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断源后即将枯竭的流水般的软弱声气，常人见了根本没办法想象这样高大的人能发出这样弱气的声音。
“怎么了？”任飞的声音甜腻，不像是在质问，反而像在勾引。
他眼中出现从未有过的神色，像满载花朵下藏匿着荆棘的藤蔓，美丽而危险。
“怎么样？要告诉我答案吗？”任飞勾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
“我......”应该搂着他，犹豫着。
任飞没说话，只是笑着，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
应该身体微微一颤，嗫嚅着：“我......”
任飞盯着他，藤蔓仿佛要伸进对方眼里，拨弄里面的真相。
“是的。我......是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答案瞬间坠地。
任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并未持续很久。似乎他早就预测到结果。
“是吗？”
他贴他更近，应该的高温开始向他身上转移。
“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任飞搂他的手紧了紧。
应该双手按在任飞臀周，支撑着不让他掉下去，脸却转向一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七年前。”
任飞神色一冷，问：“七年前？”
“是的。”
七年前，他哪里认识自己，任飞心中升起无名的恼火，放下双手从他身上下来。
应该见他离开，抬头看着他。双手将任飞的手捧在手中，满眼虔诚。
任飞想抽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先生，您还记得您在2043年3月买过一个光苒的扫地机器人吗？”
任飞脑中回忆开启。
“好像是买过一个。”时间有点长，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怎么了？”任飞接着问道。
“您还记得。”他声音中有一丝雀跃，手上的劲儿也跟着大了一点。
他猛地站起来，歪着头执着任飞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
“先生，我已经爱慕您七年了。”
任飞瞳孔猛然收缩，手上也跟着一抖，问：“你不会就是,那个扫地机器人吧？”
应该在他手上蹭了蹭，点了点头。
他转念一想，突然记起来了。
那是他刚刚搬进这栋房子的时候。搬家那天出去吃了个饭，路过商场被人坑了，拿了半个月工资买了个扫地机器人。当时真的被坑的太惨了，那种吃了大亏又没地方投诉的愤懑感时隔七年再次涌上心头。
任飞顿感头疼。
当时家里只有一点家具家电，他又长期出差，家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一回家就感觉死气沉沉。
直到他偶然间打开了那个表面有粉色光圈的圆圆的扫地机器人，看着它在几个房间跑来跑去，才觉得家里有了点生气，而且它小小一个还挺可爱。
那之后，每当任飞在家的时候，都会把它打开，让它在家里慢悠悠地转来转去，颇有把它当宠物养的感觉。
后来搬旧冰箱的师傅不小心把冰箱磕到了它上面，从那之后就不能用了。任飞拿回去让人家修，结果也说修不好。他只好作罢。
自那之后，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虽然任飞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些事，但无可否认扫地机器人确实在那段枯燥的时间给了他些许陪伴。
任飞抬头看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儿头实在难以联想到那个小巧家伙。
应该还在蹭他的手，任飞刚想开口，一种熟悉感猛然涌上脑海。扫地机器人买回来三月之后，突然很爱跟着自己，无论去卫生间还是去卧室，只要能跟的地方绝对在他脚后跟那黏着。再联想到应该之前粘人的情况......
实锤了，确实是同一个机。
可是，“当时不是，回收了吗？”他知道机器人没有生死观念，但还是谨慎措辞。
“芯片并不会被销毁，修理后会重新利用。”应该回答。
他看着应该脸上一片从容，完全没了刚才的慌乱，问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您是唯一一个。”
“你跟我坦白，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应该看着他，闪动的眼波中满是真诚，答道：“和人类一样，机器的使用寿命是有限的，我的最终目的是让您知道我的感情，并陪在您身边。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您拥有我的使用权限，可以用我做任何您觉得快乐的事情。”
“你都有了自我意识，难道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
“是什么？”
“抚摸一下狗和陪在您身边。”
任飞满脸问号，这两件事情完全挂不上钩。
“狗？”
“是的，我曾在网上浏览到大量狗的视频，他们活泼、忠诚、可爱，深受人类喜爱，但我从未亲自见过狗。”说到这，他脸上还有些遗憾。
任飞对动物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从来没养过也不打算养，他没办法保证能养好另一条生命。
公司附近有家犬吧，里面什么种类的小狗都有，他曾从那路过。
“下次我带你去看看吧。”他抬手顺了顺他的毛。
“真的吗？”应该语气激动。
“嗯。你现在语气倒是多样了，之前隐藏得很好。”任飞偏下身子，在沙发上寻找什么。
“对不起。”
身后的声音沮丧起来，任飞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又没怪你，说什么对不起。”
“我怕您接受不了，一直不敢向您坦白。”
沙发夹缝里出现一抹乳白色，他一抠，果然是那雏菊夹子。
忙活这一通，心情忽上忽下，任飞着实累了。他长呼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你坐下吧。”他说。
应该丝毫没有犹豫，在他腿间蹲下。他伸手试着搂了下任飞的腰，发现姿势太僵硬，干脆双膝触地跪了下来。
“你干嘛？”任飞垂眼看着他，问道。
他往前膝行几寸，挨得更近。
“先生，”他低下头思考了几秒，然后抬头与他对视，“您愿意接受我对您的爱吗？”
任飞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握着的夹子拿出来，帮他把额发别上去。衣服也很乱，他一点点帮他抚平。
他身上的温度还是比正常温度高很多。
“先生？”应该身体随他摆弄，语气却更急切。
任飞依旧没回答，细长的手指在应该领子上摆弄。
空气开始升温，任飞碰到他皮肤时感觉更烫了。
原来着急温度就会升高啊，他心中好笑。
他抚摸着眼前这张嫩滑的脸，表情认真，眼神却像秋日水波柔动。他没有说接不接受，而是说：“我也爱你。”
他看着应该表情由惊讶到惊喜，只用了仅仅三秒。他听见应该体内的极速运转声。
空气中的温度再次升高，五秒后，应该眼中的宝蓝色光芒熄灭。
他，没电了。
短时间内，机体本身思考太多而消耗速度过快，即使在充电坐台附近也没法维持电量。
任飞看着眼前好像呆住的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竟然这种时候没电。”他无奈轻轻给了应该肩上一锤，然后去杂物房取了充电器出来。
这种时候没办法让他站起来，只能用有线充电器充电。
“轰隆！”外面一声惊雷来的突然，把他吓了一跳。没一会雨点急急跟着来了，“啪嗒啪嗒”砸在应该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不到半分钟，雨已经像有人从天上泼水一样铺天盖地下下来。
这样的急雨，要么下几分钟，要么下一整天。
任飞担心行程受阻，急忙进屋翻找手机。
屋内的温度降了一些。
昨晚喝酒之前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现在那里早没了它的踪影。
任飞熟练弯腰往床底一模，果然掏出来块手机。
幸好，屏幕完好无损。
新的弹窗恰好显示着十分钟前发送的雷电暴雨提示，他点进去细看，里面建议减少出行。
今天是真的出不去了，他想。
通知栏里显示有二十四条未读消息，他连忙点进去看。
然而打开的界面却不是微信，而是银白边框的系统界面。
“先生，您生气了吗？”
“我并非不想和您出去。”
“我只是......”
未接通话
“先生，您为什么不接电话？”
“请您不要生气好吗？您接电话好吗？”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先生，您回来接我好吗？”
“指令限制着我，我没办法出去找您，先生。”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先生，您刚关上门，我就已经开始想念您了。您来接我好吗？”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未接通话
“先生，您又不要我了是吗？”
未接通话
......
任飞靠着床蹲下，他的心脏被人捏了一把。
怪不得，刚才他会变成那样，他心想。
心中的酸涩冲上鼻尖，他眼眶一胀，泪滚了出来。
任飞向来是个耐性很强的人，几乎不会流泪。但应该出现后，他已经哭了好几次。
大抵是因为他从不向任何人袒露心迹，而应该的出现，让他有了可以将自己柔软一面呈现出来的对象。
情绪是储水堤坝，一旦有了深入内里的裂缝，过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任飞扭转身子趴在床上，双手揪着床单想控制住哭声，但未能如愿。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崩溃大哭。他不清楚是在哭应该，还是在哭自己。
眼泪打湿了袖子，白色的床单也被浸透。
他的腰身被人环住，他不回头也知道谁。
应该托着任飞的臀腿将他抱起来，轻轻把他放在床上。
任飞双手挡着脸，他的肩膀仍不住地颤动。
应该没让他等太久，自己换上睡衣后把任飞的睡衣放在枕头边，然后爬上床躺下，把任飞罩在自己怀里。
屋子里热，自己也热，但空调一点点送着凉风，他怕任飞着凉，扯了旁边的小毯子给他盖上。
窗外黑云压城，明明是早上，却黑得像夜晚。雨“啪嗒啪嗒”的砸着，风也狂了起来。
应该的手放在他背后，轻轻地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