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任飞是自然醒的。他的生物钟一概喜欢在早上六点半左右响起。
睁开眼，屋内一片昏暗。窗户留了个小缝隙，风刮起帘子，外面乌云低垂。
酒精的袭击让他脑袋发胀。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没见应该的影子。
“也不知道小钟起来了没。”他这样想着，下床走出卧室。
厨房里传来水沸腾时“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应该？”他朝着里面喊了声。
“先生。”厨房里传来回应声，一阵脚步声之后应该走入他视线。
应该换上了西装，头上夹着昨晚买的小雏菊夹子，身前围着他之前买来的棕色小熊围裙。那围裙买来有一段时间了，他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的。
他看着他胸前被撑得凸起的小熊，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您说围裙吗？我打扫杂物房时在一个纸箱里找到的。”应该边朝他走过来边回答道。他手上端着一杯水蜂蜜水。
“您头疼吗？”他把水递给任飞。
任飞昨晚整晚没醒过，此时口干舌燥，接过水三两下喝光。
“有点疼。”他说。
应该站在一旁，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说道：“等会吃完早饭，我给您按摩一下吧。”
任飞摆摆手，往四周看了眼，问：“小钟呢？还没起来吧。”
“钟先生已经回去了。”他说。
“什么时候？怎么那么早？”他惊讶问道。
“五点二十六分，钟先生说今天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让我跟您说一声。”应该解释道。
任飞扶额，头更痛了。人家专程买了好吃的过来玩，真是招待不周。
应该见状，忙过去扶他，问：“您怎么了？头很疼吗？”
任飞摇摇头，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看见他眼中着急的神色，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蜜意。
他踮起脚，伸手搂上他的脖子，脸在应该脖子上慢慢蹭着。
“早上好。”他说，声音中的幸福根本无法隐藏，周边都泛起了粉红泡泡。
应该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回道：“早上好，先生。”
任飞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想分开。放在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然而现在的亲昵却好像成了习惯。短短几天，他就看到了与以往截然相反的自己。
“先生，”应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抱任飞的手松了松，“锅里的汤还需要我去照看。”
“对。”任飞这才放开他。
他和应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今天做的什么？”
“山药红枣粥和清蒸南瓜。您昨晚醉酒，应该吃些清淡的。”应该走到灶台前，关了火。
任飞站在一旁，看他熟练地盛饭。他盯着他的侧脸，发起了呆。
目光恍惚之间，他听到应该叫他：“先生，开饭吧。”
他跟着应该到了饭桌边，照旧坐在那张圆椅上。
桌子右边，应该昨天搬来的那个凳子还在原地。
“坐下。”他说。
应该这次没有说话，直接坐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喝着粥，往应该那瞥了好几眼。
“您怎么了？”应该问道。
“嗯......”任飞犹豫了一会，说：“我在想要不要带你回去。”
“回去哪里？”应该问。
“南安。”
“您的故乡是吗？”
“算是吧。”
“趁着最近有空闲，想回去看看。但你在外面耗电太快，有点难办。”他苦恼着。
“南安市距本市有四小时车程，带着我确实很不方便。我可以在家里待机等您。”应该看着他。
任飞脸上依旧苦恼，看着不像是要接受应该建议的样子。
“我是家政机器人，在外的作用不大，我建议您将我留在家中。”应该一本正经解释道。
“不行，”任飞一口否决，“我要带你一块去。”
“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应该说道。
任飞没听他念叨，直接说道：“你去充电。”
“先生，我的电量是满的。”
“行，吃完饭我们就走。”
“可是，人类带着机器人出行，是很奇怪的景象吧。”应该还在试图阻止他的出行想法。
任飞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度，问道：“你不想跟我去是吧？”
应该的运转的声音变得缓慢，他没再发出声音。
“行吧。那你在家吧。”任飞放下碗筷起身，碗里还剩下半碗粥。
他径直走回房间，拿了套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应该依旧坐在那张凳子上，低着头没有挪动。
任飞路过时，连眼神都没往那边送一个。
浴缸里的温水缓缓溢出，任飞长腿一伸，交叠着搭在瓷白的浴缸上。
浴室内水汽氤氲，他双眼盯着天花板，神思却透过这个空间飘到外面。
竟然跟一个机器人置气，真实太不成熟了，他在心里埋怨自己。
可是，应该于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机器人了......
心乱如麻，任飞从水里站起来，直接用淋浴头冲了个冷水澡。
今明两天行程很紧，小钟那边也还没打招呼。
“哎。”任飞长呼一口气，内心自嘲道：“感情真耽误事，怎么现在还那么幼稚。”
他换好衣服出来，应该还是那个姿势在那坐着。
他在浴室里多次跟自己强调“要成熟要理性”，可一看见应该，火气又从心头烧上来。
任飞加紧脚步进了卧室。
这次短途出门，不需要带什么行李。
他把必备品塞进一个黑色小背包里，拿着耳机走了出去。
见他出去，应该终于动了。他站起来，走到任飞旁边，低着头不出声。
任飞看他不说话，更生气了，直接把他拽到沙发上让他坐下。
“先生。”应该语气有些意外，任由任飞按他坐下去。
任飞没答话，脸上就好像写着“生气”两个字。
他一把拉起应该的袖子，在显示屏上将模式切换为标准，然后按下待机键。
应该表情霎时转变为平静，眼中的宝蓝色光芒熄灭。
任飞看着他眼中的光芒熄灭，心也跟着沉了半截。
他盯着应该的脸看了半晌，从旁边扯过他常盖的毯子，轻轻盖在应该的腿上。
“笨蛋。”他抱怨似的骂了句。
手表的时针就快指到八，他意识到该出发了。
任飞来到玄关换了鞋子，拿了钥匙出门。
临关门时，他往应该的方向看去，应该视线的方向也转向了他。
越看越生气，越看越舍不得，任飞心一狠，“嘭”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
......
......
屋内，应该肩上的指示灯迅速闪了三下，变为了粉色。
带着应该没有办法坐飞机，任飞本来打算开车回去。有应该陪着，路上多花点时间也无所谓。但现在就自己一个人。
他坐在车里，想掏手机订机票。在口袋和背包里摸了半天，什么都翻到了就是没翻到手机。
......
他停下动作，意识到自己忘带了。
真是气上头了，手机都能忘带。
但现在离开手机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回去拿了。
虽然已经知道应该处于待机模式，不会与他交流，但在准备插上钥匙那一刻，他还是有一些犹豫。
门锁转动的声音猛然来临，他的心倏地一紧。
门开了......
本该坐在沙发上的应该没有像预期里那样进入视线。
任飞心下奇怪，锁上门进杂物房，结果只看见已经断电的充电坐台。
厨房，没有。
浴室，没有。
卧室的门大大敞开，任飞察觉到越往这边走温度越高。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脚下速度越来越急。
着火？漏电？
一时间不好的东西全往脑子里冲。
他冲到门口，除了异常的高温外，屋子里却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本该在沙发上坐着的应该，现在正抱着膝盖坐在任飞的床上面。他闭着眼睛，没有感应到任飞的到来。
房间温度太高，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他赶忙去拉他。
“你在这做什么？”任飞语气带些责备。
肌肤相碰的那一刹那，应该迅速睁开眼睛，以任飞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怎么回事。”任飞被吓到。
“先生......”
任飞从未听到过他这样颤抖虚弱的声音，从未见过他此刻破碎的眼神。
衬衫袖子与胳膊上的肉搅拧在一起，痛感的传递缓慢却持久。
任飞耐着疼痛，问他：“怎么了？应该？”
应该盯着他，那表情泫然欲泣。
他身上太烫了，任飞仅仅站在旁边就感觉被烘烤着。他即刻反抓着他的手，说：“先跟我出去。”
床上的人还是不动弹，死死抓住他，盯着他。
“起来啊！”任飞一急，猛地拽他。
“先生......”
“你不会温度太高烧短路了吧？还是这个模式不会听我指令啊？”
他急忙抹开他肩头的衣服一看，灯是粉色的。
那为什么不动弹？
“我爱你。”
任飞怀疑他是不是卡了，尝试重新激活。
他看着应该的眼睛，再一次迅速说了句：“我爱你。”
应该本已停下运转声慢慢重启。像被厉声责备出走后，被主人寻回的小狗般缓缓站起来。
任飞见他动了，悬着的心骤然归位，忙拉着他走到客厅。
“你先在这坐着，”任飞将他按坐在沙发上，“我去卧室把窗户打开。”
还没等脚抬起来，任飞腰上一重，随后低头看见应该埋在他腰侧的脑袋。
“怎么了？”任飞转身，双手环着他的脑袋。
应该沉默着，半晌，开口说了句可怜巴巴的话——“别丢下我。”
任飞慢慢抚弄着他的头发。他的温度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烘人，但依旧像发烧到四十度一样滚烫。
良久，任飞才开口，问道：“应该，这是程序中写好的话术，还是你自己的心意？”
顿时，房间内死一般寂静，两秒后响起应该飞速运转的声音。
任飞心中疑虑剧增，但还是忍不住被逗笑。
“你是在紧张吗？”他问。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说话。”任飞语气故作严厉。
怀里的人动了动，仍未出声。
任飞见他沉默，不再提问，而开始自顾自说话：“我之前也看过机器人产生自我意识的电影，我本身也不相信这种事情。”
“我向来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小时候写作文只会死记周围发生的事情。那些文章太过生硬，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建议我可以适当编一编。但......我不会编故事。也许真的是我太笨了，头都挠秃了也想不出一丁半点......”
“但是，”他往下看了一眼，“你真的太反常了，应该。”
应该在他怀里动了动。
“如果之前你主动亲我开启恋人模式是记住了我要求你‘我回到家就开恋人模式’的指令，那你这次强行突破待机模式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抓着他的头发，眼神凛冽带着几分挑衅，强行让他仰起头，看着那双慌乱的眼睛，问：“是你真的高智能到超出了我的想象？还是我得妄想症了啊？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