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裴青回到了德山无名教中，当着木英的面，他去见了木棉。事已至此，任何话都可以开门见山地说了。

教中没有牢狱，但木英再心疼他妹妹，还是把她锁在屋里半个多月。

裴青并没有给他兄妹二人留什么情面：“你拿化功散暗算我，想来是受人指使。你不招供，我就没有办法知道是谁。不过你可以听听，这个人在半个月里都干了些什么事。”

他看二人神色紧张，继续说：“他拿后山的红毒草做文章，毒害武林，弄得人人自危，这里边，还牵扯进来一个身份敏感的王爷。现下武林各派的首席弟子，已经结队冲着德山来了。一旦无名教背上这罪名，那么武林的讨伐，也就找到了理由。你听闻过几年前的事情，你知道这些人的刀剑绝不会相信冤屈二字。”

听及此，木棉的脸上已毫无血色。

裴青看着她：“无名教虽然只立足于一座野山，却已历经几代人。教里没出过武林绝学，旷世奇才，但是平日联系乡里，保护乡亲们不受外乡恶霸的欺辱，也给那些孤寡鳏独一个去处。为了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从明日起，所有人都要离教自寻去处了。我会封住山门，从此这世上，便再无无名教。”

言罢，他起身，不欲在此时做过多纠缠，想要速速离去。木英从旁边冲过来拦住他，又对他妹妹喝到：“木棉，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难道是要害死大家吗？”

木棉已经傻了，半晌才跪下去，说道：“我的……那个人，他是武当派的门生。我采药救了他的命，他与我作别时曾允诺终身，不料半路上被人抓了去，我为了救他，才受人胁迫……给我药的人，每次见他都穿着黑衣，分辨不出模样。不过现在想来，自我败露便再毫无消息，不是被杀了，就是原本在欺骗我吧！”

虽然这样说着，她其实已经明白，这本是一场骗局。

当时她权宜之下，只说走一步看一步，结果一步踏错，事事皆错。

此时她已万念俱灰，一则是为了这段孽缘，二则无颜面对如今的局面。

裴青看她兄妹二人俱是满脸凄惨，叹了口气说道：“捡个掩人耳目的时候，你二人也下山去吧！我绝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人，往后就躲着我走。若我此次活下来了，再让我见到你们，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说罢，他绕开跪在地上的木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杨荣在门外抱着臂等他，见他出来了，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裴青知道他听了个大概，转身对他说：“你也走罢。”

杨荣立住脚，神色晦暗地审视着他。

裴青身心俱疲，仍是竭力支撑着：“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绝不愿任何一人陪我冒险。你我兄弟的情谊，绝不靠同生共死证明。”

杨荣强压着难过劝他：“怎么不杀了他两个？我不会走的，要走一起走！”

“杨荣，”裴青背过身去不看他，“算了吧！我爹娘还在这里，我也得在这里。你知道我不能走，他们见了我，才能放过大家。这样，我无论落得什么结局，都会安心的。”

“这算什么，你一个人去送死！”杨荣一剑劈在墙上，火星四溅，“裴青，你让我扔下你逃命，我怎么做得出来！”

“荣哥，别这样，别让我为难！”裴青走过去，按住他的手：“你我并肩御敌，是我梦寐以求结束的方式，但非此地此中情形。你留下，当然能助我一战，但陷你于危难，实在让我寝思难安，倒不如直接了断性命痛快。你在山下等我，我若无事，自会下山来寻你。”

杨荣眼眶通红，努力憋住不流下泪来。

他视裴青如幼弟，总想护他周全，现如今却全然没有办法救他于水火间，知道他说的希望渺茫，仍旧要帮他圆这个谎。

“我就在山下等着你”，他说，“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在，你可千万快些。”

裴青笑了：“我知道。”

言罢，他转身离去，这次，没有谁再跟上来。

春江水暖，风光大好。钟离领着一帮世家子弟，全然没有游览的心思。

他们已经到了事发的几处，先开始还是大家一起行动，心想只要看一看，抓几个人问一问，总会逮住狐狸的尾巴，谁想到后来全然摸不到头脑。

那些出事的宗门，其实已经审问出结果，无非是家里出了细作，路上遇到了杀手，所以要么问题出在吃食上，要么伤人的武器上带着毒，并不需要他们再仔细查验。

只不过，再往上追查，总说是受了一个黑衣遮掩身形的人的指使。这个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没有一点头绪。

所以到后来，线索越细碎出现，人慢慢也分散起来，三两个人成群，谁也不服谁，人群中的非议之声也大了起来。

“钟离果然只是个干儿子，身上没有半点钟掌门的魄力。”

“大家这一路拖拖拉拉，吃尽了苦头，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怎么不让薛公子来？往日里跟着薛公子，那真是长见识开眼界，从来没像这样乱糟糟的，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薛公子不是中了毒么，不然能轮得到他？”

钟离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个人的声音他认得出，心里想着此番事完，一定要把他们丢到德山的野狼群里喂狼。

至于薛远舟，他算什么公子！他不也是薛平山从街上捡回去的野孩子？那就让他曝尸街头，也算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被安排得“死得其所”的薛公子，此时正毫不在意地躺在他们头顶冰凉湿冷的瓦片上闭目养神。

他作别了裴青后，一路追着钟离一行人的踪迹而来。

钟离有一些掩人耳目的事要做，设了许多暗桩提防人探查，但薛远舟的功夫早已臻化境，遮掩行迹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钟离私底下那些下作手段，他看得清清楚楚。

出事的各家，本已将下毒之人抓起来审问了不知多少遍，并不需要这些宗门弟子再做什么。他们每到一处，只需把人证物证提上来再问一问看一看。

钟离便提前派人去威逼利诱，甚至毒杀，好让那些人咬死了嘴，任凭怎么问，再也不说一句话。

所以这些人刚才说钟离草包，难望薛公子之项背，薛远舟一个字也不同意。

不过钟离的手段，红毒草的由来，并不是他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远水难解近渴，这些细枝末节牵扯太多人，救不了裴青的急。

他断定，钟楚德还留滞在云水寺养伤，况且这次遇刺，倒像是谁要给他些警告，所以他必不会再亲自出面，那么其中涉及颇深的事务，怕只有钟离替他解决。

只要有契机，他就会和对方接触，薛远舟就能顺藤摸瓜，看看是谁在把控着武当派这把刀搅弄风云，甚至要掀起朝堂的风浪。

届时他必须拿到证据，一击即中要害，顺便把裴青从这件事中摘除出去。

以一己之力对敌，难是难了点儿，正因如此，更是必须做到。

因为单凭裴青自己，是不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