藏起来，又可以依然做自己。因为我可以安心地藏在你身后。”

李南栖又说：“但你也是白色的。白色并不是透明的，是发光的颜色，一切光亮的究极就是白。干净的，明朗的，没有需要隐藏的，在画画的时候，想要让一个颜色变得暗淡，就要用白色调剂不是吗？——所有人在你旁边都显得暗淡。”

“黑与白，显得很极端。”

“但没有人像你的本真。不存在深的黑色，也没有所谓淡黑，没有深的白色，也没有淡白。黑就是，白就是白。”

“你对我的形容太好了一点。”陆深说。

李南栖笑着说：“爱情就是盲目和夸张的。”

“爱情。”陆深也笑起来，“所以，你和我算是爱情。”

李南栖不回答，只是说：“不要抠字眼。”

陆深问：“所以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喜欢的无限叠加，直到超过了它的阈值，当轻盈的情感变得沉重，简单的喜悦变得复杂，就是爱情了。”

陆深一顿后说：“这样好像显得爱情也不那么美好。”

“所以，这就是为何爱总跟恨相伴。”

李南栖继续说：“所以，我希望我很喜欢你，喜欢到阈值以前的最大值，这样我就失去了恨你的可能。怎么能恨你呢，怎么能让我们陷入这么沉重的情感。”

“听起来，不够沉重的情感，好像可以随时被放手一样。”

李南栖愣了愣，为他话语里流露出的隐藏的低落。

她感觉陆深抱她更紧了一点，但他的语气却总是平淡，好像他的难过应该无足轻重才对。

李南栖转头看他，他对她笑着，如往常温和。

“怎么了？”

狡猾的恋人。

伤害对抗包容，好像考验谁更顽韧，是伤害缴械，还是包容退却，最终，爱都带有斗争性。

李南栖主动吻他，她亲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那双眼睛像要探究他的真心，像冷静的旁观者。

陆深伸手，蒙上她的眼睛，感到她的睫毛微颤，固执地睁着眼，在他手下覆盖的黑暗里，要看清黑暗。

他们分开，相互依偎。

“你像蓝色是因为...”

陆深终于说出原因：“冷静淡漠，却懂得如何伤害一颗真心。”

他顿了顿后，又重复李南栖曾经说过的话：“就像火焰在极高温度的时候也是蓝色。”

*

向晚自己找到了第二份工，本来因为她未成年，老板有些顾虑，但因为她有过工作经验，还马上成年了，对方才松口。

工作还在市中心，为方便日后周末一起打两份工，工作内容是在华人超市收银，听起来轻松，但这里是在繁华的商场附近，楼上是各种酒店和高档公寓，游客偏多，客流量可怕，经常忙到一刻不停。

教她收银的人叫Riko，明明是中国人，英文名却起了个日本名。

“我就是觉得很可爱。”Riko笑着说。

“那到底是念Ri还是Li？”向晚问。

日本人不会发R音，Ri便念成Li。

“随便啦。”Riko说，“随你们开心，大部分人都念Ri。”

向晚顿了顿，然后随着大多数人，喊她：“Riko。”

Riko比她大几岁，在S大上学，读商科，她家境尚可，打工只是为了体验生活，所以她说干完这个月已经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做下去。

“又学不到什么有用的生活经验，还累得要命。” 换班休息时，Riko跟她吐槽道。

“对了。”Riko又说，“晚班的时候要小心，这里很多…”

她像是看她年纪小怕吓到她，只是比划了一下针管打针的动作，“很乱的，遇见奇怪的人不要出头，保命要紧。都说打了那个后会产生幻觉，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见过吗？”向晚问。

Riko点头，“你往中央火车站那边走，一路会偶尔看见疯疯癫癫，眼神迷离，又很瘠瘦的人，八成是在嗨了。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可能你不太注意。”

向晚点点头表达了然。

她今天就上晚班，本来她因为听了Riko的话也觉得惴惴不安，但其他人时间都安排好了，实在没人跟她调班，晚班一般到十一点，老板也因为她年纪小，让她十点半下班就行。

“你十点半还要去赶公车吗？”这会店里只有一个在慢吞吞闲逛选购的客人，Riko便同她闲聊起来。

“恩。”向晚说，“我住的有点远。”

“你还在上高中。”Riko说，“他给你的工资肯定不高。”

向晚点头，“留学生有工作时限嘛。”

“不只是时限。”Riko说，“年龄小可以给低一点工资，你超过21岁的话，他必须给到最低标准，否则你可以去告他。”

向晚这才知道难怪老板最终还是会答应。

“还是市中心好找，我在海湾郊区，那附近的华人超市都不招我。”

“那边亚洲人少，一般都是一家人经营一个店铺，很少需要招工啦。”Riko说。

闲聊间，超市里又来了几个客人，中英文的对话里又夹杂着广东话。看起来年龄不大，但都抽着烟，身上冒着酒气。

“中国城那片酒吧之间还有地下赌场。”Riko悄悄在她旁边说。

向晚看一眼那群人，“所以他们？”

“每次夜班都能碰见几个熟面孔，有人天天在里面混。”

“不上学吗？”

“挂名在那种野鸡学校，不去上课也没人管。”Riko说，“不过，去年关掉一个学校，闹得很大，好多学生遣返了。”

她又说：“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花了家人凑来的积蓄在认真学习，有人是有钱的小孩来消遣，还有人只是换一个地方没有约束地混日子。”

那几个客人的声音突然吵起来，向晚紧张地往那里望了一眼，一个跟他们一起上班负责搬货的男生也停下动作，三个人互相看一眼，男生来电脑前，操作后点开监控，调到那几个人的画面。

一群人挤在一起，有人歪歪斜斜地站着，像是喝醉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开始不停摇晃货架，像是跟早前来的客人吵了起来，不知道为了什么。

男生对Riko说：“你看情况，不行就报警。”

说完他便朝那几人走去，招呼了几句，说起了广东话，向晚听不懂，只听见一阵吵嚷后，又恢复安静，紧接着那群人出来结账，买了几瓶饮料和几包零食，而那个在监控里喝醉的人被同行的人架着，像是已经睡着了。

其中一个人拿了包烟，在向晚的收银台前结账，向晚伸手接过后，抬头微愣了一下。

她见过这个男生，在中文学校，以及上一次看租房时，跟贺以恩在一起。

男生好像没有认出向晚，只是递了现金给她。她收好钱，给男生找零，然后看他们一行人一起离开。

“呼——”Riko叹一口气，“虚惊一场。”

“这里经常有奇怪的客人吗？”

“这里离中国城近，离各种酒吧也近，偶尔会有喝醉的客人。”Riko说，“很麻烦。”

“我以后还是尽量上早班吧。”

“白天的班也有奇葩。”Riko笑着说。

“比如，少给钱的客人，跟你不停吐槽商品不对的客人，还有刚买了回头退款的客人。危险性是小了，但烦人程度一点也不轻。”

“这里大多是中国客人吗？”

“都有，亚洲人为主。”

Riko又问：“不过，你这么晚回去可以吗？听说监护人还是很严格。”

“我跟她说今天要去看演唱会，然后要住在朋友家。”向晚解释说：“然后再突然回去就好了，就说，太晚了，忘记拿东西了，所以还是决定回家。”

“她不查验吗？”

“朋友真的要去看演唱会，让她的监护人帮我打了电话，说我们两会一起去。”

“你们这些孩子，还真会骗人。”

向晚笑，“过了今晚我就成年了。”

Riko往货架排列的地方又望了望，“里面那个客人好慢啊。”

“我看他拿了很多吃的，是不是住这附近。”

“可能是，有些人黑白颠倒，晚上出来觅食，但这里餐厅都关门了，连KFC都不通宵营业。”

话音刚落，刚才离开的那行人却又突然冲了回来，气势汹汹地直朝超市里面而去，Riko和向晚都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两人都跟了上去。

那个冲在最前面的男生就是刚才在向晚收银台前买烟的人，他转一圈朝刚才跟他们吵架的男生那走去，像是撞上去一样，贴在对方身上。

等他的身体移开，对方却轰然倒在地上。

向晚听见走在她前面的Riko大惊失色地叫起来，然后慌乱地拉着向晚往外跑，在她踉跄着被带跑的时候，她转头看见那个倒地的男人身下流着血，而一柄刀扎实地落在他颤栗着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