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凤凰又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时，他余光瞥见刚刚紫术的杯子放得有点歪，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一个念头将那杯子挪近，盖下，与其他杯子放成一条直线，心里才舒坦点，拿起自己的茶就要喝。

“火鸡，你有完没完！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是哪招你惹你了，你到底在跟我生什么气啊！刚刚打架我拦着你是怕你触犯天规，毕竟我心肠好见不得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你。”

玄鸟凤凰看都没看他。

墨龙继续说。

“你不是还在生之前我亲你的事的气吧，都说了那次不是故意的；还有那次你睡着的时候我偷偷剪你头发的事，那是我之前跟凡间一个大巫祝打赌输了，他非要你的头发来施法，不过你放心啊，我没剪多少，你自己不都没察觉出来吗？还有之前你养失踪的那条鱼，我承认是我干的，不过不是我吃了啊，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不能吃这种东西的，当时我看你那盆里的水脏了，我想给它换水来着，谁知道我还没碰到它呢，它就想咬我，我一个没注意，不小心用了法力，把它给电焦了……别说，那闻起来还真挺香……不过你放心啊，我真没吃，我还帮你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就埋在你门外那棵歪脖子梧桐树下，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刚刚你放桌子上那香粉，我就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它们才洒了的，你要喜欢这种东西，我下次帮你找就是了，我给你找一堆、十堆、百堆……你别……”

墨龙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玄鸟凤凰睫毛动了动，摇晃手里的杯子，目光穿透茶水，直勾勾盯着那雪白无暇的杯壁，面色越来越沉。

最后在说到香粉的时候，那杯子应声而碎。

杯子碎裂的一瞬间，碎片连带着其他杯子和茶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茶水顺着流下玄鸟凤凰的手腕。

玄鸟凤凰总算看向了墨龙，微微笑，幽幽站起，也学着墨龙的姿势双手撑桌，目光直逼过去，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

“呃……那个……”墨龙咂舌，连连后退。

小仙娥无奈扶额，得，这会下面的粉也不用她遮了，肇事者自己承认了，她往旁边挪了挪，香粉尽数暴露在空气中。

玄鸟凤凰扫过地面那团粉，再将目光一点点扯回对面龙身上。

这气氛实在是太过压抑，小仙娥正想要不要说点啥劝下人，面前已然噼里啪啦，混乱不堪。

“啊！火鸡，打龙别打脸啊！你别扯我头发行不！你是不是嫉妒我头发比你多！你别以为我不敢还手！我那是让着你！啊啊啊！别怪我不客气了！”

“嘶——蠢龙！你还敢咬本座？！”

一个柜子倒在小仙娥脚边，她忙退两步，很识相地出去守在外面，还不忘把门带上。

关上门后，她听着里面的动静，倚门而立，想到了什么，拿出香帕掩唇偷笑。——谁能知道这运风雷于咫尺之间、威风凛凛的两位太古大神，自己打起架来反倒跟两个三岁小孩子闹矛盾似的，你一拳我一脚。

“喂，”不远处喂鱼的小仙娥对她遥招手，放轻声音，指了指她身后的屋子，“里面那两位老祖宗又闹起来啦？”

小仙娥点头，摆手让她莫惊了里面人。

喂鱼的小仙娥会意，二人相视又是一笑。

最后，里面不知响了多久才消停，墨龙被揍了一通，被扔出了玄鸟凤凰的寝宫。

小仙娥刚想上去扶人，墨龙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她摆摆手，捂着自己被拧得青黑的右脸，想到了什么似的，傻傻地笑了，随后跟个没事人似的，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离开了。

小仙娥看得满头雾水，不过也没往深处想，毕竟墨龙的脑回路那是天上地下出了名的山路十八弯，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再回屋中，屋子里一片狼藉，快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家具东倒西歪，原本在正中的桌子被踢到墙角，四把椅子断了三把，香炉也半倒在地，更离谱的是连床上都乱成一团满是鞋印，放宝物的架子碎成两半，珍珠项链、玛瑙、珊瑚宝纷纷滚在地上。

玄鸟凤凰衣衫不整坐在其中，呼吸沉重，火气未消，半被扒拉下来的右肩上有道咬痕，这咬痕再往旁边挪挪，就咬在玄鸟凤凰的烈焰红纹上了。

这真是……小仙娥倒吸一口气，跨过满地狼藉，走到玄鸟凤凰身边，将自己主子忙扶起。

“这墨龙上神真是，跟至尊相爱相杀这么多年了，竟一点都摸不着主子脾气。”

“呵，只有相杀，”玄鸟凤凰无力坐回椅子，恹恹纠正她的话，左耳上的莲花宫灯晃了晃，“没有相爱。”

小仙娥想起刚刚过来的那仙吏的话：“至尊真的要下界去管那邪祟？”

“为何不去？”玄鸟凤凰轻挥手，眨眼间，满屋的狼藉变回之前那模样。

倒下来的架子自动复原立起来了，地上的珠宝也飞回原位，碎椅子变完整靠在桌边，倒下来的香炉也自动飞在桌上，连里面的香都还在继续燃。

完全看不出打过架的样子。

唯独床上那团凌乱的脚印分外显眼，玄鸟凤凰死死盯着，眉头越皱越紧。

“……你一会儿吩咐人过来将本座这被子扔了……不，这床都给本座换了。”

“是。”

“只是按照紫术仙吏的说法，我总觉得这邪祟……不像是法力高就能收服得了的。”小仙娥回答玄鸟凤凰前面的问话，不无担忧地说。

玄鸟凤凰恍若未闻，良久，抬起头余光瞥过她，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本座与紫术聊天，据他说，下界有个牛妖想娶你为妻？”

话锋一转，突然提及此事，小仙娥脸红到脖子根，递过梳子给玄鸟凤凰。

“是，他叫牛魔王，家住翠云山一带，看起来憨厚老实，也算得上是下界响当当的一号妖王。”

玄鸟凤凰将自己右肩的衣服整理好，接过梳子，漫不经心冷笑：“看起来……”

“你……可想好了？天规可不容神妖在一起的。”

“我……想好了，我已去求过青娘上神，剥去我仙籍，保留我不老不死身。我不比至尊和天上星宿，本就是自小于深山中修炼飞升，没有天命在身，不做神仙也非大事……青娘上神自是同意。这两日我便要走了。”

小仙娥羞涩答。

玄鸟凤凰慢悠悠梳理自己头发，缓缓问：“凡人一世，百年光阴，恰夜露朝霜，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你借着这百年光阴修行得以白日飞升，已是千难万难，如今却为了区区世俗情爱，再舍仙籍、回浊尘……可值？”

香炉中的香似乎要燃尽了，如同迟暮的老人苟延残喘，时不时咳出一两阵浑浊的烟雾，这烟雾漫过那双半朦胧的眼睛，飘散得悄无声息。

“他说了……他不负我。”

“……”

“他说了……随口说说，你也当真？”玄鸟凤凰猛然攥紧自己手中的梳子，有些不耐烦，啪的一声将梳子按在桌上，“恐你此行，所求终难得偿所愿。”

动静将小仙娥吓了一跳，她茫然无措中带着些许胆怯，小心翼翼望着面前人，试探问：“至尊……”

“……至尊可是看到了什么？”

毕竟，这太古五神多多少少都有些能窥探后世的能力，只是时灵时不灵。

“本座还需要看到什么吗？”玄鸟凤凰挑眼，“无论本座今日说什么，你都是要下去了？”

“至尊慈悲。”小仙娥忙跪伏地面，不敢抬头看他。

“呵，蠢。”

玄鸟凤凰站起，俯视跪在地面的人，启唇又闭，欲言又止，眼中流光交织，最后很是不耐烦地挥手，眨眼间换上了旁边搁着的玉山上京衣，也换回了换回雌雄同体的身子，跨门而出。

——“别让本座回来的时候看见你。”

一块小黑影从玄鸟凤凰的袖中飞出，咕噜转到小仙娥脚下。

——“还有这个东西，没什么用处，只能引点三昧真火而已，你带走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以后的孩子当玩耍的礼。……你不要，本座也是要扔的。”

“谢至尊。至尊……珍重。”

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小仙娥才缓慢挺起腰杆，自己脚下是五个紧挨着的巴掌大的小推车，她将这几辆小推车再缩小紧紧攥在手里，望着空荡荡的门，莞尔一笑，没来由红了眼。

自己此去，再度相逢，不知该是何年何月了。

身后发出哐当的响声，小仙娥忙回头。

香炉不知何缘故，再度落地。

七宝玄台外，玄鸟凤凰刚踏出台阶，就听见下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谈话声。

呦，还没走呢？

正侃侃而谈的墨龙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接近，而听他讲话的那两个神兵也是聚精会神。

三人就背对玄鸟凤凰，蹲在正中的台阶上，窃窃私语。

两个神兵手里扛的长戟在空中亮出一大截。

一番正儿八经的打架，从墨龙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我跟你们说，你们不知道啊，我严重怀疑你们主子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刚刚跟他在他寝宫打架……当然，我是看你们主子心情不好，单纯让着他陪他闹，不然他哪是我的对手……可你们主子倒好，拳拳对着我的脸来，就是想毁我的容，这是多嫉妒我啊，我全程可都没伤他的脸一下……而且啊，这就算了，你们主子还又占我便宜……”

“至尊占你便宜？”其中一个神兵明显不信。

“当然，你看，”墨龙见他不信，扯开自己衣服，露出自己胸前两道划痕，指着说，“这就是你们主子刚刚在床上给我弄的。”

“在床上？”

两个神兵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对啊，你们主子可狠了，他弄疼我了，我就咬了他一口，他就这样对我，嘶——”墨龙似乎没注意到这两个神兵那暧昧的眼神，正儿八经说，忽然感觉背被谁拍了一下，讲话的兴致被打断，他不耐烦回头，“谁啊？——啊！”

墨龙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玄鸟凤凰半跪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相距不过咫尺。

刚还在听八卦的两个神兵吓得手中的兵器都拿不利索了，在玄鸟凤凰目光冷冷扫过来的时候，连行礼都忘了，不断摆手后退。

“至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对，至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玄鸟凤凰半眯眼，右手按住墨龙肩头，目光跳到对面的两个兵身上：“呵，本座看你们挺闲的，本座听闻南极仙翁那的天池里有几头天鳄，本座这七宝玄台中的池子空空终究不太好，不然辛苦你二人跑一趟，去仙翁那替本座将天鳄带过来。”

两个天兵颤颤巍巍，其中一个比较机敏的鼓起胆子开口，声音越来越低。

“听闻……仙翁近日并不在天界，我二人擅自前去他南极宫，是不是……”

“嗯——？”玄鸟凤凰笑得和蔼，压低声音，“南极仙翁不在，本座才让你们去的，懂了吗？”

“这……懂了，懂了！”

“小的们这就去，这就去。”

天兵连连点头，临走对墨龙投去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双双退下了。

看着跑得飞快的两个天兵，墨龙心凉了半截。

玄鸟凤凰双手从后按住墨龙肩，嘴角似笑非笑，目光缠绕上他的脸：“——嗯？万雷教主倒是来跟本座说说，本座是怎么占你便宜了？”

“额，这，火鸡啊……”墨龙咽了咽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通，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是觉得……你有胸的样子比较好看，你这个样子比较好看。你甭管那老妖怪他说什么，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

周围的风停了。

玄鸟凤凰抽了抽嘴角，嫌弃地缩回手，睥睨墨龙，压低声音，语气却甚是愉悦。

“蠢龙……”

“你这张嘴，气能气死个人，说好听的话倒也是一套一套的，本座啊，还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墨龙眉眼弯弯，没个正形，意有所指：“毕竟你看我这么帅，也不像是那种食言而肥的龙，我自己说过的话……我当然会一直记得。”

“呵。”玄鸟凤凰只冷冷哼出个词。

“你不信？”

“滚开，本座没工夫理你，本座可还得下界去收拾你这雷部三万六千将留下的烂摊子呢……”

墨龙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跟上，讨好般说道：“一起去呗~”

“滚，”玄鸟凤凰突然停下，侧脸而视，目光幽幽如鬼火，“大言不惭，那孽畜可把你的元神伤得不轻吧？就你这身体，还能支撑你专程到这七宝玄台来气本座一通，真是不容易。好生在天上养着吧，本座可不想带个累赘在身边。”

看着扬长而去的背影，墨龙摸摸自己鼻子，嘿嘿笑——这小凤凰，嘴还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