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闭眼呢？心樱自己也说不上来。落雨其实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不知生死如何了——她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上一次落雨心脏停跳，这一次消失在海水之中，再然后停止行动到失去呼吸，她其实都没有什么犹豫就进行施救。但是心肺复苏没有起效，准备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了眼。

跃进那一片黑暗凝成实质的海水里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闭眼贴近时突然恢复的呼吸，冰冷的鼻息拂过脸颊的时候，我又在想什么呢？心樱根本不需要人回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毫无疑问，这场赌局简直输的一塌糊涂，可是余光瞥见落雨微红的耳垂，心樱觉得也许不只有自己一败涂地。

“我怀疑过我对你的心动是吊桥效应，你也说让我冷静一下多了解你一点。”心樱开口，落雨准备打哈哈起身离开的动作一下僵住，“可是你说我是唯一知道你过往的人，你在告诉我一切的时候，让我去寻求真相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在好奇中主动靠近你，短暂地靠近我然后又毫无负担地脱身离去，然后告诉我我只是太不冷静。可是是你带我疯狂，让我见过风的形状和自由的意味，可是是你带我那样平静地毁掉一个世界，让我那样随心地做了一次什么都不用再考虑的“恶人”。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吧，知道我的负担和疲惫，知道我的骄傲和自卑，知道我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我的确需要真相，我身上有亡魂在哭嚎，是你让我短暂地解放。

所以你也肯定是做好了准备的，你肯定是游刃有余的，对吧？

……落雨并不。

落雨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份感情，大抵是想扬一个笑来应付的，可是做不到，因为她并不想应付这份感情——她想对待这份感情。

“我也许就是杀死苏月的凶手，导致庇护所覆灭的原因……”

“我知道。”心樱打断了落雨，“我们在是自己之前有太多太多的身份，太多太多的顾虑了。”

但是，我只是作为心樱这个个体在爱着你，现在在爱着你。我当然知道若你的假设就是真实要如何抉择，但是现在，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向那个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未来。这件事很简单，爱就是爱，爱不能赦免错误，爱只是爱，需要被回应才能继续，很容易被其他事埋没，但是它就是存在过，相爱过后生活中的所有都是它存在的证明。

落雨当然也明白，但是她沉默了，这个时间久到让心樱几乎要移开目光。可是心樱不愿意，她做了一个相当大胆地动作，落雨感觉到了微凉的唇瓣，而心樱也被落雨滚烫的温度惊到，这个吻于是只有短短的一秒不到。

落雨终于不再试图伪装，手足无措的样子尽数展露。

这个吻轻飘飘的，但是意义沉重的不像话，落雨觉得自己整张脸大概都烧起来了，喉咙里一下堵了很多话，最后憋出来一句：“我没有谈过恋爱。”

当然没有，身份、设局和过去注定了她难以接纳其他人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更难以进行好友之上关系的尝试。母亲不幸的爱情让她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愿意尝试成为某人的“爱人”。事实证明，有人会打破一切。

她们都不一定有明天，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朝不保夕的现在，感情就是这样迅速且热切的。她们不一定有明天，但是她们可以将一切定格在最没有遗憾的今天。

落雨突然意识到，涉及感情，根本就不会有赢家。

这个消息几乎是旋风一样刮过了末日耀阳，落雨并不避讳这个，心樱也同样，公开就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有想到落雨如此受人关注，终端上已经盖了很多个楼议论此事。风气不一，但是都是偏向落雨的——毕竟心樱还是个新人。

“闲的。”心樱很平静的回答，“说真的，他们都没有任务吗？”

被吹得天花乱坠地落雨队长此刻正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她刚吐完肚子里的水，现在还胀的慌，于是就看着心樱吃饭。伤自然是拜托杨瀚又治了一次，杨瀚拉着脸：“我异能一天只能用三次，你非得给我耗完。”

落雨笑了笑：“其实没有提前预知的恋爱行为是会被关小黑屋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而且早就给罗言打过预防针了。”心樱促狭地笑笑，“还知道你也和他说过。”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罗言当时的表情和你到底说了什么……不对，我的本意是让你和我一起吐槽这个规定的不合理，毕竟没有人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心动。”

心樱却不赞同：“所有的怦然心动其实都早有预谋，是很长时间的好感爆发。也许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真实想法的能力，但你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呢，姐姐。”落华毫不留情地嘲笑，顺带揭了姐姐的老底，“姐姐是在借罗言依之手铲除异己的时候告诉了罗言说自己有可能会爱上你。”

“我们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干过……你是见色起意？”

“放屁。”落雨很不客气地啧了一声，然后也不知道要作何解释，只能无力地辩解到，“你就当是我的直觉。”

“那不就是见色起意。”

“不是！”落雨极力否认，“你的外貌的确是无可挑剔，但是最先吸引我的是你的思想……和你第一次对话我就明白我们某些思想上的相似和距离。”

所以那一次飙车和测试题的选定，其实都是在落雨控制范围内的试探。当然，事实证明，也并不是完全可控，虽然心樱做出了完全如预料一样的选择，但是真正面对和设想到底还是不同。总而言之，落雨对于自己会和心樱在一起这件事毫无准备但又早有预料。

“你知道我怎么和罗言说的吗？”心樱眨了眨眼，怎么看都不怀好意，“我对你姐姐有意思，你做好准备。”

落雨过了很久也只能在头顶点出六个点表示崩溃。

“这条消息他一直没回。”心樱补充。

很难回。

“我以为你会疯的不那么明显的，看来是我想多了，末世哪有不疯的。”

罗言的电话打进来了：“姐姐。”

“恭喜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自己先消化了这个消息吧。”

“……你最近不要上终端论坛，那些东西特蕾莎正在控制。我会给你们多委派几个外出任务，等风波过去了再说。”

落雨坐正了身体，随意扒拉了一下论坛——她当然知道风头不可能只对着她和心樱般不般配的问题，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有千百种方法羞辱她。落雨并不在意，选择公开，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落雨和心樱都具备了面对这些东西的能力。

反击是没有必要的，那些加落雨私人终端来骂的，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被吓哭了。公开平台上的事情交给罗言和特蕾莎绰绰有余，实在不行的话……落雨也不介意再去拔几条舌头。

罗言是知道自己姐姐的性子的，所以这个行为完全就是给落雨一个正当的理由避个风头。

“我没什么所谓，就算真的打起来了结果也是毫无悬念。”

“姐姐，人的恶意最是不知所谓，他们想要伤你有无数个理由，你的辩驳和反击就是他们恶意滋长的养料……”

“真好啊，我们家罗言也已经可以说出这样成熟的话了。”落雨笑着开口，“只是恶意而已。他们对我的恶意不是因为我拥有爱人才存在的，他们一直在凝视我，等我出错，可我不畏惧犯错——而且这件事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和一个对的人相爱了而已。怎么，嫉妒？”

落雨相当坦然，罗言看了一眼心樱，发现她虽然一言不发，但是表情同样带着嘲讽和平静。

这是初次相爱的两个强大的人特有的淡定，她们本就无所畏惧，觉得自己能够跨越万难，对于相爱这件事自然不会选择将就他人。

避嫌是不可能避嫌的。

“当然，如果你的任务愿意给我多发点资源，我会很高兴去执行的。”落雨这话说得真诚，“丧尸核心换的配额真的很少，我的啤酒小冰箱都快续不上货了。”

“既然如此，那确实有个任务需要你去做。”罗言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艾薇埃要回来了，这一次将军去不了了。”

“怎么了？”落雨下意识的一问把罗言干沉默了，落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机密，“好的，你不用说了，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不，可以说，不如说这本来就是要和你商议的事情。”

心樱挑挑眉，自觉离开去看自己的房间装修进度。

罗言一开口就给落雨憋了个大的。

塔莎和道森这两夫妻的病情加重了，他们的异能核衰变是相当特殊的情况——他们的异能核在和心脏融合。所以现在他们申请外出开拓路线，本质上就是为了最后的战争做准备，等到开路结束，他们估计就要进入封闭状态直到战争开始，贡献战力。

阿芷早已卧病在床，她的异能本身就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每一次使用都会加速她的死亡。现在她已经不得不长久的进入封闭箱维系生命，来等待最后的战争爆发。

将军的力量是必须要保留到最后的，这是规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们都在很努力地对抗死神，等待着将自己生命的余火尽数奉献给人类，为人类托举起黎明。

但是这种对抗是没有办法一直进行的，将军的异能大多出格的强大，也伴随着不可逆的副作用。就连被判定为副作用最小的五十岚清子，都已经开始越来越难以从梦境中苏醒。

等不下去了。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落雨几近感慨，“是啊，我的寿数，也只剩下一年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现在和心樱相爱并不合适……”

“她知道。”

“……”

“她知道我要死了。”落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但是现在没有为了结果才决定相爱的条件，我们只能为了这短暂的美好而心动。”

落雨32岁，心樱27岁，她们都不是幼稚的孩子了，她们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觉悟。死亡是必须面对的结果，给它一个明确的时间反而会让准备好的人更加珍惜余下的时光。

真是的，明明是很仓促的表白，却要将那么多沉重的东西压在其上。

只希望后人，可以不必如此仓惶。

“准备准备吧，罗言，准备离别……准备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