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地三界诸神前往擒祟而受赂者……处斩？！”
“天人地三界诸神不得指挥而妄受民间财物享祀者，处斩。享人祭者，分形；威逼凡人祭祀者，以邪神罪论之，永除仙籍，分赴北阴酆都玄卿大帝处，入无间地狱。”
“天人地三界诸神受指挥前往捉神鬼及治病驱邪，不依所限时刻者，杖一百。过三时者，针决，流三千里。昼夜，处斩。治病驱邪而不用心者，处斩。”
“天界诸神遇下界鬼神申章进表，而不如实上奏者，并……各处斩？”
众神纷纷腾云驾雾，飞到半空中端详这竹简上的字，有看着看着拍手叫好的，也有战战兢兢的，神色各异。
一位长着四只眼睛的神仙看得比较快，很快就落到地面，对青娘行了个礼。
“但不知青娘上神，此天律何时施行？”
这也是这些神仙关心的问题。
青娘无波澜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等。”
“等到何时？”四眼神仙恭敬问。
“商，灭。”
四眼神仙往后看了一眼竹简前，飞在云端之上的自己人，交换了下眼神，却都掩盖不住自己的疑问。
在他们眼中——商这才开国，商汤这段时间才因为求雨的心意感动了王母，让王母降了雨，为何这会青娘上神就在说商灭的事了，商朝的气运至少还有四百余年，这天律和鬼律的真正施行也要等这么久吗？这么长的空期，也不怕那些神鬼知道以后没机会做这些了，在这几百年，再变本加厉地为祸人间？
他们不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挑起最后的封神大战，也只有当这一切结束，天律和鬼律才能真正开始施行，作为天规的辅助补充，却以另一种方式制衡天规。
这注定是三界黎明前的黑暗。
最深沉的黑暗。
众神渐渐看完内容，纷纷从云霄下来，竹简合拢，飞回青娘手中。
“呦呼呦呼，呦呼回来了哦。”
一道白光在地面闪过，消失之后，天书的声音传出，众神纷纷抬起脑袋看去，见天书后面跟着一人。
刺眼的寒意，是他身上银白色盔甲和方天画戟的反光。
这人动作很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利落地走出白色光圈，抬眸间英武帅气、不怒自威，当真担得起“俊美非凡”四个字。
光圈还未散尽，似乎又有个黑色的小点跟在他脚后出来了，众神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矮胖的小狗。小狗浑身通黑，只有脑袋顶有一撮白毛，它摇着小尾巴欢快跟在自己主人身后，四个爪子有节奏地往前踏。
“你……杨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孽畜上这姑射圣境！”那个瘦神仙张老正有一肚子憋屈没处撒，此刻见到他这不守规矩的行径，如同找到了发泄口子一样，一股脑将怒火往他身上泼。
杨戬一边快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一边目光灼灼说。
“哮天犬是我的兄弟，不是什么孽畜。姑射圣境，你们到得，杨戬到得，它如何就到不得？”
“你……”张老气得直咬牙，周围神戏谑的目光朝他射来，他一再在众神面前吃亏，顿觉颜面扫地，脸涨得通红，气血上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形一虚幻，挡住小狗的路，一脚将这狗踹翻在地。
小狗哀嚎一声，吃痛呜呜叫着，四脚朝天怎么也翻不过身来，可还是不断动着爪子，急切地想翻身跟上自己主人。
张老走近小狗，居高临下看着它，意有所指：“呵，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吠天？”
说着，抬脚就想往这小狗的肚子上踩去。
突然间，寒光如电朝张老刺来，他手中的白玉简、身上的紫罗袍轰然炸裂，整个身体被掀出去三丈远。
杨戬收起手中的方天画戟。
“我不杀你，回去告诉玉皇大帝，我的人，他动不得，我的狗，他也动不得。”
张老呆坐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也不知道听没听进杨戬的话，跟他一遭的人，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对着杨戬赔笑。
小天书对此闹剧毫不在意，自顾自飞下去，贴着小狗的肚子，呦呼呦呼叫着，将小狗侧身顶回地面。
“汪！汪！”小狗站起来后，对天书摇着尾巴叫两声表示感谢，迫不及待跑回自己主人身边。
“二郎真君，”徐老君见此情状，原本乐不可支，听见杨戬后面的话，脸都快皱成一团，指着那张老说，“玉皇大帝从未叫我等为难过真君与真君府上的人，此事皆这家伙自己乱撒泼，与玉皇大帝无关啊。”
“你就是青娘？”
杨戬恍若未闻，对这人的话都不带搭理，一人一狗转身走到青娘面前，在他那看似平视的目光下，藏着很强的攻击性。
“杨……真君，岂可直呼青娘名讳，见青娘上神岂可不跪？”跟那张老一伙的，横竖看杨戬不舒服，又想到方才的场景，话到嘴边，咽了咽唾沫，拐了个弯。
杨戬余光斜扫过他的一瞬，满是不屑，发出一声冷笑，继续看着面前这位冷若冰霜的太古神。
“青娘上神，镇水救人，平涿鹿之战，开轮回之门，代天执令，威威赫赫，功德无边。”
“杨戬敬你，绝不跪你。”
如此无礼的行径，让群神一片喧哗沸腾。
天书再次落回青娘肩头。
青娘的目光越过杨戬，抛向他身后这群沸腾的神仙。
“尔等，退下。”
“是。”
一群神仙应声，三三两两拱手退下了，有些临走时还多看了杨戬几眼，窃窃私语。
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了青娘与杨戬两人。
青娘挽起手中长绸，转身朝自己宫内走去，脚下似水的波纹荡漾，生出朵朵青莲，那门不待青娘靠近，吱呀呀自己开了。
“尔，来。”
目送青娘走出去好几步后，杨戬才提起自己的方天画戟，跟了上去。
“汪！汪！”小胖狗对着自己主人离去的背影叫唤两声，一屁股坐地上，乖乖等着主人回来。
次日，随着烛龙睁开眼睛，玉京山的天亮了，仙鸟、仙禽纷纷在空中自由自在舒展自己身躯，身影遍布四空，唯独七宝玄台始终安安静静，它们都很默契地不来这边打扰。
也不敢。
玄鸟凤凰醒来，坐在床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原本布置得好好的屋子，此时此刻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床，什么都不剩。
贼都偷不了这么干净。
他面不改色下地，熟练打开房门，往自己屋顶看去，冷冷拔高音量。
“蠢龙，你又想做什么？”
九色琉璃瓦做成的房顶上，盘着一条墨黑色的龙，这龙盖住房顶大半的空间，此时此刻正在呼呼大睡。
玄鸟凤凰从手中变出那条念珠，朝着龙脑袋上砸去。
正好砸在龙眼睛上，龙吃痛睁眼，瞅见下面气急败坏的玄鸟凤凰，笑得十分欠揍，大白牙明晃晃的，用雄厚的声音说。
“早啊！”
玄鸟凤凰根本不搭他这茬，指着空荡荡的里屋：“蠢龙，你把本座的东西藏哪去了？”
“嘿嘿，火鸡，别急嘛，大早上生气会长皱纹的，你不是要搬家吗，我帮你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都在我这，搬家，你只要带我就行了。”.
“……”玄鸟凤凰静静看着它，眼也不眨。
墨龙巡视着自己身体下的周围，它明明记得刚刚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砸了自己脑袋一下，终于找到了，它眼前一亮，用龙爪将那念珠抓过来，看了看，吹口气，装模作样藏起来。
小样，不给我，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对上玄鸟凤凰的眼神，墨龙故作惊讶。
“哎呀呀，你怎么浑身是汗，脸还这么红，不会是做噩梦了吧？话说我昨晚进你屋子，是有听见你在喘什么，看起来很难受，我原本想叫醒你的，又怕叫醒你我就没办法帮你收拾东西了，你不会怪我吧？”
玄鸟凤凰听见前面的话，神情有些微妙，听见后面的话，眼睛半眯。
“你趁本座睡觉进本座屋子？”
“又不是没进过！”
墨龙紧接着回答，趴在房顶上，龙尾巴快翘上天了，眼见玄鸟凤凰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吹了声口哨，眼睛朝上望。
“哎呀，这个，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哈……”
“呵，”玄鸟凤凰慢条斯理整理了下自己胸前的衣服，“威胁本座？莫说你今日把本座寝宫的东西给藏起来，你就是把这玉京山搬空了，本座也不认你的账，一堆破铜烂铁，没了就没了，你要拿去就拿去。”
“反正，大不了本座下界再置办新的就是。”
“也行，”墨龙非但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点点头，朝下吹一口气，大有邀功的意思在，“瞧瞧这个吧。”
几张仙笺遥遥飘落，玄鸟凤凰随手接住。
是建筑的图纸。
“火鸡，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如此帅且优秀。我老早就觉得你这地方布置不行，每次来都很侮辱我的眼睛，一直想给你这地方改造改造，这下好了，你要搬家，索性就按照我绘的这图纸，重新另建呗……”
玄鸟凤凰看完最后一张。
“你……画了多久？”
“唉，不记得了，反正一直带在身上，你不理我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来琢磨。”墨龙想了想，龙须一抖一抖地说。
“你还真闲。”
“正事不干，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一堆……只要跟做神仙不相关的，你倒是都会。”
墨龙一本正经：“时间就像我脑子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这还真找不出反驳的点，你还知道自己脑子里有水，扫视着手中这堆稿纸，玄鸟凤凰脸色好转了。
“唉，火鸡，你笑了，可不许再跟我闹了啊……”墨龙说。
玄鸟凤凰面色骤冷，说：“本座何时与你这蠢龙闹过……”
墨龙挑眉：“那心动了没？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呗，又不亏，我长得这么帅，又这么能干，一人能顶你一堆人用，这设计房子我行，盖房子我也可以啊，木工我也可以啊，没事我还能给你说段子逗乐，而且我还长这么帅，即使什么也不干，站在那，都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啾啾！啾啾！”一只呆头呆脑的杜鹃仙鸟不识路误闯进七宝玄台，在房顶上欢快地蹦跶，从墨龙的龙身上跳过，叽叽喳喳往旁边的树杈上飞了去。
将树杈上的露珠抖落。
墨龙用龙尾撑着下巴：“怎么不说话了？火鸡，我认真的。”
画纸被玄鸟凤凰拎起来，拎到空中，挡住他半张脸。
墨龙不解。
玄鸟凤凰轻动手指，一张张画纸被无情撕碎，声音好似惊蛰春雷，震醒还在自我陶醉的墨龙。
“火鸡……你干什么？！”墨龙急了，忙化为人形，几下跳下屋顶，想夺过东西。
撕碎的画纸纷纷扬扬落满地。
几万年的心血在眨眼间化为泡影。
玄鸟凤凰一个侧身，躲开，脚踩在这堆碎纸上，火焰从他脚下冒出，将这堆碎纸烧得只剩灰烬。
“你……”墨龙扑倒地上，直愣愣盯着他脚下的这堆灰烬。
“休想威胁本座……”玄鸟凤凰说。
“火鸡，”墨龙眼眸中的风浪久久不能平静，那些潜藏的汹涌波涛，将他眼眶拍得通红，突然间怒吼，挽着念珠的手，指着自己，“你是不是有病？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
见面前人不说话，墨龙站起，一下子将玄鸟凤凰的身高比了下去，他笑得十分讽刺，细长的眼尾带上几分猩红的凌厉。
“从盘古开天到现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你威胁我的份！”
“呵，那还真是委屈你了，”玄鸟凤凰半垂眸，抱住自己双臂转身往屋里走，“你别再跟着本座，以后自然不会受这委屈。那些东西本座不要了，你要拿走就是。”
墨龙叫住他，声音有些颤抖：“那我呢？”
“什么？”玄鸟凤凰顿住。
“你是不是连我也不要了？”
“……”
玄鸟凤凰抿唇：“是。”
“本座不要那堆东西，也，不要你。”
说完便抬脚往屋里走，他强按捺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呼吸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很，原本只有几步的路，那门越仿佛如天之远。
近了近了，只要回去，他就安全了。
只要回去，他就安全了。
“站住！”
玄鸟凤凰浑身一怔。
“神霄！”
果不其然，黑色的鞭子一下子堵住他的去路。
玄鸟凤凰敛去脸上神色后，悠然转身。
“哥，你还想干什么？”
这句话像是油浇在火上，墨龙不由分说朝他扑来，字从后牙槽里蹦出。
“揍——你！”
万万没想到墨龙会主动对自己动手，玄鸟凤凰一个不备被墨龙撞到地上，两人在屋前扭打起来，两边的假山和盆栽被撞得东倒西歪乱成一片。
“呵，你倒是有气性，将本座的念珠还来！”
“呦，这东西不是你送我的吗？”
“你……蠢龙！找死！”
“神霄！过来帮忙！”
竖直站立的神霄听见主人叫自己，往前蹦跶两步。
玄鸟凤凰一边跟墨龙打，一边呵斥道：“你要是敢靠近，本座明天就把你扔给南极仙翁钓鱼！”
神霄连忙往后退回去，化为一道白光消失。
墨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呵，你不觉得委屈吗？本座就顺了你的意，哥，你还想怎样？”玄鸟凤凰钳制住他的手，靠近他脸，轻轻吐气。
“别叫我哥！我没你这样的哥！”墨龙身下使力，转个圈，将玄鸟凤凰压下去，挣脱手，反握住玄鸟凤凰的手腕，按在他脑袋两边，狠狠说，“我委屈！我高兴！管得着嘛你！”
被压制的感觉确乎不好受，玄鸟凤凰眯眼，膝盖一个顶踹。
墨龙躲过这个踹，对着身下人气喘吁吁笑：“我就不该跟你讲道理，打你一顿你就舒坦了……撕我东西，还在这阴阳怪气，居然还想甩了我，小凤凰，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啊！”
那句小凤凰像是触动了他心底什么机关，玄鸟凤凰冷冷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手掌，一拳朝他脸上揍去，趁他吃痛的工夫，手脚并用将他反扑，一手掐着他脖子，半冷半讥讽。
“那万雷教主，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太近了吗？”
“不觉得！”
墨龙横眉瞪眼，吃痛冷嘶一口气，头顶着玄鸟凤凰手掌，朝他肚子撞去。
“什么叫近，打从盘古开天地，你就是我罩着长大的，我自己的东西，近一点怎么了？不跟我近你还想跟谁近？我告诉你，玩归玩、闹归闹，咱俩的恩怨勾销不了，你也别想跟我来什么一刀两断……我长这么帅，什么刀照到我脸不得自己先断？”
“为什么？”
愤怒让墨龙的语速变得很快。
“什么为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小时候，你突然间就对我不理不睬，我有问过你为什么吗？多年前，你发了疯似的练法，甚至动不动就把我一个人晾在天庭几百年，我有问过你为什么吗？昨天你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又是戏弄我又是想甩了我，我有问过你为什么吗！”
感受着身上的疼痛，玄鸟凤凰蓦然笑了出来。
他眼里坦荡，是自己心里不算清白。
万事万物，只要成为习惯，就没有那么痛苦了，连痛苦本身都是。
“火鸡，我跟你打架呢，你笑什么！”万雷教主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气急败坏看着他。
笑容僵在玄鸟凤凰脸上。
不过不应该他一个人痛苦。
于是他撕开墨龙的衣服，如同嗜血的恶狼，报复性的、狠狠咬上他锁骨。
咬完了仍觉得不满，玄鸟凤凰又在墨龙锁骨对称的另一侧，再落下另一个牙口印，一模一样。
痛苦的呐喊一波又一波回荡在玉京山上。
最后等到那两个小仙娥过来这边，入目便是满地的狼藉和鲜血，而那两位老祖宗，不知怎么打着打着就打到池子里去了，池水被他们搅混，那几朵原本将要开放的莲花，四散飘在池水之上。
双双昏迷之前，玄鸟凤凰说了句什么，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一龙一凤化为原形倒在假山，玄鸟凤凰的赤红衣服飘水中，半沉不沉，和着星星点点的鲜血和湖面之上被打散的莲花，美得血腥而诡异。
两位小仙娥对了个眼神，习以为常的开始收拾残局。
再次夜幕，檀香木桌边，玄鸟凤凰摊开白金色的云笺，略微思忖，提笔，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将方才所见的建筑设计，描摹在纸上。
笔尖起落间，绘出纸上千山，祥云缥缈，瑞霭霏微，亭台楼阁从中起。
头顶屋脊上的瓦片时不时传来松动的声音，上面的龙鼾声正响。它将身躯团在屋顶之上，让九色琉璃瓦密不透风，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宝藏。
团四海无家之客，圆古今难圆之梦……
故名，蓬莱。
屋顶下，蜡烛无声燃烧，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拉长玄鸟凤凰的影子，逐渐与外面窗棂透进来的树枝影交汇重叠到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不是什么热门题材，节奏也比较慢，也不是以情爱为主的，自知可能没什么人看，但我还是想将我借助中国传统神话所构建出的这个新世界展现在诸位眼前，若能予你喜乐新奇，便是我这小说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