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口往前跑，左右路口长得一样，吕琚茫然一瞬，靳修的声音不轻不淡地传过来，“左边。”

没有丝毫怀疑，吕琚立刻拐弯往左边跑，果不其然，没多久便看见了候车站。

他们停在那里的车子已经被崔颢启动，此刻正迎面狂奔而来，打着旋儿停在吕琚面前，车窗降下，崔颢帅气扬手，“上车！”

吕琚打开后座正要把靳修放进去，靳修却按住他，“我坐前面。”

吕琚一愣，随即动作麻利地把靳修送上了副驾驶，还顺手给他系好了安全带。

关上车门往后坐，衣摆却突然被人抓住，吓得吕琚一个激灵。

“我能……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小老头竟然直接追了出来，他用祈求和期盼的目光望着吕琚，吕琚握着车把的手一紧，扭头望向前排。

靳修垂着头不置一言，吕琚顿时有些进退维谷，一边怕给靳修拖后腿，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老头。

明明是一件可以顺手而为、极其简单的事情，放在这个世界里，却要时时刻刻揣度人心，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他不是这个队伍的主话人，他做不了决定。连他自己都要被保护，他哪里有什么能力再去保护别人呢？

“我……”吕琚欲言又止，他攥紧了车把，回头看着小老头饱含沧桑的面庞，有一瞬间甚至想丢下靳修，让他和崔颢逃命去，他们两个分道扬镳。

这样，他就可以做自己的主，帮这个小老头一把。

反正靳修和崔颢都是老油条，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跑出包围圈，但是小老头不行，小老头会被丧尸吃掉的。

对于拥有特殊技能的吕琚来说，他分明有带小老头出去的能力，要他如何袖手旁观？这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这是杀不杀的问题。

“靳修，”吕琚下定了决心，他缓缓放开门把手，抬头时，眼睛明亮摄人，“要不我们分——”

“上车。”

靳修开口打断他的的话，面色有些发冷，他转回头看向小老头，“你也上来。”

“赶紧上来啊祖宗们！”崔颢把发动机踩得嗡嗡响，“浪费的每一秒都是生命啊，赶紧赶紧！”

吕琚愣了一下便立刻钻进车厢，还特地往里挪挪，拍拍座椅对小老头抿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快上来。”

小老头动作麻利地上车关门，崔颢一脚油门，小车刷地飞射出去。

“好家伙，满山开满映山红啊。”崔颢拨动着车载卫星图，上面密密麻麻地一片通红，“这连一片绿叶子都没有，不管哪个方向都是投怀送抱，完蛋玩意儿。”

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孙瑞这老家伙，我咒他不得好死。”

靳修却情绪稳定，“先沿着清障线，然后顺着南方安全区的边境线走。”

他抬手放大地图，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个相对薄弱的地方，并将其设立成目的地。

然后才在崔颢疑惑的目光下道，“区域每日巡防，那里一定有阻碍丧尸翻越的路障，只要跑出包围圈，我们就安全了。”

“说得容易啊弟弟，”崔颢猛打方向盘，躲开几位跑得快的大兄弟，“南方区域的边境线谁知道在哪儿啊，这谁能记得住啊！”

“我记得住。”靳修声音平稳，带着令人镇定的安全感，“我说，你开。看见南边那个路牌了吗，从那里穿进去。”

“得嘞。”崔颢兴致高昂，“给你们看看我北部秋名山车神的技术，坐稳了！”

弃车很轻，崔颢速度又极快，吕琚只觉得连人带车都飘了起来。

因为车的特性，碰见堆上来的丧尸又不能硬撞，只能找着缝隙穿，崔颢的方向盘转得跟打碟机似的，拐弯的时候，车都要翻过去。

山车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过山车神，崔颢一定当得起，这S弯，过得跟轮滑鞋一样顺畅。

小老头开始还死死抓着后座的扶手，后来干脆窝在了前后排放腿的缝隙里，抱大树一样抱着后座，那咬牙切齿的劲儿，看得出求生欲很强了。

吕琚抵着玻璃，能明显感觉出周围的丧尸越来越多。

他们起初还扭回头朝着车的方向走两步，像被磁力吸引的铁屑，渐渐地脱离吸引距离后，他们便重新前往服务区。

总的来说，有惊无险。也幸亏这里是南方研究所的丧尸，他们只有本能，墙头草似地顺着人类的味道跑。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这么大的丧尸量，估计他们根本就跑不出去，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往哪儿？”

“右边。”

崔颢和靳修的配合渐入佳境，直到一个小时后，他们穿过一块荒废多年的田野，彻底突出了丧尸的包围圈。

尘土飞扬中，吕琚看着最外部的丧尸缓慢移动，零零散散地想要追上来，却被甩得越来越远，逐渐脱离了视线。

周围树木参差，被砍掉的树桩上发出新芽，也有新芽被折断，确保视野的开阔平坦，诚然，这条乡间小道并不柔软。

就如靳修所说，这里是南方区域的巡防区，到处都是浅浅的车辙印，而那些车辙印里，开满了黄色的蒲公英。

直到这时，没了到处追杀的丧尸环卫，崔颢才把车窗放下来，抹抹额头上的汗水，“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弟弟，你这技能，真牛蛙。”

靳修扭头看着窗外，凉风吹起他湿润的发梢，吹干他脸上的汗珠，“这只是侦察兵的基本素养而已。”

“嚯，”崔颢立刻顺杆爬，称赞道，“那你们中部区域确实有两把刷子，够强。”

“不过琚啊，”他又微微侧头朝着吕琚开口，“你就不行，警惕性太低，人家一问，你就啥也抖搂出来了。”

“你说万一我是个坏人呢？把你们的车溜走了不回来找你们，你跟靳修不是两眼一摸瞎？”

“亏得崔爷我高风亮节，你要是遇见像孙瑞那样的，你就交代了知道不？”

吕琚把小老头拉起来，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凉风灌进来，使得四人都舒畅了些。

崔颢揪着衣领散热，一只手拨着方向盘谆谆教导，“你看你俩一个区域出来的，人靳修多稳重，这要是不说，谁知道你才是大的，你俩像反过来的。”

这话……

吕琚的手一顿，轻声道，“或许是他碰见的坏人比我多吧。”

“他没怎么见过世面。”

靳修的声音同时响起，吕琚抬头看他，少年依然望着窗外吹风，他道，“吕琚没出过安全区，不知道外边的人什么样。”

“啊~，怪不得。”崔颢恍然，“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弯弯绕绕的，跟没心眼子的人相处起来，就是让人舒服。”

太阳越升越高，热气蒸腾，路也不平坦，四个男人窝在一个车里，汗气越来越大。

附近似乎是个农园，昨天的大雨把土地砸得一塌糊涂，土地来不及渗水，一洼一洼地存续着浅浅的雨，有成群的鸟类在附近停留。

临近正午的时候，崔颢找了块有水的地方停下来，脱掉自己的短袖沾水，把沾上泥巴的车体擦了一遍，以确保光能运转顺利。

吕琚也下车转了转，小老头就跟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好像吕琚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靳修坐在车里望向吕琚，看见他遥遥朝着山上指了指就往上跑，小老头要继续跟，被他按下，独身一人拨开草丛往上走。

靳修眉头一皱就要跟着下车，打开车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腿不行，他捏着门把手，有些挫败。

崔颢被他突然开门的动作拍了一下，他捂着腰回头，“嘛呢弟弟？”

看见靳修迈下来的一条腿，他把脏污的短袖甩在肩头，摊开手，“想下来转转？来，我帮你。”

“……不用。”靳修摇摇头，抿着唇把门重新关上，垂着头神色不明。

崔颢摸摸自己的寸头，他搞不明白靳修的意思，便抬起眼找吕琚，这一看不得了，人没影了。

“哎？琚呢？刚才不还在这儿。”

他往前跨几步，来到小老头身边，脏水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流，沾湿他的裤腰，“吕琚呢？”

小老头攥着手，看着眼前浓密成荫的草丛望眼欲穿，“他说，他去摘桃儿。”

“啊？”崔颢弓着腰，一脸懵，“什么头儿？”

“这个桃儿——”

吕琚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没隔一会儿，两人眼前的小飞蓬便晃动起来，一人多高的草丛里钻出个人来。

吕琚的手臂上都是草木划开的红痕和蚊子叮的包，外套被脱了下来，裹着疙疙瘩瘩的东西被他抱在胸前，他笑着道，“大丰收。”

崔颢看看一外套的桃，又看看面带欢快的吕琚，他摸着自己的寸头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才重新指着吕琚道，“我收回我刚刚才说的话。”

“啊？”吕琚疑惑，小老头也看过去，“什么话？”

“你俩不愧是一个区域出来的，真是各有各的牛蛙。”崔颢露出想不通的表情，“这么深的草丛说钻就钻，不愧是中部区域的人，真是牛叉。”

“……”吕琚回头看一眼被他蹚得歪七扭八的小飞蓬，不理解地诚心发问，“这有什么不能钻的，怕有丧尸吗？”

“你还真不懂哇，丧尸都是小事啊弟弟。”崔颢叹口气，一把揽住吕琚的肩膀往回走，敲敲靳修放到一半的窗户，“你让靳修说，你这样到底危险在哪儿。”

靳修扭头扫视过吕琚全身，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桃子一瞬，才认真地与吕琚对视。

“南方湿热，草丛茂密，又刚下过雨，你连根棍子都不带，万一被蛇咬了怎么办？”

蛇？

吕琚委实没想到这一茬，对啊，这个世界不只是有人类带来的危险，还有自然界带来的。

人类大幅度减少，其他动植物不得嗨翻天？濒危物种都得泛滥了吧。

“这样啊，”吕琚的情绪很快调整过来，“没事，这儿以前不是村镇吗？又不是深山老林，应该没有什么毒蛇……吧。”

“啧啧啧，不对不对。”崔颢摇摇脑袋，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个心，“弟弟，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对蛇类保持敬畏之心。”

顿了顿，他又道，“炖蛇羹的时候，更要。”

吕琚：……那你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吃它呢？

“话糙理不糙。”靳修也开始教导吕琚，“下次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当然——”

他说着瞥了一眼崔颢，“蛇羹这种东西，能不吃还是不吃。”

“嗐，这饿极了的时候，谁顾得了那么多，是吧弟弟。”崔颢嘿嘿笑着，伸手拨开吕琚怀中的外套，眼前一亮，“嚯，这么大？！”

他掏出一颗在短袖衫上擦了擦，一口咬下去，全是虫。

“呸！”崔颢伸手把里面的虫揪出来，刮了刮被钻的果肉，换个地方再次下口，酸甜正当口。

“你怎么知道里边有桃儿？”崔颢吐出一口坏的，目光又在吕琚怀中翻翻捡捡。

“草丛的旁边有几颗小桃苗，看样子不像单独发的小树，应该是树根上新发出的杈。”吕琚仰头看过去，“而且那里有很多鸟飞落，我就想着里面或许有熟了的果子，反正看看又不亏。”

他转向最先下口的崔颢，笑问道，“好吃吗？”

“好吃。”崔颢竖起大拇指，“就是虫有点多。”

“运气不好吧。”吕琚低头看看怀中的桃子，“我还特地挑了不怎么红的，没有虫洞才带回来的。”

“是吗？”崔颢半信半疑，伸出手去，“那我再来一个。”

“哎——”吕琚躲开崔颢的手，无奈地往水洼走过去，“我先洗一洗。”

连外套一掀，桃子一齐滚在地上，吕琚找了个水洼，蹲在旁边先从沾了桃毛的外套口袋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然后把外套丢进水里漂洗一遍，重新铺在了草丛上。

重新找了个小洼洗桃子，小老头蹲在吕琚身边帮忙，阳光落在背上，暖得人热乎乎的。

吕琚把外套递给小老头，让小老头把桃子送回去，自己蹲在水边洗了把脸。

等涟漪停下的时候，吕琚看着水中的镜像，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一大块青黑色的污渍。

嗯？什么时候粘上去的？

吕琚伸手搓了几把，那污渍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就像是一块青色的纹身般，牢牢扒在脸上。

什么情况？他戳着那块青黑，猛然想起靳修昨天晚上在他脸上抹的那一巴掌，是他？为什么呀？