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墨龙，踹半天也不见人来开门，渐渐倦怠了下去，站在门外开始琢磨，越琢磨越是觉得奇怪。

不对劲，这人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回来一趟，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情况……

不如……叫青娘来问问。

想着，墨龙就想千里传个音，转眼看见自己门前这堵紧闭的大门，算了，还是自己过去姑射山找她吧，反正待在这也没啥用。

墨龙最后发泄似的踹了一下门，转身跺脚，一声龙啸，化为龙身，朝天宇飞去。

姑射山作为青娘的住所，可以说是极度贴合了青娘那面若冰霜的外貌，山被白雪覆盖，温度极低，只有青娘一位神居住在此，又因为青娘神力的原因，整座山在白雪之上，生长出许多青翠的藤蔓树，地面上覆着浅浅的一层类似水状的东西，人走在上面，这层东西会荡出几圈涟漪，在行走的人脚下踏过处开出青莲，转瞬即逝。

天界最孤寂的山峰，住着最孤独的神灵。

这里没有黑夜，所以刚从玉京山过来的墨龙，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光。

青娘紧闭的宫门外，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神仙，他们正在面红耳赤地争执些什么，越吵越凶，隐隐还有动手的架势在。

墨龙落地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差点被他们给推倒，幸好几位看热闹的神仙眼疾手快把他搀扶住了。

闹腾的众神，瞬间安静了。

“教主怎么也来了……”

“恭迎万雷教主圣驾。”

“起来吧，起来吧，我今天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怎么到哪都被人推……”

墨龙连连摆手，制止他们就要下跪的动作，一时间没缓过劲来，有些头晕眼花，往旁边虚晃两步，吓得搀他的神仙们也跟着心惊胆战，墨龙抬眼望去，这里面的神仙衣着各异，男女老少皆有，有一些他认识，有一些却也只是在天庭其他地方打过照面，都没什么印象。

一位身着紫罗袍，手执白象简的神仙靠了过来，关切询问。

“教主没事吧？”

“能没事吗？”在几位神仙的搀扶下，墨龙故作姿态地按着自己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我的老腰啊，没个千八百贯钱可起不来……”

眼瞅这位太古老神还有心思逗他们玩，心知无大碍，这群神仙皆松一口气。

“唉，只要教主没事，别说千八百贯，就是千八万贯钱的孝敬也是应该的……”一位油嘴滑舌的神仙见缝插针。

见此迎合样，一些神仙抛出白眼，十分瞧不起。

墨龙忙把凑到自己跟前的油嘴神仙轻推开了：“去去去，比我还不要脸，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们的孝敬了……你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

这神仙笑嘻嘻走回右侧的神仙群中。

这时候墨龙才注意到，面前这群神仙对着青娘的宫门默契站成了三拨，一拨神在左方，一拨神在右边，还有一拨神静静站在他们中间的中后方。

墨龙拿开搀扶自己的手，十分纳闷。

“你们一个两个在这里干嘛呢？”

此话一出，这三拨神动了动，略微向彼此靠近了些，却仍旧隔着层无形的阻碍一般。

墨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抱着手臂，头半歪不歪。

左边乱胡须的大胖神仙头一扭，瞪大自己圆溜溜的眼珠，气冲冲说：“教主见谅，我等绝不与那些污浊之物共处一地。”

“你个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老□□，说谁污浊！”

右边的一群神仙一听这话就炸开了，跳出来个精瘦的神仙指着他鼻头骂。

“两位好好说话，吵什么，和气生财嘛……”中间的神仙群幽幽传出来一道声音，想打圆场，结果两边的神仙压根不听。

大胖神仙双手揣进袖子：“我就是不洗澡也比你们干净。你们这群蠹虫蛇豹，占着位置不干活也就罢了，仗着自己是天神，王母娘娘拿你们没办法，就一个劲排挤同僚，结党营私，整天去下界作威作福，凡间人类和妖怪神仙的祭祀没少享，正事却一点也没干。”

“呵，教主可还在这呢，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话，说谁占着位置不干活？！你这话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教主来的？”右边，一个黑脸神仙走到瘦神仙身后，剜了对面一眼，对墨龙拱了拱手。

看他们吵架看得正乐呵的墨龙一口气没顺上来，呛得满脸通红，直咳嗽。

众所周知，墨龙虽名义上为万雷教主，总管雷都，雷都分一府两院三司，下辖三万六千将，是天界最高法力与最强战力的代表，但作为头子的墨龙教主，基本上从来不管事，天界甚至谣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去雷都见不到他人，剩下的一天能见到，还得托酆都大帝上天述职顺道拜访他的福。

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是一回事，突然被这么点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左边一个方脸神仙沉沉开口，长得比较老，说话也十分老练：“张老，徐元君也没有牵着到教主嘛，你这里直接把教主拉出来是什么意思？再说，教主为太古五神，本就不受天庭管辖，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责任在，愿意替王母娘娘管理雷都，是情分，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什么过错在。何况教主虽不去雷都，但雷部依旧运行得井井有条，且教主管理雷部，也没有收到什么好处，你扪心自问，这是我等可以比的？”

“是啊，张老，上金天君说得对啊。”中间那群神仙里又冒出个声音，依旧没人注意。

那个右边的神仙自觉失言，只能咽下这口气默不作声，只是那个暴脾气的瘦神仙却站不住了，瞪着他们咬牙切齿，一个拂袖走回神仙群中，有些不甘心，踱步而出，又想说些什么。

“那自然是比不了，教主法力高强、足智多谋……你们看看，他不管事雷都都能好好的，那要真管起来，怕是得跟玄鸟上神一样厉害了。”右边那个油嘴滑舌的神仙趁机溜须拍马。

正在踱步的神仙顿时停下脚步，抬头瞪着自家团体里出的这个叛徒，油嘴滑舌的神仙不敢直视他，脑袋越垂越低。

“要我说！咱们在这里也别在这里装什么好神样，也别拉什么教主进来，就事论事，还干净，干不干净天晓得！贼喊捉贼，喊的声音最大的就是贼！你们自己屁股擦干了没有，还有脸来这里污蔑别人！管好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关你们屁事啊！还想看别人屁股擦没擦干净，自己的裤子提起来没有！”精瘦的神仙边走边骂。

“是啊，上金天君，李天君说得对啊。”中间那神仙堆里继续有道声音在附和，依旧没人理。

方脸神仙从容不迫地答：“李天君，好好说话，谁跟你‘咱们’，涉及天下苍生，就不是‘别人的事’，我们这些人的屁股，从来没有脏过。”

墨龙连忙打断他们，按住太阳穴嘴角直咧，想另外转移话题。

“你们围在这干嘛？小五人呢？”

一问到正事，这两边就消停了，还是站在中间的那群神仙里冒出来一个结巴，吞吞吐吐答。

“禀教主，这个……是青娘上神召我们来的……”

“唉，为什么？”

“跟天规有关，”那个神仙吞吞吐吐继续，“青娘上神想设立一个机构，专门执行天规。”

“天规，天规不是只有她能执行吗？”

发觉话语不对，墨龙起疑，见这神仙支支吾吾，话说得也不清不楚，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左处，刚刚那个方脸老神仙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他身边的小神仙连忙挤了出去，靠近了墨龙，拱手作揖答话。

“是这样的，教主。”

“天规啊，越上面的神仙管得越严，越下面的神仙越不管。现在下界那群神仙，什么山神啊、水神啊，一个两个都只手遮天，无恶不作，这些年强迫人族祭祀就算了，前阵子啊，还出了个操蛇神占山为王、欺男霸女的事，逼得人族一个八十多的老人愚公带领全村人移山，因为那操蛇神跟天界一些神仙有私交，很多神仙都知而不报，那操蛇神也越来越飞扬跋扈，竟私自杀了那个地界的土地，威逼利诱周围土地山神对他俯首称臣，人送外号“小王母”。这事还多亏北阴酆都玄卿大帝巡视阳间发现，给捅了上来，王母娘娘震怒，从幻境降圣旨，接连处理了一大批神仙，随即命夸娥氏二子将山背走，那操蛇神也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那愚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左处抱着一捧莲花的女仙环顾左右，义愤填膺补充，说着说着就将目光挪到右侧那堆神仙里，意味深长，“当地百姓几度去周围的神庙中告状，告状这位操蛇神，结果倒好，呵，神神相互啊，神没告成，告状的这些百姓还被他们暗地里弄死了，他们又怕这些冤死鬼怨气太重到了阴曹地府会把事情捅到阎王爷那里，就把这些鬼扣住了，也不让他们去投胎转世，也不让他们离开，阴司的人来问，就托词什么都不知道。那愚公没办法，求天不应，告神无门，只能号召全村男女老少挖山。”

女仙说话时，右边那堆神仙的脸色黑了大半，皆揣手撇嘴，对于这些话满是不屑，领头的那个想跳出来再辩解些什么，被左边堆里的胖神仙一眼瞪回去。

“下界现在怎么这样了……”墨龙若有所思皱眉，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摇头感叹，“看来神仙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一个两个闲得慌，净整些幺蛾子出来。实在没事干，就让他们扛着锄头去大荒里找座山种种地吧。……怎么我没听人说起这些事。”

当初的太古时期，就他们五个，当然没得说。后来的上古时期的神仙，也都是夸父、仓颉之类的天生神灵，凡人有点什么事，他们还分身乏术、操心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像现在的这些神仙这样自己给自己找事的。

神仙的名声早晚得被这些祸害败光啊。

“嘿嘿，教主素来不怎么下界，自然不知道，下面鸡零狗碎、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还亏得是阴司一直留意着这地方的事，玄卿大帝借着巡视人间的工夫，在这地方停留，想方设法调查了一番，跟这群坏了心的神那是明里暗里的斗，才顺藤摸瓜拽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一封信函连同罪证奏上九重天，经由首吏之手呈给王母娘娘，娘娘看了震怒，吩咐首吏将这信函同罪证宣之三界，我等神鬼闻之无不震惊啊！”

墨龙面前的小神仙咽了咽口水：“鉴于此事影响甚大，天庭百官请求玉相首吏联名上奏，请青娘上神在天规之下另设天规，以约束下界神鬼妖怪。青娘上神恩准了，并且欲从众神中挑选一些神组成九天司法府，专门执法，诸天诸地若有祸乱人间之鬼神，依律严惩。”

“啊，原来她这么忙啊，那我刚刚叫她去帮……帮我看看那个小凤凰，她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墨龙原本是想说救那个小凤凰的，脑海闪过玄鸟凤凰那故作骄傲的神情，出口就改了说辞，虽说这个凤凰有时候确实挺招人烦的，但他还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拆他台，为此，墨龙摩挲下巴，若有所思，转移了话题，“她那堆天规拟好了吗？”

这时候，中间的一堆神仙中，一位神仙抢了那小神仙的话，回说：“目下拟好了一份《女青天律》，另有一份《女青鬼律》在修撰中，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为了区别于真正的天规天律，至于‘女青’二字则是为了避青娘上神的真名。不过前者初稿虽定，润色修改应该还需些时日，至于真正施行，恐不知何年何月。青娘上神欲先将执法之神定好，特意召我等前来，便是为此。”

那小神仙不动声色退回自己左边的神群中。

墨龙一听，乐了：“呦，这执行天规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吴老三，你在天德福幕宫当差当得好好的，怎么想着接这个差事，也不怕把你的同僚都得罪光了……”

“得罪不得罪，活总要有人干啊，我们这堆神的头上只有一片天，只要娘娘不下雨，那些风也吹不倒我们。”吴老三笑笑说。

“那你呢，老郑，你可不像是做赔本买卖的啊。”

墨龙对站在吴老三身后，另外一个杵拐杖的瘸腿神仙说，这神仙懒洋洋的，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仿佛没睡醒般，站着都在打瞌睡。

“不瞒教主，”这个神仙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吾生有三德，曰穷，曰懒，曰不想上班。”

他身边的神仙补充道：“教主，这九天司法府，娘娘定的俸禄是天庭诸司中最高的，而且破除了按天当职的规矩，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甚至不需整日坐在司法府中，只有一条规矩——把事办好就行。”

“其实，我也不都是为了钱和闲……”

瘸腿神仙很不走心地想辩解，换来了周围一堆神的白眼。

“为了钱和闲还好说，只要不像某些神一样以权谋私，那就是天庭的福气。”左边刚刚那个大胖神仙阴阳怪气说。

“是啊，李天君，徐元君说得对啊。”中间又冒出来一道声音，依旧在附和。

右边外面踱步的神仙一听这话就炸了。

“你说谁以权谋私啊你！去漱漱口吧，别整日在茅坑吃完东西就出来对人瞎喷，熏晕别人就算了，把自己脑子也给堵着了，有证据没就在这陷害忠良，你再说一句我向娘娘参你！”

徐元君眼睛也快喷出火来：“呵，参就参，我怕你？我徐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小人谗言。就你还有脸自诩忠良，你配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操蛇神就是过命的兄弟，他能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怕少不了你张老在暗中帮衬他吧，难怪那操蛇神至死也不肯全盘托出他还有多少同伙，就怕牵扯到你李天君和那张老的身上啊。”

“你、你、你……”精瘦的神仙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平，往后跌一步，站在他身后的人连忙扶住他，给他顺气。

徐元君不带好意看向他们，眼神里满是蔑视：“我怎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们这群人，享福享惯了，下界一堆你们的喽啰，这突然来个天规，别说你们不舒服，你们下界那群喽啰也得哭着喊着求你们把司法府的位置占了，以后好给自己神行个方便……”

“可是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们，盘古祖神一斧劈开天地，清气为天，浊气为地，天尊地卑，浊不胜清，你们这团浊气休想把天给遮了！”徐元君将右侧的人一一扫过，气势汹汹地跺脚指着天说。

“额，你们先消停消停……听我说……”墨龙的话语越说声音越小。

“是啊，你们说得都对啊。”中间神仙里那道声音依旧在附和。

“我……我打死你个胡言乱语的大□□……”精瘦的神仙挣脱身后人的手，拿起手里的白象玉简就朝左边这群神仙挤去。

“呵？你还敢对我动手？”徐元君吹胡子瞪眼，拔高声音，音调尖锐得似是在讥讽，拨开人群，手脚并用朝他揍去，“我才是要打死你个包藏祸心的邪神！”

两人当着墨龙的面厮打起来，眼看那精瘦的神仙逐渐落了下风，右边的那群神仙也坐不住了，不知是谁振臂一呼。

“造反了！他们欺负人！我们跟他们拼了！”

说着一群神仙就纷纷朝右边涌来，左边的这群神仙听了也齐刷刷地说。

“走！打死这群祸乱苍生的邪神！为那些被他们欺负的神仙们报仇！”

很快，两拨神就殴打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中间的那群神仙为避免战火，躲得远远的，还有几位索性直接跑到了墨龙身后。

墨龙双手叉腰，看着面前这情况，直叹气摇头，问身后神。

“你说……他们是不是当我不存在？”

身后神慢悠悠回：“那倒也是不是，只是教主你是出了名的随和、没架子、不管事，他们自然没把教主放心上。——若是玄鸟上神在这里，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里吵，更别提动手了……”

“唉，龙帅被人嫉啊，龙善被人欺，……都怪我太好了，我怎么这么好……”

墨龙边说边帅气地整理一下自己头发，目光绕过面前这群殴打着的神仙，幽幽转身，不再理会他们，神情略带哀怨。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帮小五看看她那天规吧。”

顺便问她一些事。

墨龙甩开人群，几步轻跳到宫门前，也不开门，身体直接从门板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