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门廊的拐角,远处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留下的风声倒是越来越大,吹得美观不顶用的无框玻璃隔断咔哒作响。
跟了楼珩谦整个下午的暴虐和狂躁在那一看一吻中纷纷碎裂,化成苦涩与酸软。
“我有没有夸过你厉害?”
厉害得让他忍不住想多爱一点,再爱一点……
“夸过又怎么样?”
刚才只是被脑子里孤零零的身影给刺激了一把,才没忍住确认眼前的真人。
现在回了神,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甄天退到墙边靠着,垂眼看两人间隔着的窄道,小小当了下复读机。
“不还是没想叫我。”
才隔了一天,抗拒从严的风水就轮流转了一回。
等着答案的人眼睫挡住杏眼,没了那圆润的弧度,自带的清冷就肆无忌惮地泛上,让他显得有些冷漠和不好惹。
楼珩谦想:确实不好惹,开口就能让他心疼。
下意识想靠近,脚动了动,却还是定在原地。
只一遍遍地看。
直到人被他看的抬眼疑惑,才开口。
“催债的人会找上你。”语调沉得过了分,带出些哑,“是因为我。”
虽然赵挺伟说看到的是徐林交代催债公司找甄天要钱。
可楼珩谦清楚,徐林没有理由找一个不认识的高中生麻烦。
有理由的是他妈。
从那天在陶艺馆发现林佑梅的反应明显不正常的时候,楼珩谦就怀疑她做了什么。
尤其是面对试探,她那一瞬的惊恐和脱口的话无不证明她不仅知道他丢了记忆,还认识八年前的甄天。
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认为不会再见到他……
楼珩谦一直以为林佑梅的笃定来自于他的记忆缺失。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止。
她也许不想他恢复记忆,但更怕的,是在她看来应该被毁了的人,又安然无恙的出现。
安然无恙?
楼珩谦心底没有一刻停止啃噬的愧与悔此刻终于决堤。
“你来找我,我不在;你被逼着妥协违心,我不在;有人威胁恐吓,甚至伤害你,我还是不在……”
叙述事实般的语气很冷很静,甚至还带着丝笑。
可脑子里却跟针扎似的翻腾:他不仅只是不在。
赵挺伟试探徐林和他的关系时说的话环绕在耳边。
他说如果不是好奇谁值得徐林那么大手笔针对,也不会找到正在陶瓷厂打工的甄天。得意他当时一眼就看上了甄天的手艺,觉得能挣大钱……
仿佛实在压不住那满心讽刺,最后只能绷断成荒谬自问。
他朝甄天笑,只僵在嘴角:“到最后,让你经历这些的,是我?”
盯着那眉眼间的嘲弄,茫然,和掩饰不住的自我厌弃,甄天没去纠正那明显没算他自己的结论。
手背到身后,视线在一臂之遥的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慢移开看向窗外。
冬天的午后阳光就算铺天盖地声势浩大,也是阴冷的,伴着越来越凌厉的北风,让所见之处惨白而荒凉。
但凉不过这方隅寂静里甄天的问题。
“不叫我,是怕我知道,还是想提前练习分开后的流程?”
楼珩谦的脸一瞬阴骛,压制在眉梢。想否认,却开不了口。
甄天也没想等他开口。
“要是前面,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后面那个——”
转了回来,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没什么情绪,唇角却弯了起来。
“给你讲讲经验?毕竟这个我熟。”
被那清凌凌的笑震得生疼,楼珩谦长腿一迈,就要跨过去捞人。
被一掌抵在了原地。
力度鲜明又坚决。
“首先你不能离得这么近。”甄天自顾自地说着,教他似的,“得远点儿。实在忍不住想靠近的时候,才能有时间在路上反悔。等折腾累了,也就清醒——”
楼珩谦哪还听得下去,拉过抵着自己的手,把人拽进怀里。
“别说了。”
不说就不说。
甄天也不挣扎,闷在他胸前。感觉到有吻落在头顶,就动了动,仰头看他:“心疼了?”
楼珩谦摩挲他的侧脸,满眼歉意。
“疼就对了!”甄天肃着脸,“以为我跟你一样傻!?”
亏了八年已经了不得了,还要演那种董斯齐都不一定能脑补出来的苦情大戏?!
还不如花时间想想怎么把记忆找回来!
以免动不动就拿失忆出来忽悠他。
先前的凝滞荡然无存,只剩满心柔软的楼珩谦低头凑过去,跟着“前辈”学:“我申请回家找。”
可惜“前辈”此刻不仅没有他那样想把人捧天上的心思,还明显不怎么信回家就能找到。
得想其他办法。
“你说。”甄天的神情带着犹豫和一丝希冀,“我要是去问,你妈会告诉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吗?”
楼珩谦:“……”
察觉到问了个傻问题,甄天扫开脸边的大手,转身就走。
要出门的时候想到什么,回头。
“赵挺伟呢?”
被无情留在原地的楼珩谦笑得爽朗又温柔:“坐救护车走了。”
走的时候坐,回公司的时候就不能坐了,丢不起那人。
杨世把门外挤着要看望老板的几个手下赶走,一瘸一拐地回到办公室。
赵挺伟的神情被鼻青脸肿遮了个严严实实,却显得更狰狞。看他进来,就要抬手,一股钻心的疼在手上炸起来,让他嗷的痛叫一声。
杨世没忍住笑,扯得嘴角又流了血,疼得呲牙咧嘴,忙低头。
“你还敢笑!”赵挺伟换了左手,操起桌上的保温杯扔他,“要不是你没用,我会受这个罪!”
越想越愤怒,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地上很快一片狼藉。
杨世也不说话,只跟鹌鹑似的缩着,看他在那无用发怒。
能说什么?他是没用,可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去的时候说得那么有成算,一副肯定让人言听计从的模样。搞得他就算觉得直接对上楼珩谦不太靠谱,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跟着就去了。
他还以为赵挺伟有多大的秘密能拿捏住人,原来只是偶然发现当年找甄天麻烦的人和楼珩谦他妈认识。就认定楼珩谦会为了不让他们告诉甄天而妥协,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把那套黑瓷细节拿到手?
这不是做梦嘛!
先不说甄天那边是个硬茬子,知道他们几乎所有套路。
就说楼珩谦真就这么同意,他还不敢去呢!
谁不知道唯真能加入英大这次的文物清理是因为新校长看中了他们赞助“实验楼”,压着楼珩谦同意的。
刚进去的时候杨世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楼珩谦找个由头把他给赶出去。熬了好几天才能进去陶瓷清理,就这还要被盯着。后来豁着被发现的风险才有了机会,他当时都想着不会再回去了。
没想到东西那么难烧……
杨世知道赵挺伟是顾忌他知道得太多,才不敢轻易踢开他。而他也是清楚赵挺伟的手段,才一直跟着他,甚至替他坐牢。
可现在……
看着赵挺伟还在那气急败坏地骂着,依旧很有气势。
嘴里的各方势力一个一个往外冒,每个都能让平头百姓缩起尾巴忍气吞声。
杨世的心情却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刚才,因为一句“T有今天的成就多亏了我”,楼珩谦一脚把赵挺伟踹了出去。
反应过来后,就和现在一样,赵挺伟不断叫嚣着要报警,要让楼珩谦走着瞧。
可从见到他们起就面无表情的人听到后却笑了。
笑得杨世脊背发凉,差点儿以为他们出不去那间办公室了。
赵挺伟跟他的感觉应该差不多,也看出来那位楼教授有些不对,才没继续上前说要报复,只能和他一样,一脸惧怕地定在原地。
杨世意识到原来不可一世的赵挺伟也和他一样。
被打了一顿,还要坐打他们的人叫的救护车去医院看伤,又因为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而不敢轻举妄动。
回想起楼珩谦看着他们被拉走时的表情,他打了个寒战,浑身更疼了。
觉得简直是无妄之灾!
可实在想不到一个教授会说动手就动手!明明刚开始还一副有所顾忌的把他们请到了办公室,怎么就——
杨世愣了,这人不会就在等着他们主动上门吧?
赵挺伟骂得口干舌燥,看杨世没了以前的眼力劲儿,只知道傻站着,腻味得不行。
这人算是废了!
“行了,你也回去养养,手里的活儿先交给其他几个师傅分担一下,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杨世知道这是想把他推出去架空,好给新引进来的几个人腾路。
心里冷笑不止,拉拢甄天的时候让他让,现在知道不行了,还想让他给别人让?
再这样让下去,这里哪还有他的位置?!
想用这种方法把他推出去?想都别想!?他这次可不会被动等被踢!
可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强撑着像平常一样低眉顺眼又有些不太甘心地应了声。
虽然想拆桥,但赵挺伟也不是没脑子说拆就拆。刚才其实也就是想提前打打预防针。看杨世这么平和,有些惊讶,但也松了口气。
因为被坑过一次,他比以往更加小心,现在很多事都是亲自办的,没让身边人知道太多。
可这人跟了他十几年,他再小心也不可能一点儿把柄没露。人不打算用了,也得确定了没威胁再说。
把杨世打发出去后,他摸了摸被差点儿打裂了的胳膊,疼得面目更加狰狞。
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后,却立马忍着疼,比平时更加恭敬。
“沈局长,有个事儿得跟您当面聊一聊……”
与此同时,走出唯真的杨世回身看。
那几个平时一口师父师父喊得亲的“徒弟们”,如今他还没走远,就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得意地讨论起怎么分他手里的活儿了。
他黑着脸冷笑。
都给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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